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是一个大晴天。

    方一晴起床梳洗完毕后, 随即来到游弋的房间中。

    昨夜游弋拒绝了她的提议，还勒令她去睡觉。

    方一晴当然不依, 她死皮赖脸地央求游弋和她一起趁着夜色逃跑，甚至差点动用武力将游弋捆起来，直接把他给绑架走。但游弋比她的动作快, 方一晴只见他逃窜间摇了摇铃, 两个壮硕的黑衣保镖很快出现。

    方一晴被保镖拎回自己的房间, 绑架计划宣告流产。

    可她不死心，一觉睡醒魔爪蠢蠢欲动, 立刻来骚扰游弋。

    游弋的房间中空无一人。

    方一晴来到主宅询问其他佣人, 得知游弋正在和游夫人一同用餐。

    她悄悄来到餐厅外, 看见游弋坐在主位上, 默默吃着早餐。游夫人在一旁拿着报纸笑着对游弋说着什么, 看样子心情不错。

    发现方一晴, 游弋示意她落座。

    方一晴惴惴不安地坐下, 在游夫人的注视下, 拘束地拿起了刀叉。

    她今早看到了计小蕊发给她的短信，从短信中, 方一晴得知了小镇的历史和这位游夫人的传奇经历。再加上昨天近距离见识过游夫人待人接物以及教养游弋的态度，方一晴不禁有些怕她。

    这可是个典型的笑里藏刀的高人，游弋有她这样的妈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

    游夫人谈笑间用餐完毕，优雅地用餐巾轻轻沾了沾唇：“明夜是您的生日，也是庆典夜。即便如此，今天的功课也不能落下, 我在工作室等您。”

    她离开座位，方一晴敏锐地察觉到游弋的情绪有些低落。

    游弋草草吃了几口饭准备离席。

    方一晴只得放下手中的面包，匆忙跟上。

    “你好好吃早餐。”游弋停下脚步对她说。

    “不行，我是少爷的女仆，要随时跟在少爷的身边。”方一晴耍起赖皮。

    游弋回头一笑：“女仆能和我坐在一张桌子上用餐吗何况作为女仆，你的称谓也不对。你不该叫我少爷，应该叫我主人。”

    明明是很中二病的话，游弋的表情却十分认真。

    方一晴张了张口，怎么也喊不出来。

    这时游弋又坐回餐桌前，取了些水果沙拉：“我陪着你，你吃饭吧。”

    被一个小孩子这样体贴，方一晴的脸忍不住微微泛红，她匆忙拿起一个牛角面包，两口吞入肚中，像是在掩饰自己的羞赧。

    游弋又嘱咐道：“慢慢吃，不要急。”

    方一晴听后，激动之下差点把口中的面包碎屑给喷出来。

    反了，彻底反了！

    这到底是谁在照顾谁

    ————

    饭后，游弋带着方一晴来到一楼走廊的那张挂毯前。

    他抬头看向方一晴，体贴地询问：“要和我一起下去吗”

    方一晴这才反应过来，游夫人所说的工作室就是这间神秘的地下室。

    她神情凝重地看了眼地下室的木门，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方一晴已经猜到或许游弋杀害小动物并非出自他的本意，而是因为游夫人的逼迫。这个女人刚才还说什么功课，难道说她把杀害小动物当做功课让游弋来完成这也太过分了！

    无论如何，这一次她都要自游夫人的手下保护好游弋！

    游弋让方一晴稍等片刻，没多久，游夫人出现在走廊中。

    她笑意盈盈打量过二人，默认了方一晴的跟随，拿着钥匙打开了木门。

    这是一道长而狭窄的楼梯。

    楼梯两侧，每隔一段距离都燃有红烛。

    楼梯间的墙面及天花板上，挂满了小动物的标本。

    大部分是鸟类标本，还有不少昆虫被定在墙上，以各色的蝴蝶居多。

    游夫人提着裙摆朝下走去，她的身影在烛光的照耀下影影倬倬，给人以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她将要去的不是可怕又血腥的屠宰场，而是去参加一场《爱丽丝梦游仙境》中兔子洞下的奇妙舞会。

