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作品:《本宫给你一万种死法》 魏琅的语气淡淡的,这句话却说得格外动情, 引得那西巫王也是一怔, 眉间的戾气一闪而过。
“好, 好得很。”
西巫王的目光顿了顿, 旋即又大笑着出声道,与此同时, 恰有一支利箭从外面飞闪而过, 直直地朝魏琅与江非倚的方向射来!
“当心——”
身后的女人惊呼出声, 却见魏琅眼疾手快地一伸手,生生握住了那箭矢的尾部,手心也蹭出了点点血迹。
一松手,那支箭“啪嗒”一声落了地。
魏琅漫不经心地拭了拭手心渗出的点点鲜血,又抬起眸子望向不远处的射箭之人,不由得笑道:“暗里藏箭, 可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不过是吓唬吓唬人罢了,”西巫王把目光从落到地上的那支箭身上收回, “若是本王想杀你,阁下如今怕是早已无葬身之处。”
这种瓮中捉鳖的感觉, 着实让他兴奋极了。
就在他话音方一落下之际, 又有一支箭迎着魏琅的面而来,他一个侧身,险险闪过。
一旁莫止与云淄的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
一瞬间,又有两三支利箭破空而来,魏琅间一时间躲闪不过去, 便举起了手中的长剑,略一挥舞,将迎面而来的两三支箭又通通打落了地。
“反应速度不错,”西巫王饶有兴趣地道,“不过这剑法,还需本王为你再指点一二。”
魏琅缓缓收了剑,略一屏息,他拖着长剑坐于马上,于霞光内,是一处独到的好风景。
端的是,美人如玉剑如虹。
雨又下小了些,不久之后,便要停歇了。
西巫王的那句话,说得令魏琅身后的江非倚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莹白的手又一下子叩了剑,挑起眉来望向西巫王。
果不其然,对方也缓缓拔了剑,扬了扬下巴,对着魏琅挑衅道:“来,让本王指点指点阁下的剑法。”
“请。”
对方那么挑衅他,魏琅的面上仍是毫无半分愠色,方一落声,身后的女人便紧张地扯住了的小臂。
“莫要担心。”
他回过头,缓和一笑,旋即举起剑来。
西巫王也从腰间拔出长剑来,望向魏琅。
一时间,睿城门外,又是一番风起云涌之势。
“来接招吧——”
西巫王一个闪身,驾马上前,猛地伸出长剑向魏琅刺去!
对方的剑气破风,锐利而又凶猛!
江非倚倒吸了一口凉气,却见身前的男人也不慌不忙地抬了手,长剑若有若无地一挥,生生抵挡住了对方的进攻。
眸光对视之际,魏琅略一勾唇,用剑气将对方的剑身一下子震开。
包围圈外,莫止紧张地探了探脖子,云淄也着急地朝魏琅这边的方向望来,但无奈相距太远,且有重重人群阻隔,想第一时间冲上前去却也无能为力。
西巫王的剑身被弹回后,又眯起一双锐利的眸子,目光紧锁着魏琅,却不回头地朝身后的江澈道:“江大人,看你出手了。”
江澈怔了一下,稍稍转眸。
西巫王仍是死死盯着他,略带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江大人,您倒是出手啊。”
江非倚也抬眼望了过来,只是那眸光过于平淡,江澈心中隐约期冀着,她的眸光能为他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却又心惊着,触及她眼中微微泛起的波澜。
终于心一横,他举起剑直向魏琅的方向冲去。
不过他这一剑刺得略有些迟疑,叫魏琅不费吹灰之力便闪了去。
“江大人”
西巫王又扬了扬声,只是这一次,声音中多了一丝不满与威胁的意味。
终于下定了决心,江澈握紧了剑柄,略一凝眸。
目光中泛起阵阵寒意。
一道疾风闪过,江澈瞬间扬手飞身一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了剑,直戳魏琅的要害之处!
魏琅忙闪开,侧身躲过对方的攻击。
他一剑接一剑地躲,对面也一剑接一剑地刺,两人的武功都是极好的,一时间也难分胜负。
如火如荼。
远处的一处山坡上,有一名红衣女子挑了眉,目光静然地望着睿城城门下的一切。
——硝烟、厮杀、疾吼。
还有……
亲兄弟的骨肉相残。
魏琅、江澈、莫止。
看着原本以守为攻的魏琅突然也举起剑朝江澈刺去,她终于满意地勾了勾唇,一手撑着伞,于这满山风雨中,若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
二十六年了。
眼前的这一幕,她盼了二十六年了。
盼得她从一个拥有着大好年华的少女,变成了如今这般垂垂老矣的模样。
她的时间,她的美貌,她的爱情,全都被埋葬在帝王的权柄下,深宫的凉彻中。
魏桓,不知你于黄泉之下,看到这一幕时,又是会作何感想
是怨恨我的狠毒,还是悔恨当初不该召我入宫
思及此,她又不自觉地笑了出声,原本“咯咯”的轻笑却慢慢化为一阵凄厉的大笑,最终,她扶着一旁的树,缓缓坐在了一块儿石头上。
那石头,凉得刺骨。
她的下裙摆已经湿透了,转眼间,她又回想起刚随江澈来到西巫王帐下的那一天,她蒙着一层面纱,溜进了江儒安的帐子。
对方明显一惊,叫唤出声:“谁!”
