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
作品:《东宫有喜》 宁寿苑的佛堂后园中, 有清溪假山, 顺流直下。早已搁置整齐的酒水杯盏,一应俱全,守在两侧的宫女, 皆穿着浅绿色宫装, 双髻低眉。
沈良娣的脸色微微恢复正常, 身后被打的宫女眼眶里满了泪, 却是半颗不敢落下,五个手指印明晃晃的嵌在脸上,分外显眼。另外那人亦是不明所以的噤了声,唯恐不小心说出的话, 触了沈良娣的霉头。
“晦气。”
腹内消停了些, 恰逢辅国大将军之女柳飒从前方经过, 她穿了一袭紧俏的浮光锦长裙,外罩嫣红薄袄。柳飒长相眉清目秀, 鼻梁高挺,姿态劲拔,旁若无人。
沈良娣与她素来攀扯不上,只因柳飒为人耿直爽朗,父亲官高, 沈良娣又属矫揉造作之辈,行事多半捧高踩低,虚与委蛇,自然入不了柳飒的法眼。
现如今沈崇提拔为安抚使, 前脚刚离了京城,后脚便有他即将高升的消息肆意散播,这好歹让沈良娣心生得意,仗着这股子势力,渐渐地膨胀起来。
“柳姑娘今日穿的好生俊俏,定会攀上一门好亲事。若你看上哪家公子,尽管与我诉说,我便去求了殿下,将他指给你罢了。”
她说话没掌握好分寸,出口便是过度酸腐,以往总是舔着脸与人家阿谀奉承,一朝得势,便不知如何显摆才是,微微拂动的羽扇引来不少人的注视。
她太喜欢这种感觉,头上的两尾长羽,随着羽扇的摇摆,轻轻荡漾,流光溢彩,沈良娣掩面而笑,好似在唱一出蹩脚的曲子,甚是满意。
柳飒瞪着她,眉头微蹙,继而便闻到一股刺鼻的香气,混合了难以言喻的臭味,她嗤笑,又不屑的站远。
“沈良娣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些,且不说你母家势力如何,单凭你在东宫妾室的位份,如何替我筹谋,又如何能左右太子殿下的心思。听闻前些日子沈良娣禁足,有好些日子没见到殿下了,想来承恩殿的门槛长什么样,你都不记得了。”
柳飒懒得与她周旋,几句话说完,刚想走,却被沈良娣上前拦住,眼睛瞪得如同初春的杏子,又圆又有些狰狞。
“柳飒,从前你父亲位高一级,我自然待你尊崇了些。可现在,我身居东宫,父亲又升为安抚使,不日回京,自然少不了一番恩赏,到时,你若如此不知好歹,我便与你不再客气。”
到底是见识浅薄,沈良娣威胁的话语,明显底气不足,有种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虚弱感。她挡在柳飒身前,不仅身姿娇小,连气势都被压迫的毫无还手余地。
柳飒本就长得比一般女子高大,如今见她这副仗势欺人的样子,嘴角不免冷哼出声,低头上前,轻声说道。
“今日我虽然没有提剑,可发簪亦能当做凶器。你若再无事生非,不知廉耻,阻我前行,我也便不再手下留情,权当宴上多个谈资,给你放点血,热闹热闹。”
话音刚落,耳畔忽然传来隐约的扑簌声,她皱紧眉头,忍不住捏了鼻子,阴阳怪气道,“沈良娣何等癖好,竟然擦这等味道怪异的香粉,果真与众不同。”
身后的宫女像是找到了共鸣一般,眼睛发亮,连忙附和。
