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

    唐喏脑子里全是困意, 她揉揉眼睛，伸手拉开窗帘, 发现外面天色已经全黑了。

    “这么晚了哎。”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白痴, 陆琰语塞。

    他无奈的望了眼楼上掀开一点的窗户, 直接道：“我在楼下, 快冻死了，你下不下来”

    唐喏动作一顿，睡意瞬间全消，飞快从床上跳起来。

    “你等我啊, 我马上！”

    她慌张的穿好衣服，开门的时候, 又跑回衣柜那抓了件外套拿在手上。

    杜老太太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剧, 见唐喏这个时间出来，眼睛斜斜的看她。

    “现在知道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醒了, 所以没做你的饭，你今天饿一天吧。”

    自己早上可是叫了好几次, 是她自己不起的，就算儿子问, 自己也不理亏。

    厨房里传来一阵饭香, 那是李秀英刚给儿子和孙子准备的菜。

    她脸上看不出丝毫羞愧。

    唐喏现在没心情跟她吵架，在玄关飞快穿好鞋子，头也不回道：

    “奶奶，我同学突然找我，会晚点回来, 您和爸妈先吃吧，不用等我。”

    李秀英一下子站起来，跟在她后面叫喊，“你去哪儿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出去见什么同学，还有没有点羞耻心了等等，说明白才能走。”

    她一只脚光着一只脚穿着鞋，一蹦一跳的追出门，可惜她怎么能赶得上心焦如焚三步并作两步的唐喏，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这个讨债货！”

    杜老太太在楼梯口那里张望半天，没见着半个人影，最后只好恨恨的返回家。

    唐喏一见到陆琰就飞奔过去，他愣了下，嘴角微微扬起，很快张开双手做准备。

    “几天没见，这么想我啊”

    想他为什么还挂掉他的视频口是心非的女人。

    没想到身前的小姑娘没有像预料中的那样冲进自己怀里，而是侧过他的胳膊，转而拉住他的手，带他快跑到旁边的草丛堆里蹲下。

    然后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自己一个人像防贼似的到处张望。

    陆琰脸色又冷又冰。

    过了几分钟，见没人出现，她才卸下防备，转过来看他，清澈的眼眸在黑暗中格外明亮。

    “唐小喏，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好歹专程坐飞机回来看她，只值这么个待遇偷偷摸摸藏在草丛堆中

    “我是你什么见不得人的情夫吗”

    陆琰冷冷的问。

    唐喏被那两个字说得脸羞，小声嘟囔，“别胡说。”

    “胡说我觉得我连情夫都不如。”

    人家情夫偷偷摸摸还能做点坏事，他们呢

    唐喏听出陆琰话语未尽的意思，小脸更红了，半天说不出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赶紧把手上的外套递到他面前。

    “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不跟我提前说一声，那就不用在楼下待这么久。”

    今天温度都降到零下了，室外滴水成冰。

    她有些担心，小手抬起又放下，没过几秒接着抬起。

    唐喏很想试试陆琰额头的温度，心中顾虑着迟疑不前，最后只问道：

    “马上过年了，感冒了怎么办”

    “我是因为谁”

    陆琰冷着脸直接扯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你自己感受一下外面有多冷。”

    唐喏手下一片冰凉，仿佛比冰冻室里的温度还要低几度。

    陆琰在外面站了多久

    她心疼了。

    顾可跟她说的话，还有自己那些反复思考的难过，此刻全都想不起来。

    小姑娘抿着嘴，默默的把手上一直拿着的外套伸展开，踮起脚尖，张开双臂从他背后穿过去，把衣服披在他的身上，紧了紧领口，喃喃道：

    “我的衣服有点小，你先凑合一下。”

    唐喏伸出另一只手放到他脸颊的一侧，想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温暖他，望着陆琰有些发白的唇色，低下头，轻轻道：

    “对不起啊。”

