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潜心之十二(三)
作品:《反派他花式自闭[穿书]》 任孤鸣已经很久很久没听过属于那个世界的乡音了。当他身在一个永远也回不去故乡的地方,曾经枯燥乏味、令他头昏脑胀的化学元素周期表也动听如天籁。
他曾经无数次辗转反侧, 猜想有没有哪个倒霉蛋像他一样飘零异世, 没想到有一天居然真的有人找上门来给了他一点渺茫的希望。
他循着路过去, 来者看身量是一个成年男子,带着一顶黑压压的纱斗笠,将整个脸都罩了起来,浑身上下都明晃晃写着“神秘”、“冷酷”。任孤鸣觉得这个造型他曾在哪里见过,可他过得如同一锅浆糊, 很多无关紧要的小事都犹如旬鱼没入沉江,了无痕迹, 一时也没想起来。
他正犹豫是用“奇变偶不变”还是“how are you”开口打招呼,对方忽地转了身过来。
他那兴致勃勃的半句话噎在了口中没说出来——那个人被黑衣覆盖的胸口里像是栽了一棵金色的火种,袅袅的金色光晕翕张鼓动,他终于想起来他曾在哪里见过这个身影。
十年后, 艳鬼那份虚无缥缈的回忆里有一个坦然受跪的背影,那人带着黑斗笠, 胸口一点金光,像是一道沉默的影子。
任孤鸣突然被一种奇怪的感觉撅住喉咙, 似乎再往前走一步他就会遇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或者被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吞噬。
他见那人迟迟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也收起了说俏皮话的心思,直言道:“你怎么知道我的来历”
那人本来是背对着他, 他比任孤鸣稍矮一点,但带着斗笠又看起来相差不多,听他直接问询, 半晌还是转过身来,抱臂正面他。
“任孤鸣。”那人毫不卖关子,胸口上搏动的金光像是有生命一般越跳越快,他声音既不醇厚也不清越,却听得任孤鸣发愣——“你真的要知道我是谁吗”
任孤鸣耳边嗡嗡直响,如同僵硬地溺毙在深海里,庞大的黑暗和沉默瞬间攫取了全部的感知……
一个十分荒唐的猜测正模糊地成型。
他们好像对彼此十分熟稔,连寒暄和虚与委蛇都省了。那人见他不说话,便捏住斗笠尖角直接将整张脸都暴露在天光之下。
他与任孤鸣面对面笔直而立,明明是不同的容貌,眼角眉梢的神情却是相似的,像是隔着一面跨越生死与时空的无形之镜的双生子。那人半张脸都被金色的符文侵蚀了,显得艳冶而瑰丽,可是他完好无损的半张脸却是任孤鸣记忆最深处、不可言说的秘密和恐惧——
斗笠下是他任孤鸣自己的脸,那个属于现实世界里的编剧、真正任孤鸣的脸。
他看到了真正的自己……或者说,曾经的自己。
仿佛有一只冰凉的手沿着血脉蜿蜒而上,从容攀上他的心脏,任孤鸣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半晌他听见他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那人怜悯地看着他,任孤鸣原先的那张脸不得不说生得也不错,这样怜悯的神情一浮现却好像带着淡淡的嘲弄:“你应该问问你是谁,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寒川君走了有一会儿,屋里只留常温景与鬼师面对而坐。鬼师在玄门流传中已经成了一个不人不妖的恐怖存在,画像倒有几幅,不过听说他身怀上古大妖之丹,似乎相貌已狰狞不可辨,谁料这几日现世竟还是俊秀模样,叫人生奇。
常温景毕竟还是少年,和鬼师坐在一张桌上不由得有些惶恐,又难掩好奇,于是眼观鼻鼻观心低头做静默状,实则不住偷眼看他——鬼师皱着眉头,似有不快。