“柳姑娘不知,我们良娣擦得是玉兰花粉,香气怡人,这怪味定然不是花粉的过错。想是宁寿苑的奴才,偷懒将夜香找地方倒了,奴婢方才便闻到了,只是良娣心善,不让我们提起。”
宫女觉得,这样委婉,想必沈良娣便不会突然发作,谁曾想,她巴望着等夸赞的时候,沈良娣忽然回头甩了她两个巴掌,随即绕开柳飒,脚步生风一般,往后园走去。
她本想硬推开柳飒,思来想去觉得那人粗俗残暴,便当即弱了胆量,从旁绕道。
两个宫女一左一右,各自挨了两巴掌,却是委屈的不知如何是好,刚要跟去,便听柳飒笑道。
“今日你家良娣约莫是吃多撑着了,都小心些伺候。”
胡说,明明良娣为了今日的华服,晨起连饭都没吃一口,何来撑着一说。
皇后位于假山之前的凤椅之上,微微侧着身子,两旁的宫女举着团扇,遮挡微不可见的日光。前侧摆了一条长案,搁着瓜果小食,几个孩子绕在膝头,分食了桂花糕,便围着院子自顾自的玩了起来。
假山位置颇高,底下的情形一览无余。
随水流汩汩而下,两旁白梨高耸,曲径波折,水中清澈无鱼,偶有几朵花瓣飘下,打了转,继而泛波逐流,
赵胤居于首位,对面略下便是赵恒,他穿了一袭烟罗紫锦袍,脸带笑靥,举手投足间放浪形骸,风流无限。
陈伯玉坐于赵胤下手,着一身碧青色便服,领口绣着银丝流云花样滚边,腰间束月白色腰带,挂了一枚墨绿色玉佩,显得儒雅谦和,意气风发。
再往下便依次是各家世子,坦荡坐于软蒲之上,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贵气尽显。曲水一侧,便有无数女子三五成团,赏看评论。
沈穗穗坐于一棵硕大的白梨树下,就着飘落的花瓣,饮了口梅子茶,酸爽恬淡。因她入东宫之后,并未见过列臣之女,故而今日赴宴的姑娘,她都觉得面生,自然也谈不上什么相谈甚欢。
她穿的寡淡,又仅以梅花步摇簪发,晚娘站在身侧,挡住多半眼线,故而并未有人认出,她便是东宫太子妃。
皇后瞧着她懒散,便寻人将她找了过去,纤手指着案上的小食,颇为宠溺。
“穗穗,胤儿正与其他世子品酒吟诗,你身为东宫太子妃,今日便要端的起身份,莫要让那几个妾室抢了风头。本宫看你这身装束,着实随意了些,过来,低下头。”
沈穗穗顺着她的吩咐,微微凑过脑袋,云顶髻另外一侧,被插进去一支分量不轻的簪子,末了,皇后看着她的脸蛋,满意的笑笑。
“这才像样子,你过去胤儿身旁,曲水流觞,要的是风雅之意。你帮他们往水中放羽觞,跟着凑个热闹。莫再一人坐在树下,今日来赴宴的,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宦子弟,有几家老臣请本宫帮着寻觅良婿,你也多看看。”
冯安利索的在赵胤身旁放了软蒲,又退了两步,将沈穗穗让过去。晚娘看着那枚凤簪,于乌发间金灿灿的分外惹眼。连日来的辛劳便觉得有了回报一般,就连太子妃被欺负的闷气,也瞬间一扫而空。
晚娘抬着眼,恰好看见前方沈良娣在那花枝招展,举手投足间温柔妩媚。月白色的襦裙上,墨蓝色的鸟羽随着摇曳,变幻出不同的潋滟风光,着实张扬。
