顾如霜蹙眉看着楚怜朝着自己一步步靠近，便知她此时恰巧出现在这儿, 定然是没什么好事的, 怕是又来挑唆是非了。

    楚怜走至她的跟前, 微微俯身行了个礼, 举止倒是规范有礼了不少。再抬起头时，少女耳上的细长明珠坠子微晃, 眉眼带着浅浅笑意, 看上去十分温婉和善, 与上次在金云殿内破口大骂的模样大相庭径。

    顾如霜微微颔首，示意她起身，面色冷淡微寒。她是绝不会相信楚怜经过上次的教训后会懂得收敛的，俗话说得好：狗是改不了吃屎的。

    楚怜瞧见她冷漠的神色, 虽心中早把顾如霜骂了千万遍, 但到底牢记着王后上次对她所说的话，是以脸上仍挂着那抹清婉的笑, 开口道：“怎的只有嫂嫂一人太子哥哥去哪儿了”

    顾如霜简单回答了一句：“殿下去崇光殿了。”说完便看向楚怜，淡淡道：“公主若是思及兄长，那便去崇光殿吧, 本宫还有事, 便先走了。”

    话音未落, 顾如霜便领着身后的侍女仆从欲越过楚怜这行人, 哪想方行至楚怜身旁时，她却被人扯住了袖角，不得不止住了前进的步伐。

    女子白皙柔嫩的手紧紧地攒住了那用金线织成滚边云纹的轻纱长袖, 顾如霜低头蹙眉看着楚怜那只手，正欲将她的手拂开，楚怜却先开了口：“嫂嫂可知太子哥哥为何去崇光殿”

    这话成功地止住了顾如霜的动作，她抬起头看向楚怜那双亮莹莹的杏眸，却从那双眼中瞧出了些许的戏谑之意。

    楚怜见她面色无波无澜，挑眉一笑，心中暗想：我将那事儿说出来，就不信你还能面不改色地站在这儿和我说话。

    “其实这事儿怜儿也是在母后那儿无意中听到的，本该保守秘密，可想着此事与嫂嫂也有莫大干系，实在不忍心您被蒙在鼓中。”说完那双杏眸中已露出了些许悲悯之情，像是在看着一个可怜人一般。

    顾如霜心中一怔，将楚怜揪住自己袖子的手给不着痕迹地拨开，唇角勾起一抹淡淡弧度，那双如墨般的眸子却毫无温度，静静地等待着楚怜的后话。

    其实她已经猜到是什么事情了，毕竟剧本中早已写了这一幕，但是因为剧中的顾如霜并未参加太后寿宴，因此在这场戏没有任何戏份，所以她只粗略看了两眼，记了个大概。

    果不其然，楚怜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听说，父王此次召见太子哥哥，是为了择侧妃一事呢。”声音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清楚听见。

    她是故意的。

    顾如霜掩在袖下的拳微微攒紧，她抬起头看向面前笑得一脸欢畅的女子，狐狸眼一挑，连眼尾都带上了几分霜寒之色，对楚怜道：“公主有这闲心操心我们的事，倒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楚怜微微一愣，压根不知她在说什么，随即立马反驳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顾如霜低下头转了转腕间的莲花银铃，漫不经心地笑道：“听说此次宋将军得胜归来，可是从漠北带回了一个女子呢。”

    果不其然，这句话足够令楚怜所有极力伪装的淡然从容消失不见。

    顾如霜眼瞧着楚怜那张明艳的小脸瞬时乌云密布般惨淡，心中总算舒了一口气。

    她知道楚怜的软肋是什么，既然楚怜毫不留情地想让她在众人面前出糗，那她自然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几乎每个少女都有一个心心念念的公子，楚怜所中意的，便是据守边关的卫将军宋连安。

    宋连安乃是没落的临安宋氏百年间出的唯一一个将相之才，十五入行伍，十七破南古迷阵，十九取得羌族首领项上人头，此后一路高迁，如今二十有三已官拜卫将军，成为了楚国建朝以来最年轻的将领，前途不可限量。

    楚怜如今也已十七有余，早该到了议亲的年纪，可她将婚事一拖再拖，除了楚王与王后想将她多留在身边两年，最重要的还是她在等着宋连安从漠北回来。哪想宋连安几日前得胜归来，身边却多带了个女子。

    顾如霜轻吁了一口气，怜悯地看着楚怜。可惜桃花有意流水无情，宋连安心里并非有楚怜的半点位置。

    楚怜被她这刺目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舒坦，不由心中暗恼。她本欲让楚湛与顾如霜之间起嫌隙，怎的如今两局颠倒，她如今竟被顾如霜狠狠地拿捏住了把柄。宋连安带了个女子回丹垣之事鲜少有人知晓，她是从哪得知的莫不是楚湛那厮告诉她的

    楚怜想至此处，心中的怨恨又增加了几分。她俏脸涨红，顿时感到窘迫不已，只觉得众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她的身上，灼灼如火，似是要将她盯出个洞来一般。

    这些人虽然一句话都未说，可她知道，他们都在暗地里嘲笑她！

    顾如霜轻哼了一声，披在肩头的曳地轻纱拂过楚怜的裙摆，迈着莲步朝着章承宫的方向行去。

    她这次赢了楚怜，非是仅仅因为知晓楚怜的软肋，最重要的还是她相信楚湛，信他这辈子不会辜负自己，所以才敢在楚怜说了那番话后还能镇静自若地与她对峙。

    她所倚仗的底气，是楚湛给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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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怜说的倒并非假话，此次楚王在崇光殿单独召见楚湛，真是为了纳侧妃一事。