从任孤鸣再睁眼开始,谈知臣的世界就似乎只剩下那么一件重要的事,他每时每刻都在关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真是捧在手心怕掉了,宝贝得紧。但今日任孤鸣直截了当叫他不要插手、不要跟来,他也只能尊重任孤鸣的意思,把附着他神魂的小纸人和咒术全都召回来。
冥冥中好像有根一直绷紧的弦,悄然松了却叫人无所适从。
“你听懂刚刚那段话了吗”
常温景不敢搭话,乍然一听鬼师主动问询不禁惊了一下:“啊”
谈知臣眼皮都没掀起来看一眼惊慌的小孩,又如沉默万年的泥塑一般不动了。
“我本不愿和你说得这么早,”那个任孤鸣表情淡淡的,又扣回了那顶黑斗笠:“可是我没有时间了,很快就要消失了。”
任孤鸣也不愿意面对这样一张脸——任谁过得好好的突然冒出来一个前世幽魂一样的自己也不会开心到哪去,他拿斗笠遮着还能稍微顺眼一点。任孤鸣什么扯皮的心思都没了,直接问道:“你是谁”
斗笠人想了想:“我是任孤鸣。”琢磨了一下又觉得根本就是废话,于是解释道:“我是外面世界里的任孤鸣,对于你们这个世界来说,更像是一个外来人,或者说独立于天道之外的外来人。”
“什么意思”
“如你所见,这里的山川河流、昼升夜落都是真实的,自有天道掌管万物枯荣,可我不受天道束缚,我跳脱天道之外。”斗笠人道:“如果你非要理解,就姑且认为我是个‘本我’吧。”
“为什么你是本我那我又是谁”任孤鸣警惕地看着他:“霸道总裁的替身”
斗笠人见他有意抬杠,再次摇头道:“不,你也是我,只是你是这本来世界里的人,严格来算你和我不是同一个人,你只是有我的记忆罢了,你是你我是我,要想讲明白需要从很久之前说起。”
任孤鸣现在手脚发颤,暴躁的情绪比愤怒更难压制,他冷眼睨他,暗地里掐了一把自己。
有点疼,不是做梦。
“你先说我是谁。”
斗笠人看了他一眼,像一个包容小孩玩闹的长辈,声音和缓道:“你知道吗我是真真正正穿书而来的,我睁开眼确认过情况后几乎是狂喜。
我想:我未卜先知,我岂不是全世界最厉害的吗主角的机缘我都知道,那我是不是也能做一把人上人”
任孤鸣一愣,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本我”会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如他一睁眼……真的从心底里觉得自己可以做一条混吃等死的咸鱼。
“我疯了一样抢了裴衍青的机缘,然后如愿以偿成为了这个世界的最强者;我虽然有很多细枝末节不清楚,但是我带着裴衍青的好运气硬莽,我成功了。
那时候我风头无两,就在我坐云端时,天道给了我最致命的一击。
铸周山崩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平淡,不见狂喜也不见狂怒,好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一样。
“可是裴衍青才是天道选择的人……我纵有千般能耐,它不认可我、铸周山也不认可我,血海出世,天下混沌,这个世界崩溃了。”
“崩溃了……”任孤鸣喃喃重复。
“是,一切都不在了,我再睁眼,发现我又回到了那个书外的世界。”斗笠人艰难地笑笑:“我当时非常愧疚,且我察觉到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所以我想了个办法。”
“你记得那个痦子么”斗笠人道:“专业编剧,请来做大纲的。”
“那天人都走光了,我和他单独在一起,我向他委婉地提起想要‘进去露个脸’……”
电光石火之间,任孤鸣猛然想起了这一遭!那时他淋了雨,昏昏沉沉的在发烧,突然有一段莫名起来的记忆出现在脑子里,他以为是他病了在做梦,此时前因后果猛然想通!</p>
<strong></strong> 那是面前这个“本我”的记忆!