柳飒饮了盏茶,转头看着那个碧青色人影,丰姿玉朗,儒雅万千。她面上稍稍发热,又不忍移开视线,只好又饮了一杯梅子茶,体内的那股热气才稍稍好了些。
陈伯玉已经喝了两觞酒,照理说羽觞顺流直下,应在下游处羁绊,可这羽觞如同长了眼睛,每每经过他身侧,总会被突出的石头绊住。连冯安都觉出异样,碍着赵胤的面子,没敢开口。
宫女将双耳羽觞递到沈穗穗手中,那人颔首起身,芙蓉花开似的领口托着那张沁了细汗的小脸,也分不清是梨花香气,还是沈穗穗襦裙上的气息,总之,赵胤觉得,甚是满足。
她俯身,单手将羽觞放进水里,因为姿态偏低,领口开的稍稍过了一些,隐约可见白皙如雪的肌肤,一缕长发垂在腮边,随风的吹动轻轻抚摸她的鼻梁,眼睛。
沈穗穗神情专注,羽觞顺流而下,不偏不巧,错开了陈伯玉面前的石头,欢快的飘了下去,如同一叶轻舟,曲折蜿蜒。
下游的人松了口气,面色皆是红润喜气,谁都想沾沾酒气,拔除污秽,更何况,上好的御酒,也只有此时能畅快淋漓的饮用。
陈伯玉侧着脸,支着脑袋看她,沈穗穗就着晚娘的帕子,擦净额头上的汗,随即坐在那方软蒲之上。
“你莫要再去放羽觞了,让冯安去就好。”
赵胤盯着她的胸口,不自觉的想起那片涟漪洁白。圆润秀气的起伏,伴随芙蓉领口的开合,渐渐呈现出曼妙的曲线,让人遐想万分。
沈良娣悠悠转到赵胤对面,挨着赵恒坐在白梨树下,初初落座,那人还回过身瞅了她一眼,随即挑嘴暗笑。
忽然一声噗嗤,沈良娣连忙正襟危坐,后臀紧俏,羽扇轻轻扇了扇周围,那两个宫女饶是被熏得作呕,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倒是赵恒,扬了声调,唯恐有人听不见。
“宁寿苑今日有人放炮仗吗,怎的噼里啪啦的响。”
他一边笑,一边拨弄面前的水流,鼻底忽然出来一阵恶臭,他素爱干净,又经常出入花街柳巷,自然闻不了这种造作的味道,现下便再也笑不出来。
“不对,这炮仗八成掺了夜香,着实恶心。”
沈良娣强装镇定,羽扇遮面,裙摆处的层层鸟羽如同雀鸟展翅,分外妖娆艳丽。她已经极力克制,虽然神情无异,可腹内的绞痛从没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方才那几声响动,也已经是尽力而为,某处如同被盐腌过一样,松软疲乏,若不是一直绷着神经,哪里能抻到现在。
“豫王叔说笑了,宁寿苑怎么可能有炮仗。这里是礼佛之地,自然清静宜人,想是豫王叔听错了。”
沈良娣有些尴尬,偏偏又崩出噗嗤几声,若不是周遭喧闹,现下早就被人发觉了。那里带着热流,缓缓溢出,她倒吸了口气,耳根子不由火烧火燎起来。
赵恒盯着她臀部,又转向那扇子后面的白脸,味道愈来愈重,忽远忽近,他皱着眉头,半信半疑的转回身子。
沈良娣吁了口气,忙让其中一个宫女回去拿大氅,以防意外。
长长的襦裙摆了一尾漂亮的弧形扇状,散开的鸟羽吸引了多数人的围观,沈良娣心情复杂,既想着赶紧离开,又不愿放弃炫耀的任何机会。
自从禁足到现在,她一直没能好好在赵胤面前展露美貌。如今好歹远远看着,虽没近身,可赵胤已经看她许多次,眼睛里流露出赞许喜爱的光芒,当然,这是她自己想象的。