    崇光殿内金玉辉煌，平日在殿中伺候的内官侍女们皆被屏退在外，只留下了父子二人留在里头大眼瞪小眼。

    楚王心里盘算了一番说辞，想着该怎么以最恰当的方式说出这……略显不妥的事。

    身为帝王，以后难免有妻妾成群，这是千百年间乃至四国都奉行的准则，从未有哪届君主破例而行，身边只有一个女人。这是祖制，饶是他再爱元后，最后不还是被父亲逼着娶了好几个侧妃。这便是身为君王的悲哀，却也是不得不履行的责任。

    想至此处，楚王心里总算安定了不少，对楚湛开口道：“湛儿，你与鸾鸾成亲也有三月了吧”他决定徐徐诱之，慢慢引入正事。

    楚湛抬起头，果不其然瞥见了楚王那略显心虚的眼神，虽不知他为何如此发问，但心里却一下子警惕了起来。于是他拱手行了个礼，淡淡道：“回父王，正是如此。”

    楚王朗声一笑，又继续道：“那……你们这几月相处得如何”其实上次楚湛与顾如霜进宫时，他以为二人琴瑟和鸣，可随后派人前去查探一番，却发现并非如此，两人甚至有互相看不顺眼的趋势。可顾如霜乃是天生的凤命，万万不能被别人得了去，只能成为一国之后。

    楚王思索一番，这么一来选侧妃倒也是件好事，说不定湛儿看上了哪家女子，寻到了真爱也不一定呢于是他那升起的愧疚感顿时消散了不少，连眼神都坦荡了几分。

    楚湛略微挑了挑眉，脸上难得地出现了温柔神色，抿唇一笑，道：“挺好的。”

    至于不好的地方，大概是到现在还没能吃上肉吧。

    楚王以为楚湛必然会对顾如霜有许多不满，压根未曾料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而且还露出这般温柔的表情。作为一个父亲，他成功地嫉妒了……嫉妒顾如霜。

    他知道依着楚湛的性子，在此事上定然是不屑于说假话的，难道他上次派去的人看花了眼不成暗自踟躇一番，楚王咬咬牙，还是打算将这事儿说出口了：“寡人知道你与鸾鸾情深，只是……只是作为一国储君，后院中怎可只有一人”

    此话一出，楚湛总算是知道今日父王将他叫到这儿来是为了何事了。他活了二十一年，除了顾如霜没想过会再喜欢上哪个女子。即便当初心中恨到极致，他也从未想过要从另一个女子的身上寻得慰藉，更不用说如今他已与顾如霜约定此生，此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他微微昂着头，看着神色肃重，脸上满是沟壑皱纹的楚王，突然又想起了自己那在战乱中不知死在何处的母后。

    他能从父王的眼中看到他对母后的隐晦爱意，可那又如何，逝者已矣，身为一国君主，他还是得继续过着该过得日子，择立其他妃子为后，与别的女人生儿育女。

    楚国少了一个王后，还会有其他的王后前仆后继地登上高位，可他的母亲……却再也回不来了。他不想让自己也变成父王这样的人，更不想让顾如霜重蹈母亲那样悲惨的遭遇。

    楚湛拱手对着楚王一拜，朗声道：“此事恕儿臣无法答应。”

    楚王未预料到他竟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拒绝，不由一怔，皱眉问道：“为何”

    “儿臣与霜儿已相许此生，绝不辜负对方。所以，又何必耽误别的姑娘呢”他抬起眸子看向楚王，神色淡淡。

    楚王瞧着那张熟悉至极的面容，连黑黄的面色都变得苍白了几分。这双眼睛，当真和当年的素筠一模一样啊。儿子长得像她，倒是件好事，否则生得如他这般粗枝大叶，面容狠厉可就不好看了。

    楚王双手攒紧，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不知是被他这话给气的还是如何，咬着牙问道：“你当真不愿纳侧妃”

    “不愿。”两个轻飘飘的字响起，却有着坚定人心的力量。

    楚湛那双神似元后的眼直直地望着王座上的男子，缓缓开口道：“父王，您当年求娶我的母后时，是否也说过那样的话呢”是否也曾相许此生，是否也曾相约永不辜负呢

    那双眼清澈透亮，像是世间最纯粹之物，似乎所有的污秽在这双眼下都会无所遁形。楚王突然不敢再看这双眼，他从眼中看到了那样虚假的自己，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只是个计谋得逞的小人罢了。

    他当年……的确对素筠说了这样的话。可最后，还是没能遵从当年的誓言。这么多年来他对万民许誓立言，无有违背，却偏偏辜负了她。

    “是……寡人对不起她。”楚王双手紧紧地握住銮椅上的鎏金兽头，声音已有些哽咽。

    “所以父王，我怎能负她”怎么忍心为了自己的权利地位而背弃了当初的誓言，怎么忍心看着她重蹈覆辙。

    楚湛看着楚王那双浑浊的眼中缓缓流下两行泪水，亦是觉得心痛不已。他并不怪父王妻妾成群，立旁人为后，可他却也不能苟同这样的做法。

    他此生所能给的最好的东西，都该是顾如霜的，旁人哪怕再心有羡意，也别想夺走一分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