斗笠人见他面色乍变,继续道:“你猜对了,我一直在想如果时间有重来,这次我要顺应着这个世界的意志走下去。
万幸,我赌对了。”
“所以……我是一个衍生物”任孤鸣冷冰冰看着他。
“不,你不是衍生物。”斗笠人否认道:“你是这个世界的人,如果非要说为什么你这么特别,大概是因为你的优先级高于所有人吧。”
斗笠人见他没有反驳继续道:“寒川君的来历你没有记错,如果硬要说你存在的任务是什么,那就是承上启下,把一个完好的世界交给裴衍青。你就像一个完整程序上的一个补丁,是我们硬塞进这个世界的一根楔子,如果说我是世界之外的意志,那么你就是一个合法合理的bug。
你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你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亡魂。”
任孤鸣被他说得毛骨悚然,他仔细想想,突然明白了什么叫“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从书外的现实世界来说,他是一个补丁程序,临时出现在“寒川君一统玄门”的时间点上,从前从未提到过他这个人;从书内来看,他本应死在十年前,可有人偏要逆天改命叫他活过来,未来本应没有他的身影。
他既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未来,他向前看是一片空茫茫,向后看也是一片雪俱寂,他甚至连衍生物都不是。
他是一个巨大的bug,杂草一样自己给自己找到了生长的方向。
“你心里总是有些看不起裴衍青,觉得他不是一个完美的英雄,因为他是主角,是气运格外关照的人,你认为他应该更加善良、耿直、光明磊落是吗”斗笠人意味深长地笑:“那你呢玄门楷模寒川君,你做到了吗”
你做到了吗
这个质问仿佛九重霄上落下的巨锤,砸得他脑内嗡嗡然。
是啊,我和裴衍青又有什么区别呢他想。
世界意志选择了裴衍青做那个“救世主”,它无限偏向气运之子的同时也没有掐断其他人的生机。
它没排斥外来的任孤鸣,甚至给了他选择的机会——为什么他会回到少年时期重新度过作为寒川君的一生
因为他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他孤独行走在所有人之外,而人生于世,谁会没有过去呢
可他的过去查无可循,所以世界意志作出的妥协是,给他一个过去。
因果相生,这是世界自己的发展与因缘际会,这次他终于以故事的参与者身份,重新回到这一生。
有很多事似乎不用说就懂了,他抬眼看了看天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所谓的“天道”,他从一开始的盲目猜测和愤怒逐渐平和下来,他想:我是任孤鸣,这是我的人生。
所幸我没有随波逐流,我每一天都活得对得起自己。
他平静了心态,问道:“你为什么突然把这一切说出来”
斗笠人沉默了一下指了指心口:“我能在这里好好活着,都仰仗着这个东西,可是它已经快把我完全侵蚀了,我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
他心口明灭的金色符文闪烁着妖诡的光芒。
“这是什么,我曾在明如相身上见过类似的。”
斗笠人犹豫了一下:“这个不算泄露天机,告诉你也无妨。这是铸周山用来镇压血海的‘天地四方极金鉴’,至恶至邪,血海与这金鉴相生相克,才得以镇压在山下不为祸世间,我借助它才能苟延残喘。”
任孤鸣隔着胸腔碰了碰它,符文漂亮极了,完全看不出这样的纯净金光下竟然是至恶至邪之物:“既然是镇压血海的东西,为什么会在外面”
斗笠人没有回答,避重就轻道:“所以才会有血海之乱。”
任孤鸣专注地看了看他,许久还是笑笑没有多说什么:“最后一个问题。”
斗笠人颔首示意他问。
“你和这个世界里的其他人……接触过吗”
一瞬间他脑海里浮现出许多人的影子——平云君明如相玉空玠……甚至是谈知臣。
这是我的人生,一个外来的人凭什么插手
斗笠人答应的很痛快:“没有,我只是偶尔引导过一些人,把未来修正向你我都愿意看见的方向。”
任孤鸣眼前一亮:“未来是可以改变的吗”
斗笠人摇头:“我只能影响,不能改变,而你——希望你不要过多干涉。你有想过未来是什么吗”
他没等任孤鸣回答,自顾自说:“未来是万千因果的汇聚,你动了一根线,总有其他的线会找补回来。我来找你,一是因为我要死了,我不想把这个秘密带回去;二是因为,”他深深看了一眼任孤鸣,那目光好像有实质一样,如剑抵喉:“我希望你不要再犯我的错误,别动裴衍青。”
“尊重世界,尊重生命。”
他说这话其实是很可笑的,像个唱高调的儿童教育宣传大使,可任孤鸣不知怎么的就是从他语气里听出了一点莫名其妙的悲哀。
“我很后悔,但是你比我更,”他仔细考虑了一下:“更未失本心吧。”
他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了,淡淡道:“就这样吧,三日之后你带谈知臣来取金鉴,最后送你一个忠告。”
“天下大道,殊途同归,要想把未来握在自己手里,就先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吧。”
斗笠人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他没背剑,也没带什么东西,衣袂飘飘像个隐士大侠,颇有些不伦不类。都说“王不见王”,任孤鸣不知道如何定义他和这个带斗笠的人之间的关系,但他心里没来由地一松。
真好,他想。
旋即他也转身,往客栈方向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主要解释的是为什么任孤鸣可以一会十年前一会十年后……因为他没有过去,但是他又活在所有人的记忆里,世界要想正常运转肯定不会允许这种幽灵人存在的,所以给了他一个过去的机会
至于两个任孤鸣的关系,更像是前辈和后辈吧,是两个不同的人,各自都有各自的生活
这个设定其实是我自己耍的一个小聪明,结果高估自己笔力节奏都掌握的不好,写出来奇奇怪怪的,但是前面又铺垫过了不能不写……痦子指路63章~
得想个办法完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