南靖的周小婉穿了一条百鸟朝凤,用的却是金银丝线勾勒而成,唯独发髻里簪的是雀翎。眉眼魅惑,不同于京城女子的温婉端庄。她轻轻旋转,伴随着乐师的弹奏,缭绕起舞,丝毫顾不上周边人的审视。
赵胤托着腮,右手在膝上边打节奏,边轻哼曲调,想来周小婉常给他跳,张口即来。
“周良媛确实好看,赵胤,只是她那条裙子,恐怕有些逾矩了。母后说过,凤乃祥瑞,主位之尊。如今若不是用了偏红,母后定然不悦。”
沈穗穗捏了两颗葡萄,刚欲放进嘴里,却见赵胤握着她的手腕,强行挪到自己面前,薄唇张开,舌尖啃咬着绿莹莹的葡萄皮,又挑着眉毛瞧她。
“你如今懂得越来越多了。”
“那是自然,晚娘整日给我读《女则》,抄《女训》,我耳朵里闭上眼睛都在嗡嗡响,沈良娣这件襦裙,却是更为亮眼,裙摆上的羽毛,层层叠叠,赵胤,得用多少只鸟,才能织造这样的一件裙子。”
沈穗穗状若无意,沈良娣到底没能沉住气,摇着羽扇,与周良媛翩然起舞,月白游走在偏红之下,墨蓝色的鸟羽像要展翅欲飞,浮动间波光粼粼,引得周边人连连唏嘘。
她跳的起劲,又用余光瞧见旁人满脸的惊叹,愈发觉得浑身舒畅,就连腹痛似乎都消减了不少,只是亵裤上出了点意外,还好,只是一点,并未阴出外衣。
羽扇翩跹,欲拒还迎的姿态让周良媛停了转动,闪到旁边树下,冷着眼睛观看这属于沈良娣的独舞。
如同斗胜的公鸡,沈良娣放缓了脚步,朝着赵胤方向微微含笑。刚一转腰,只觉得菊/花一松,又疼又痒间,似乎有泉水喷涌,扑簌而出,态势完全失去控制。
她僵在原地,凭反应用力夹紧,面色瞬间泛红,恨不得当场掘地三尺,立刻遁形。
几个追赶跑闹的孩子,从人群中推搡穿过,有个五六岁的女孩,蹲下身子撩起沈良娣的尾羽,惊叹的跟旁边的男孩展示,“这鸟好漂亮,好大啊。”
男孩往往调皮,顺着裙摆竟钻了进去,刚要出来,却是捂着鼻子哇啦啦的乱叫,一边叫一边蹦。
“臭死了臭死了!这个鸟怎的就地如厕,裤子上都沾了屎,太恶心了,姨娘姨娘,快帮我换衣服。”
他捏着鼻子,一脸的不情愿,似要哭出来似的,尤其当着那女孩的面,只觉得丢人现眼,沾了一身的夜香气,怎么闻都是臭的。
沈良娣的脸渐渐转成酱紫,收势,回神,连忙往后退了两步,亵裤虽然单薄,可是襦裙里面还罩了一层薄纱,饶是这孩子一番胡话,也定然没人相信。
她穿的这样好看,跟仙女一样,谁会听信孩子的胡言乱语,故而她很不屑的瞪了那孩子一眼,半是警告的低声威胁。
“莫要信口雌黄,谁家的孩子,还不好好管教,怎的在此污蔑本良娣,实在可恶。”
旁边的宫女蹙了蹙眉,刚要替她整理衣裳,却被沈良娣一把闪开,倒是有个中年妇人,本在皇后身边讲话,听到沈良娣这番发了怒气的训斥,不由得跟着恼怒起来。
她的身子笔直,从上头缓缓走下,一手拉着男孩,一手替他擦了擦头发上的污渍,抬眼,威严而又震慑人心。
“这是我家的孩子,怎的叨扰了良娣,还请明示。”
周边几个世子纷纷投来探究的眼神,这位妇人乃是镖旗大将军遗孀,当年大将军为除匪患,以身殉国,就连皇上都厚待于其内眷,更何况是他的孙子。
“你是何人.....”