    方一晴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哆嗦，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联想。

    游弋跟在游夫人的身后向下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般对方一晴说：“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没有改变的必要……当然……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也无从改变……”

    方一晴听不明白，她轻手轻脚跟在游弋的身后走入地下室。

    走廊中弥漫着一股香味，香味和她前一夜闻到的味道很类似，其中似乎还参杂着其它的味道。方一晴分辨不清这些味道，只是觉得呼吸间有些胸闷恶心，不禁用手捂住了口鼻。

    越往深处走，方一晴越觉得心中压抑。

    周围的标本栩栩如生，小鸟的眼睛在烛光下亮晶晶，好似都在盯着她瞧，问她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她有一种夺门而出的冲动，为了抑制住这种冲动，她匆忙追上前边的游弋。

    他们来到地下室。

    地下室内的空间意料之外的大，只有几根柱子支撑着天花板，比一般房间要高出不少。地下室中四处燃烧着红烛用来照明，似乎为了让含氧量不至于过低，还专门设有风扇置换地下室中的空气。

    在方一晴看来，这里像一个动物展览室——

    沿着墙壁，地下室内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架子。架子有些被做成树枝的模样，有些是老树桩雕刻而成，甚至有些是泥制。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动物标本，方一晴只能认出极少部分的品种，大部分的动物她都叫不出来名字。

    小动物们以各种姿态站立在架子上，好似时间被暂停，它们不得不停留于此，被主人悉心安放。连天花板上都挂满了展翅飞翔的鸟类，高高低低，错落有致。这让方一晴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精心设计好的空间中，周围的一切唯美而自然。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动物都是标本。

    在地下室正中央的工作台边放着几个笼子，笼子中有着鲜活的生命。

    方一晴跟着游夫人和游弋接近工作台。

    一盏吊灯悬在工作台的正上方，将工作台照的明亮又清晰。

    工作台上有许多瓶瓶罐罐的液体，还有不少工具和设备。方一晴叫不上来这些东西名字，但她知道它们是用来制作标本的。

    游夫人在工作台边优雅落座。

    游弋脱去外衣，挽起袖子，走到工作台前。

    地上放置着一块略高的踏脚石，看样子是为游弋准备的，好让他的身高能适应工作台的高度。

    游弋站在踏脚石上，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刀，看向一旁的游夫人。游夫人娴熟地打开一个笼子，从笼中取出一只尖叫挣扎的小鸟。</p>

    游弋自游夫人的手中接过小鸟。他将小鸟牢牢固定在工作台上，有一下没一下用拇指安抚着小鸟的头部。

    小鸟在他的手中安静下来，不再鸣叫。

    方一晴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她原以为游夫人会逼迫游弋去杀害小动物，可为什么从头到尾，游夫人没有说过一句话。她更像是一个助手，一个旁观者，从容地协助着游弋。而游弋仿佛乐在其中，没有丝毫拒绝的态度，甚至可以说非常的主动。

    方一晴有些晕眩。

    她知道自己应该去阻止游弋，但或许是因为周围的气氛太过于压抑，又或许是因为此情此景太过于诡异，她只是定定站在原处看着游弋。

    她看着游弋在笑，发自内心的甜美笑容。

    她看着游弋用手指按压住小鸟乱动的头部，动作间没有丝毫犹豫。

    她看着他举起手中的小刀，用刀尖刺向小鸟的颈部。

    些许鲜血染红了小鸟雪白的羽毛。

    紧接着血色逐渐扩散，小鸟不再动弹。

    方一晴有些站不稳般后退了几步。

    她看见游弋带起口罩，拿起手边的工具，开始处理工作台上小鸟的尸体。

    这个时候的游弋和之前大不一样，他看起来更加像黑白空间中的黑影——冷漠，残酷，又天真，又纯粹……

    他看起来沉醉其中！

    为什么

    方一晴不明白，也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而犹如在回应她的疑问，游弋轻声说：“你知道吗晴晴。当你从出生起就在重复做一件事情……对你而言，这会变成和吃饭一样普通的常态……”