    她不应该睡的那么迟，让他一个人等。

    他下午一直在给她发短信，可是自己没有看到。

    都是她不好。

    陆琰沉默了下，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果然发现唐喏的眼眸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模糊的让人看不清，那双捂在自己脸上的小手正微微发颤。

    “我还没骂你，你哭什么”

    唐喏别开头，拒绝承认，“谁哭了”

    她嘴硬着用手粗鲁的揉揉眼睛，把泪珠挤掉，别开脸不让他看到眼睛里的水光，双手却没有离开原来的位置，想把自己身上的热量全部传给他。

    于是整个人缩在陆琰的胸前。

    感受到怀里小姑娘的分量，他皱起眉头，“你最近是不是瘦了”

    唐喏这才察觉自己此刻和他的距离有多近，他哪里感觉到自己瘦的……

    连忙松开手想要离开，陆琰却收了收手上的力气，用外套裹住她，让人半步也离开不得，理所当然道：

    “跑哪儿去，我还冷。”

    唐喏不依的乱动身子，“我们去室内待着呀，不要在外面了。”

    “行啊，我看你家楼梯口就不错。”

    陆琰记仇的很，没忘记刚才她慌慌张张跑下来，拉着他又躲又藏的样子。

    唐喏语顿。

    “小气鬼。”她冲他吐了吐舌头。

    陆琰低头睨她，面无表情道：“很巧，昨天你挂了我的电话，我也是这么骂你的。”

    见他执着的看着自己，唐喏躲不过去，只好解释，“最近奶奶一直住在我家，我怕她追下来看到你，到时候我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话我怎么听着不太舒服。”

    陆琰掰过她的脸，“准你不跳黄河去跳长江，你想怎么解释”

    唐喏动作一顿，眨巴眨巴眼睛，眼神很无辜的面对他的质问。

    “别想糊弄过去。”

    每次拿这幅表情想躲。

    唐喏解释不出来，只好转移话题，“我真的是有点难受才挂了视频……你在这儿等那么久，我已经知道错了。”

    看到陆琰短信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唐喏宁可在外面站一下午的人是自己。

    想到这里，她没好气的瞪了陆琰一眼，“你给我打电话不就好了，用什么苦肉计。”

    她再难过，总舍不得不接他的电话。

    小没良心的，他哪里会知道自己好不容易飞回来，这人却舒舒服服躺在家里，睡到不省人事。

    陆琰把她紧紧扣在怀中，淡淡道：“上次谁说不喜欢我一言不合就走的”

    好像是……她自己。

    唐喏突然说不出话来。

    他居然还记得。

    “你为了这个特意飞回来”她有点不可置信。

    陆琰淡淡的看着她，没有否认。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谁也没说话。

    突然，唐喏肚子叫了一声，打破沉默的僵局。

    他挑眉：“到底你在外面等了一下午，还是我”

    唐喏脸色红了红，不好意思的把头蹭到他胸前，声音模模糊糊的从胸口前传来。

    “陆琰，我请你去吃饭好不好”

    他应该也饿了。

    陆琰要坐晚上的飞机当天往返，唐喏只能找一个距离不远的小饭馆，简单的点了两碗面。

    吃饭的时候，她不时抬起头，偷偷幽怨地看他一眼。

    被人瞪了十几次后，陆琰终于放下筷子，双手抱在胸前，冷漠的看着她。

    “昨晚谁无缘无故断掉连线”

    “……我。”

    “今天不回我短信的”

    “……我。”

    “下午又是哪位睡的跟头小花猪似的，连环夺命call都叫不醒”

    “……我。”心虚的人声音越来越低。</p>

    唐喏羞愧的咬着筷子，接连点头。

    “还有脸埋怨我走的早吗”

    “没有！”

    小姑娘回答的声音干脆又坚定。

    “很好。”陆琰重新拿起筷子，慢悠悠吃起碗里的剩汤。

    这下子唐喏终于肯乖乖吃饭了。

    觉得自己哄好了人，陆琰匆匆来，又匆匆回去。

    等出租车的时间，唐喏巴巴儿的跟在他身后，非要送他到路口。

    “不怕被你爸妈发现”