沈良娣还未说完,皇后已经从座上起身,一脸震怒,她走到中年妇人身边,又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陆夫人,莫要与妾室计较,前些日子沈良娣刚刚解了禁足,就是因为她行事毫无章法,没想到现如今还是这般放肆。”
“皇后娘娘,我的孙儿,从来不会说谎。今日既然良娣说他信口雌黄,那么我便要好好问问,到底我孙儿说的是真是假,哪里得罪了良娣,当着众多世子的面,沈良娣,你且把话再说一遍,让大家看看,究竟是谁在撒谎。”
陆夫人本就心高气傲,尤其早年丧夫,一人抚育儿子成人,好歹抱上孙儿,自然宠爱万分。现下却被沈良娣指着鼻子训斥,心里怎的不气愤。
沈良娣知道惹了祸,却不认得这妇人,想着借坡下驴,便稍稍低头,不情不愿的回道。
“既然母后出面,那此事便是误会一场,我也不便追究。”
说着,便福了福身,往后头退了几步。
只是这几步,看似很近,却是尴尬连连。一步一声巨响,远比之前的动静都要大上许多,周遭寂静无语,连鸟鸣都停止了,所有人的目光纷纷投向沈良娣的襦裙,似是难以置信一般。
伴随着溪流潺潺,沈良娣似乎无法抑制,噗噗声后来变成了咚咚声,那个男孩抹了把头发,指着她分辩。
“我没有撒谎,这鸟......良娣真的如厕了,还不脱裤子。”
众人皆是一脸唏嘘,方才还欣赏艳羡,如今全都觉得莫名作呕,尤其是伴随着不堪入耳的噼里啪啦声,空气里流转着浓重的腥臭味,一波盖过一波,已经有人扶着树开始呕吐。
皇后铁青着脸,虽然知道沈良娣上不得台面,却还是被眼前的场景吓到。
沈良娣出自三品大元之家,竟然当众放屁,不光放屁,竟然还敢崩出夜香,委实不要脸面了。
“还不下去,在这丢人现眼,为了炫耀,竟然不管不顾,你要置太子于何地,滚回流芳殿禁足,没有本宫的旨意,不得踏出。”
拿了大氅的宫女急匆匆往回赶,还没给沈良娣披上,就见她身上的月白色襦裙,后面渐渐渗出大片昏黄,泛着作恶的腥臭,那圈黄色愈加刺激搅扰,所有人看的清楚,如此壮观景象,还是头一次亲眼见证。
沈良娣只觉得双耳嗡鸣不断,头晕目眩,周围的人似乎都在笑,暗戳戳的眼神,仿佛时刻都要置她与死地一般,恶狠狠的毫不留情,慌忙中,宫女将大氅刚披到她身上,却被沈良娣一把抓下,如同看见毒蛇猛兽一般,狼狈的逃到旁边。</p>
与她挨近的几个世子,见状纷纷躲避,全然不似刚才那般殷勤。
“好臭。”
“天那,她竟然真的喷了。”
“难以相信,这是东宫沈良娣所为,难怪被禁足。”
“你没看那一片屎黄,简直了,恶心死了。”
“还说人家孩子撒谎,你看看,她这副鬼样子,还配穿这身襦裙,就是暴殄天物,不知羞耻。”
......
沈良娣张着嘴巴,却说不出话,她转过身,如愿看见赵胤一脸嫌弃的样子。她想解释,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想哭,又显得无病呻吟。
身后那大片濡湿,黏腻不堪,如同一抹耻辱,贴在上面,她不敢动,动一下后臀都会松,松了就会漏,如今的狼狈,根本难以描绘。
上巳节本该是扬眉吐气,一展风采的良机,谁成想竟让自己丢尽脸面,成了众人嘴里交耳相传的蛆虫,都在笑,都在看热闹,裙摆处不停的滴下黄晕,落下之处,立刻会有蚁虫爬过去,很快便是密密麻麻一圈,看上去头皮发紧,浑身瘙痒。
破天一声喊叫,如同受了巨大的刺激一般,所有人转头看向出处,有个宫女正在上游收拾杯盏,溪水中忽然堵了几只退了皮的东西,泡的肿胀乌青,难辨模样。
与沈良娣周围的臭气不同,这些没皮的东西散发出腐烂的颓败气息,腥味很大,还带着青灰色的皮囊,有爪子,却都紧紧勾起,想必死前受到极大的折磨。
沈穗穗咽了口唾沫,险些吐出来,只觉得头脑发胀,身子有些软,双膝微微打了个颤,扶着梨树深吸了几口气。