他的声音里,已有了丝苍凉的老态,在江儒安错愕的目光中,她的素手扯下了面纱,望向眼前这个亏欠了自己一辈子的男人。
瞬时,江儒安整个人僵住,面色呆滞。
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她又漾了漾唇角的笑意,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款款走到了他的床边儿。
男人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她就那样娉娉婷婷而来,如年少般,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似是期冀着眼前的男人,再深情款款地念上一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而如今,江儒安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他怕眼前的这个女人。
她向前倾了倾身子,语气轻柔柔的,带了些酥媚,与女子的小娇羞。
“儒安,别来无恙啊。”
“一切、一切安好……”他结结巴巴地出了声。
女子“噗嗤”一下,掩着袖子笑出了声,“不光你好,连先帝的儿子,你也照顾得很好呢。”
此语一出,江儒安先是拧眉,待反应过来后,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短短一刻,他又像是苍老了许多。
女人轻轻掩着帐子,慢条斯理地将江澈的身世和其中的来龙去脉讲了个干净,终了,将那白纱帐轻轻搁在他的面上扫了扫,转了身,咯咯笑着走了出去。
片刻,传来了他发病疯掉的消息。
江儒安虽不是江澈的亲生父亲,但毕竟对方也含辛茹苦把他拉扯了许多年,为了江儒安的体面,江澈便叫人不许外穿江儒安疯掉的消息。
魏恒死了,江儒安也疯了。
不光如此,他们的所有儿女,也被困于睿城城门外,开始拔刀相向。
她勾了勾唇,又轻轻阖上了眼睛。
片刻后,她隐约听见,山坡下,传来一声惊呼。
睁了眼,恰恰看见江澈挑开剑,微皱着眉头看着被刺了一剑的魏琅。
原来是江非倚方才见两人斗旋许久,在一旁急了眼,也拔剑上前,抵住了江澈刺向魏琅的一剑。</p>
却没想到,一直未出手的西巫王见状,也猛地拔出了剑,紧急关头,魏琅来不及再收回手,只能用胳膊替她护住了身子,生生挡了那一剑。
“支玉!”
江非倚惊呼出声,一颗心皱得生疼。
支玉。
江澈握着剑柄的手突然一颤。
突然一首诗涌上脑海,腰支一把玉,只恐风吹折。
恍然间,他记得自己原先还有个名儿,叫作风折。
自他记事起,江澈便隐约记得自己的这个名字,只是不知为何,江儒安却又重新给他改了名,唤为江澈。
江儒安说,从今往后,你便是我江家的人,记着,莫再用之前的名字。
风折。
他那时还不懂事,却也觉得,这个名字,真是有韵味啊。
后来,惠太妃告诉他,风折是他小时候的名字,他的原名本为,魏风折。
是,“只恐风吹折”的风折,是“腰支一把玉,只恐风吹折”的风折。
支玉,风折,支玉,风折……
一旁的西巫王收回了剑,拭了拭剑锋的鲜血,又露出了戏谑似的神情。
他享受极了此刻,看着猎物在笼中一次次拼命挣扎的场景。
内心深处涌上一阵快.感,他看着对面的魏琅,对方瞥了一眼自己还在淌着血的手臂,又转过头去紧张地瞧着江非倚。
见她没有伤着后,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小伤,不要紧的。”不忍心见她蹙眉,魏琅放缓了语气,轻柔出声。
原本是他受了伤,如今,魏琅反倒安慰起她来。
江非倚鼻头一酸,强忍着眼中的涩意,突然猛一抬头,朝着江澈冷笑一声。
她笑容清冽,眼中含霜。
“真精彩,江大人,这手足相残的场景,真是精彩。”
“弑君弑兄,谋逆叛国,您真的是一道儿也不落下。”
江澈的面上恍惚了阵儿,感觉身躯一寸一寸地便僵。
满脑子里,只剩两个名字。
支玉,风折,支玉,风折……
弑君弑兄,谋逆叛国。
——江大人,既然您说这大魏江山原本就该属于您,为何却帮着异族,攻占我大魏城池,使我大魏山河破碎,人间动荡
——既然您说这皇位也本该属于您,那您为何又帮着异族,杀戮我大魏子民,使我大魏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江大人,我确实不懂,还有什么能让一人出身于忠义之家的人卖主叛国。