    她点头说了句“怕”，双手却拉他拉得紧，完全不像嘴上说的那样，始终不肯撒开。

    陆琰低头看了她一眼，小姑娘长长的睫毛扇动，明眸里映的全都是自己的倒影，樱唇抿着，不舍的微微嘟起，掌心柔柔的攥在自己手上。

    少年轮廓明显的喉结上下动了几下，他眸色深了深，声音喑哑：

    “听话，快回去。”

    脱下自己肩上的衣服，盖在唐喏身上。

    “知道给我带外套，自己却穿这么单薄，明天如果感冒，不准找我视频辅导，免得传染给我。”

    “哦。”

    唐喏乖乖的拽住衣角。

    她刚才太着急了嘛。

    陆琰闭了闭眼睛，想着她表现出来的顾虑。

    再等等。

    他忍不住伸手轻轻蹭了蹭她的耳朵。

    “走了。”

    唐喏一个人慢吞吞往回走。

    走到小区门口，一抬头，发现杜素君和唐建刚就站在楼下看着她走近，明显在等她的样子。

    她愣住。

    杜素君把人带回家，刚想说什么，看见婆婆坐在沙发上，丈夫站一旁冲她直使眼色，她好不容易止住想要脱口而出的话。

    勉强笑笑：“妈，您早点睡吧，我们找唐喏有点事聊聊。”

    杜老太太等了半天，就等着唐家夫妇两个回来好告状，怎么可能早点睡。

    “等等，你们俩在哪儿看到她的，怎么一起回来”

    她怀疑的看了眼三个人不自在的表情，发生什么事情了

    孟鹏程抢先开口，“楼下偶然碰到。”

    先给妻子递了个安抚的眼神，又跟母亲解释，“我们这不是刚下班么，正好遇见。”

    “这么巧”李秀英不太相信，不过他们不说自己也猜不着，只能没好气道：

    “你知道她刚才干什么去了吗”

    杜素君心里一惊，难道婆婆也看到了

    “……干什么去了”

    杜老太太大力的拍了下桌子，“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们的，你怎么当妈的，教育出来的女儿大晚上往外跑，去哪儿连声招呼都不打，要是在我们老家，非得打断腿不可！”

    她气得饭都吃不下了。

    杜素君脸上一松，赶忙安抚道：“妈，您别气，我这就好好骂她一顿。”

    她冲唐喏瞪了一眼，“你还不跟我进来。”

    唐建刚也跟在后面，准备进主卧室。

    杜老太太不满意，“有什么教训不能当着我的面说怎么，我这个做奶奶的难道还是个外人”

    她想听听这俩人是怎么骂孙女的，平时儿子总宠着这个赔钱货，能狠得下心痛骂她一顿吗

    实在不行的话她要添上几句，以解这几天的愤恨。

    唐建刚笑了下，“妈，喏喏已经是大姑娘了，当着奶奶的面被大人说，面子上多过不去，您放心，我们一定好好教育她。”

    说罢，他给李秀英换了个她喜欢的电视剧，又把声音调大。

    跟在母女身后关上门。

    杜素君一进门忍不住了，把她拽到身前。

    “唐喏，刚才跟你一起的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

    和丈夫回家的路上，见女儿和一个陌生男孩站在一起等车，看起来不像一般的关系，她心里震惊极了。

    唐喏咬咬唇，低下头，“你不需要知道，我们只是普通同学。

    “你想骗谁”

    杜素君怎么可能相信，“你们两个那样说是同学我当时应该给你拍张照片，让你再否认。”

    她不客气的推了唐喏一把，“快说，他是谁”

    “就是普通同学。”

    无论母亲再问几遍，唐喏依然不改答案。

    见女儿咬定是同学关系不松口，唐建刚推妻子一下，

    “你别逼她了，说不定是咱们看错了呢。”