抬眼,却见陈伯玉定定的看着自己,右手捏住腰间的玉佩,赵胤上前,一脚踹开惊叫的宫女,低头打量那些没皮的怪物。
有好几只,流了血之后的腐败,毛孔泡的愈发明显,全都是清一色的灰色长嘴,腹部的褐色羽毛犹在,湿淋淋的看上去有些诡异,背上光秃秃的,有的毛孔渗出污血,看上去狰狞可怖。
沈穗穗压下嗓子里的不适,只觉得多看一眼便能吐出来,小脸惨淡没了颜色,陈伯玉方要近前,便见赵恒浮夸的从对面跃了过去,正好落在沈穗穗跟前。
他的手撑在白梨树上,风流倜傥,紫色锦袍下,颀长的身子贴着梨树,仰头不经意的挡住水里的腐臭。
沈穗穗微微定了定心,眸中带了一丝讶异和惊吓,“八叔,那是什么东西。”
她指的是水里没皮的鸟,可赵恒故意与她打岔,摘了一朵梨花别在她耳畔,“趁着现下无人察觉,八叔带你去玩”
晚娘侧过身子挡住他的骚扰,神色坦然,毫不惧怕。
“豫王殿下,还请自重。”
赵胤转过头来,淡淡瞥了一眼,并未声张。
对于赵恒这种挑衅的行为,从沈穗穗进东宫那天便开始了。如今在宴上,他权当没看见,更何况,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沈良娣濡湿的裙子,还有水里的腐鸟上头,没人注意他们那边的蹊跷。
赵恒母妃名叫白梨,因为素爱梨花。死后宫里的梨花殿,遍植白梨,每到初春时节,殿内总会弥漫着一股馨甜清淡的香气,赵恒会在那里住几个月,等入了夏,又会出去寻花问柳。
“晚娘,我不过给穗穗带个花,你别小题大做。”
他眉眼风流,垂眸看着乖巧的沈穗穗,胸口竟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他没见过白梨的样貌,所以总会对着铜镜想象那个替太后挡过刺杀的女子,究竟会是一副何等的果决面容。
他长相阴柔了些,大约也是白梨的缘故吧。
赵胤命人将青灰泡胀的鸟拎出来,一一摆在岸边石头上,正是他们方才把酒言欢,吟诗颂词的所在。
伴随着阵阵恶臭,那些鸟仿佛积了怨气一般,形态各异,疲软的呈现在众人面前。
那两个孩子围着陆夫人,偷偷探出脑袋张望,方才被沈良娣臭到的事情,也慢慢被这些惨死的秃鸟取代,世子们还能勉强看上几眼,那几位姑娘,除了柳飒,全都避得远远的,唯恐沾了晦气。
有侍卫仓皇来报,被冯安拦下,那侍卫看见石头上的死鸟,当即一身冷汗,贴着冯安的耳朵小声几句,冯安不敢耽搁,忙转述给赵胤。
那人眉间蹙成一座小山,转头看了眼石头上的烂鸟,挥手吩咐,“拿过来吧。”
没多久那几个侍卫折返回来,用水桶装了十几桶的鸟,死状与石头上的完全一样,腹部的羽毛都在,背上全都被拔光,血淋淋的不堪入目,因为泡了水,那些血渍显得乌青骇人。
陆夫人膝下的男孩忽然指着沈良娣,惊恐的喊叫。
“祖母,这些鸟的毛,是不是都变成这件裙子了,好吓人!”
童言无忌,此言一出却是引来所有人的窥探,沈良娣一时间没能承受的住,腿软到险些摔倒。
她扶着宫女,强装镇定,后臀不停涌出的异物,本就让她丢尽了颜面,只恨不能一头撞死。
腹内肠子绞的厉害,仿佛混成一团,小腹处阴冷不断,某处如同泄洪一般,松了门口,所有动作全都失禁。
一阵风吹来,又凉又熏,那黏腻的东西糊在身后,瞬间吹得硬邦邦的,盖在裙子上掉不下来。重新喷涌而出的液体又此起彼伏的不停覆盖,一层层,一圈圈,简直不能再恶心了。
“你别胡说。”
她咬着牙,身上不停出着虚汗,却是再不敢责骂这个男孩。
“我没胡说,祖母你看,这些鸟被人拔了毛,还泡进水里折磨,死的太惨了。”
宁寿苑本就是礼佛清静之地,如今忽然涌现这样多的死物,饶是皇后再淡定,也觉得五内俱焚,震怒连连。
沈良娣浑身发抖,这完全不可能,当初那几个人处理羽毛的时候,明明承诺的好好的,会找个地方埋了,定不会让人察觉。
可眼下这几十只死鸟,究竟为何会被人打捞上来,全都泡的肿胀不堪。
“不是我,不是我......”