女人疾利的声音犹在耳畔,而他此时,却觉得什么也听不见了。
终于,女人提着剑,一下子跳下马,迈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马前。
“下来。”
江澈一顿,还是顺着她的心意跳下马。
方一落地,女人已做好了起势,微微扬着下巴,清冷地勾了勾唇。
“今儿个,本宫就要用江大人先前教给本宫的剑法,好好教育你这个不孝子、谋逆臣。”
她抬了剑,不由分说地刺向江澈的喉咙。
江非倚的剑法,他是极为熟悉的,那套剑法是幼时,她缠着自己教给他的。
他最心爱的姑娘,如今,却用着自己原先教给她的剑法,对着他的喉咙,发出了致命一击。
唇边有无奈,有苦笑,亦有轻叹。
一瞬间,他垂了眼,又闭上眼。
他终于活成了所有人都唾弃的模样。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也没有血肉入剑之声,江澈讶异地睁开眼,看见西巫王的剑,正直直地抵住了她刺来的那致命一击。
“废物!”他低叱了声,一沉眸光,转而望向江非倚,又是一声低叱,“祸水。”
西巫王的眼中闪过一丝孤戾,旋即剑锋一转,就要往江非倚的胸口处刺去!
“卿卿——”
魏琅焦急出声,平生第一次,慌了手脚。
奈何时间太短!
奈何距离太远!
西巫王眼神凶狠,就在他的剑口距江非倚的心口只剩一寸之际,他的身体突然一僵。
旋即,他狰狞着一张脸,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望向江澈。
江澈正举着剑,将剑锋狠狠地刺进了西巫王的胸膛。
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她心有余悸地往后险险退了一步,恰好踩进一个不深不浅的水洼里。
魏琅慌忙下了马,匆匆把江非倚扯到了自己身后,于此同时,江澈突然从西巫王的衣服中掏出一个小牌子,扭过头神色复杂地望了两人一眼。
“别发愣了!”
朝着两人匆匆喊了一声,江澈转身上了马,周围的西巫军卒这才反应过来江澈杀死了他们的王,有人突然凄厉地尖叫了声,转眼举着剑朝江澈刺来!
江澈手起刀落,将那人一下斩于马下。
江非倚这才反应过来,刚准备上马,就被魏琅一把抱到马背上,旋即他也上了马,头也不回地道:“抱紧朕。”
他放开了握住她的双手,右手又重新握住了长剑,脚轻蹬着座下的宝马。
飒飒风声耳旁过,因着惯性,她的脸时不时会触到他的后背,莫止与云淄也杀破重重围困赶了过来,因失了首领,西巫军队一下子溃不成军。
天放了晴,不远处似是有道彩虹架在天边,斑驳阳光穿过浓雾恰恰打在她的面上,突如其来的一切都让她有种不真实感。
正如同第一次,她被惠妃生生剖开肚子后,于巨大的疼痛感中醒来,却猛然发现,自己回到了三年之前。
那个男子踱着步子,于熹微的晨光中缓缓而来,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掀了帘子,人未至,声已出。
“今日俪妃又加害了朕的哪位妃嫔”
他的声音温朗极了,柔缓到,让她又以为自己跌入了一场万劫不复的梦境中来。
梦境里,似是有人用温朗的嗓音,轻轻吟唱着一首歌。
“一阶晨,二阶昏……”
初次一梦过三年。
“三阶日月,四阶同尘……”
再次一梦半生缘。
她的脸靠在他的背上,双手环着他的腰身,陡然想起很久之前,他也曾带着自己去了一片桃花林,从此,他便在她的心上植满了桃花。
“六十五阶粥与米,六十六阶白发齐……”
他用半生为她酿了一杯桃花酒,那酒极苦涩,极辛辣。
千回百转之后,却甜美异常。
“六十七阶贫贱夫与妻……”
她恍若听不见周围的厮打声了,将整张脸贴在他的背上,轻轻唤了声:
“支玉。”
“嗯,朕在。”
男人的声音里,染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恰在此时,有道光,险险地落到她的面颊上,映得她一时睁不开眼。
脑海中,歌声仍未歇。
那人终于唱了最后一句,声音轻柔低沉,缓缓吟着这首盛世清歌。
他唱道,百阶天下平。
这海河清晏,这盛世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