    杜素君瞪了丈夫一眼，强硬的方式问不出来，眼睛一转，立马换了种语气。

    “喏喏，我不是想阻拦你和别人交往，我跟你奶奶不一样，现在这种时代，女孩子早点谈恋爱没什么不好的，妈妈只是想问问对方是谁，也好去打听打听人家的情况，免得你小小年纪，被骗了怎么办。”

    她眼睛带着殷切的目光。

    唐喏终于抬起头来，仔细的看着杜素君，像是要把母亲看清。

    “所以这才是你问的目的。”

    不是担心她，只是想从她嘴里问出对方是谁而已。

    杜素君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咳嗽两声。

    “我能有什么目的还不都是为你好。”

    唐喏怔怔的望着她，“为我好”

    如果她真是这么想，唐喏不会隐瞒。

    也许她们母女两个命中注定缘分太浅，强求不来的。

    “妈。”

    她轻笑了一声，“无论你相不相信，我的答案都不会变。”

    然后，唐喏找了个凳子坐下，再也不发言。

    唐建刚没想到妻子是这个想法，本来担心女儿想问的话此刻有点说不出口，他只好劝着唐喏先出去。

    “你从小不在我们身边长大，遇到事情有自己的主见可以，但要注意安全，别让我们担心。”

    唐建刚摆摆手想让女儿离开房间，杜素君却不不依不饶。

    “我还没问明白呢，你在这儿瞎掺和什么你不准走，先说出他的名字，好让你爸爸找人查查对方的家世背景。”

    “素君！你这是做什么”

    他见妻子连面子上的功夫都不做，如此直白的说出来，唐建刚脸上有点过不去。

    “我做什么”

    杜素君干脆跟他说明白，“你少拿那些跟你妈一样的老旧思想说话，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的女儿上了个好学校，如果能现在找到一个好男朋友，不比工作以后找的质量参差不齐的强得多”

    “唐喏还在读高中！”

    唐建刚不可置信的看着妻子，她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想法。

    “高中怎么了，以前的人这个年纪都可以结婚了。”

    她嫁到城里那么多年，见过的女儿嫁得好当妈的跟着沾光的例子多了去了。

    “她那个学校里的男生，哪个家里条件不好能看上咱们女儿，是她的幸运，也是咱们家的幸运。你停在现在这个破位置上多少年没升了，每年评优都被别人抢了先机，还不是因为咱们家里没背景。现在唐喏来了，说不定是你的机会，人家随便动动手指头比你十几年只知道公事公办，埋头苦干的强！”

    杜素君毫不客气的讲，“我把她生下来，又养了这么多年，可不是白养的。她有义务顺带着给家里面帮些忙，再说，她也没吃亏啊。”

    “你给我住嘴！”

    唐建刚听了妻子的话，自己脸色烧的通红，更不敢想女儿听到了心里会多么难受，望着唐喏面无表情的脸，艰难的说：

    “你妈今天工作遇到了点不顺心的事，她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杜素君尖叫，“没错，我岂止是今天不顺心，我这么些年就没顺心过！还不是因为家里没钱，男人又没本事不然我怎么会天天被资历比我小的人欺负！”

    她以为自己嫁到城里来就可以改变命运，可明明同是姐妹，为什么杜叶岚就可以比自己幸运那么多

    看看妹妹过得日子，再看看自己的日子，杜素君每天都想着天上能掉下一个馅饼砸到她头上。

    如果能从唐喏身上看到希望，她任何一个机会都不会放过。

    哪怕被比人骂也无所谓。

    唐喏藏在衣服手里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明明外套上还残存着陆琰留下的温度，为什么这么快自己就觉得好冷呢

    她猜过母亲的这些心思，可是真正听她亲口说出来，感觉是不一样的。

    唐喏一直觉得自己和陆琰之间，相隔的不只是一点点。

    但现在她才明白，那无数个一点点里，其中之一都让人那么难过。

    她不想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