她一边扭头,一边睁大了眼睛,就享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声音颤抖,匆忙间往前跑动,像要寻求赵胤的庇护。
哪想刚一动,身上的黏腻便簌簌落下,连同美好的鸟羽全都遭了秧,凡是她经过的青石板路,皆留下粗细不一的痕迹,所有人默默捏住鼻子,那味道实在太冲了。
赵胤使了个眼色,旁边的侍卫将沈良娣拦在远处,她气急了,便往上踮着脚哭泣,一边哭一边拿帕子抹泪。羽扇沾了黄色的脏污,被她弃在树下。
“殿下,这真的与我无关,肯定有谁陷害我,怜怜向来心软,怎会任由下人生拔翠鸟的毛,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决计不是怜怜做得出来的。”
“沈良娣是说,这十几桶都是翠鸟还是活着的时候,被人生拔了羽毛吗”
沈穗穗惶恐的一张脸,恰到好处的迷茫与疑问。她反驳的极快,根本容不得沈良娣辩解,只能痴傻的想着编造理由。
她站在赵胤旁边,藕粉色的襦裙,层层盛开的芙蓉花瓣,一双眼睛怜悯的俯视被围观的沈良娣。
沈良娣忽然癫狂了一般,指着沈穗穗张口骂道。
“一定是你陷害我,一定是你!”
“赵胤,不是我。”沈穗穗娇弱的转了眼神,楚楚可怜的跟赵胤求信任,仿佛一只无邪的兔子,自投罗网一般。
赵恒躲在树下嗤笑,这场游戏,当真越来越有意思。
赵胤右手扯过沈穗穗的左手,先是握在掌心,又慢慢交叉贴合,他的指甲不长,却掐的沈穗穗胸口一滞。
如清风般破碎而过的低语,他说,“我知道。”
侍卫将那十几个木桶摆成一排,里面的翠鸟血肉模糊,方才沈穗穗那几句话,醍醐灌顶一般,让所有人都听的真切。
在场的人,没人认出这是翠鸟,更没人知道,羽毛是在活着的时候被硬生生拔掉,沈良娣慌了手脚,口不择言,说完才知道自己被骗进了圈套。
如今只好佯装委屈,哭戚戚的看着赵胤,盼他能够帮自己一把。
“殿下,你要相信怜怜,这些鸟,真的与我没有半点关系。这身羽衣,也是正经的师傅所做,定然不会屠杀生灵。今日在宁寿苑,我怎会如此糊涂,当众涉险。怜怜虽然愚钝,却也不至于明知虎山偏向其行。
殿下,你要为怜怜做主......”
“还不闭嘴!没丢够脸吗,失了仪态不说,没想到心思如此狠辣,这样的人,竟然在东宫侍奉太子,怎不叫人惊骇。”
皇后用帕子掩住口鼻,嫌弃的避到假山上游,只有那处空阔,气息顺畅了许多。
赵胤拿起树枝翻了一下,又戳了戳浮肿的死物,“从哪发现的”
那名侍卫跪下,“本是梅园那里,因为要从井里提水浇园,几个宫女觉得井中有恶臭,水桶始终沉不下去,便找人帮忙。
没想到竟然打捞上来几十只死透的鸟,这种死法,看上去真的有些吓人,那几个宫女当场就昏了,现下留在梅园,等着殿下问话。”
宫女间都知道,梅园前一阵子出了人命,死的是清秋殿的彩珠。
当初彩珠当众揭发了翠娘的丑事,逼得翠娘被杖杀,此举招致沈良娣的嫉恨,虽然没有证据,可宫人们都在议论,彩珠的死必然是沈良娣下的黑手。
因着与太子妃是母家亲姐妹,加上太子妃性子醇和,略微有些痴傻,故而不会拿她如何。
“又是梅园”赵胤挥挥手,有人抬了盖子,将十几个桶盖上,唯独石头上的鸟,赤/裸/裸的原地摆着,肿胀的毛孔里,乌青的血点看起来很是渗人。
“太子妃安,太子妃安......”