    方一晴霎时明白了游弋想要表达的含义。

    她极力想要否认这一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无助地摇着头。

    “晴晴，我逃不出去的……

    “过去的一切塑造了现在的我……无论我逃到哪里都一样……”

    “不……”方一晴无声地念出一个字。

    她不停地摇着头，想要拒绝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游弋熟练地掏出小鸟的内脏。缝合，固定，将小鸟做成满是鲜血的标本，又将虚假的瞳孔嵌入小鸟的眼眶……

    “不……不可以……”

    方一晴咬着牙，因为恐惧浑身发寒。

    她看见血红色的小鸟立在工作台上，游弋取下口罩看着她，用手温柔地抚摸过小鸟的背脊。

    “借由神之手死亡，借由神之手复生……

    “我必须回应他们的祈愿……

    “因为……我是他们的神……”

    游弋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浅笑。

    而后，方一晴惊惧地睁大了眼。

    血红色的小鸟在游弋的手下突而扭转头部，灵活地动弹了起来。它蹦蹦跳跳，在工作台上留下一长串的血脚印，而后振翅高飞，自由翱翔……

    这仿佛一个信号，尖锐的鸟鸣打破了地下室中的沉默。

    紧接着，悬挂在空中的鸟类全都动弹了起来。它们激烈地挣脱束缚，自空中掉落，又调整好姿势，跟随着血红色的小鸟一同展翅高飞。

    几只小鸟从方一晴的身侧掠过，吓得方一晴惊声尖叫。

    她无措地看着周围，架子上的小动物们一个个全都活了过来。他们从架子上跳落，好似充满了好奇，在地下室中四处乱窜。甚至几只松鼠爬到方一晴的身上，似乎想和她一同嬉戏玩耍。

    方一晴挥动手臂，尖叫着摆脱动物标本的纠缠。

    慌乱中她看向工作台，游弋正无声地看着她，任由这一切的发生。

    游弋的身侧，游夫人的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她看着游弋，如同看着她的珍宝，根本没有意识到周围正在上演着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的笑那样温柔，她的眼中只有游弋……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方一晴的脑海中浮现——

    难道说……她……他们……

    都是标本……

    演出……舞台剧……

    道具……

    方一晴倒抽一口冷气，转身飞快地向地下室门口跑去。

    她要离开这里！她简直快要窒息！

    通向地面的走廊中满是飞舞的小鸟和蝴蝶，昆虫在天花板上来回爬行。

    方一晴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自地下室冲出去的。她只知道自己在跑，在飞奔，在用手臂打开周围不断撞向她的标本。

    直到她冲入一个怀抱，有人紧紧搂住了她。

    “方一晴！”

    方一晴大口喘着气，目光涣散。

    在刺眼的阳光中，她朦朦胧胧间，逐渐看清了眼前的人——

    这是她的夏深……

    夏深焦急地看着她，眉目间全然是掩盖不住的担忧。

    “走……离开这里……”方一晴无神地念叨着这几个字。

    而后，她崩溃大哭：“夏深……求求你带我离开……”

    突而天旋地转，方一晴被夏深打横抱起，慌乱中她搂住了夏深的脖子。

    夏深什么也没有问，带着她向车边走去。

    方一晴将脸埋在夏深的胸前，呼吸着独属于夏深的味道。

    这一刻，她只觉自己终于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她趴在夏深的肩头看向大宅，游弋正站在窗前看着她。

    方一晴猛然低下头闭上眼，再也不敢去看游弋。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写废了一稿，这个故事不太好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