几声清脆的平腔调,一只五彩鹦鹉落到沈穗穗跟前的树枝上,嘴里还在念叨,“太子妃安,太子妃安。”
“傻鸟。”赵恒冷笑,将手里的梨花扔到地上,碾得稀巴烂。
沈穗穗忽然摸着鹦鹉的脑袋,惊慌失措。
“赵胤,它头上的毛不见了,就是长长的五彩羽翎,大约,大约跟沈良娣头发上的那几根差不多。”
沈穗穗抱着鹦鹉,慌忙间指着沈良娣的脑袋,那几根绚丽的羽毛,扎眼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本来觉得稀松平常,可是如今却是越看越觉得凶残。
尤其是月白襦裙上,那成片的翠鸟羽毛,仿佛用鲜血铺就而成,再无当初的美感。
“这是你拿玉佩同皇祖母交换的鹦鹉”赵胤眯起眼睛,冯安派出去的人,也已经折返回来,候在一旁,等着问话。
“是啊,当初你还同我置气,玉佩是赏给沈良娣的。皇祖母大人大量,就算沈良娣要回去那枚玉佩,她还是把鹦鹉留给我了。
可是,这鹦鹉聪慧好看,头顶的这一撮毛,怎的跑到沈良娣头上去了。”
沈穗穗着了急,拽着赵胤的袖子质问,她本就长得国色天香,如此柔弱的姿态,倒更叫人浮想联翩。
太子妃向来深居简出,从前在沈府,也是没人见过的。只是听闻太子妃自幼痴傻,今日看来,却非传言中那样严重,这倾城美貌,就算呆滞又如何,捧在手心里哄着就是。
“把那几个人还有尚衣局的师傅押过来。”
赵胤言语清冷,其中一人已经被打的几乎断气,膝盖耷拉在身下,想是已经碎掉了。
另外几个人,身子抖动的如同筛糠一般,从事发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赵胤做事雷厉风行,尚衣局的师傅脑门子磕在石头上,登时见了血。
其余三人,看上去都是普通侍卫,不知怎的,竟也被牵扯进来。
“谁先说”
三个字,却足以击溃这几个人的防线。他们猛地抬头,眼睛里全是恐惧,却又存有求生的渴望。被打成不死不活的这人,只不过硬抗了几句,便立时遭到惩罚,厚重的板子一下下抡在他身上,先是后臀,后臀打烂了又挪到膝盖,没几下子便是血肉模糊。
那人早就打的没了声响,他的脑袋耷拉着,只剩下往外游走的吐气,又长又急。
“回太子殿下,奴才有罪!”
“殿下饶命,是沈良娣吩咐我们做的,否则就算给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万万不敢捕杀如此多的翠鸟,这要是被太后和皇后娘娘知道,便是了不得的罪名。”
“是沈良娣,她让我们尽管捉鸟,而后趁翠鸟鲜活的时候,从身上拔下最为漂亮的二十八支羽毛,每只鸟只取二十八支羽毛,必须干净且颜色需是墨蓝色如同琉璃般绚烂,不能有半点污损。
殿下也见着了,沈良娣如今身上的羽毛,数量之多,正是由这几十只翠鸟的羽毛堆叠而成。”
“殿下饶命,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砰砰砰”的几声巨响,他们的额头如同一片烂肉,滴了一地的血,看上去诡异莫测。他们早就吓破了胆子,唯恐落得跟那人一样的下场。
微风拂来,恰好吹开那人浸了血的头发,露出虚白脏污的半张脸。迎着日头,他粗犷的长相让沈穗穗当即愣住,双手狠狠掐进肉里。她低着头,与那人翻了白眼的眸子撞上,恐怖如斯,猥琐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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