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国王
作品:《吻火》 费利佩离开, 安赫尔目光搜寻一圈,看见兰格遇到了熟人, 正在外面聊天,于是打算随便找个位子等他。
游轮餐厅的一张长桌餐台前,宾客们随意走动、拿酒和食物, 三两攀谈。
安赫尔刚端起一杯鲜榨草莓汁,旁边有人靠近:“你认识费利佩先生刚才看你们在聊天。”
安赫尔:“……”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出于礼貌, 安赫尔说:“认识。”
凑过来的是两男一女, 对他很感兴趣,简单自我介绍一番,又试探道:“从没见过你,你看起来与费利佩先生很熟,是世交”
这几个人给他的感觉不大舒服,就像伺机观察已久,闻着血腥味寻过来的狼一样。他们嗅觉敏锐,但安赫尔并不喜欢被别人这么观察。
安赫尔很少出席酒会、晚宴, 他的生活一直很单纯,除了演奏会见过他的人, 圈子里认得他的不多。
在这种场合, 费利佩常带在身边的人是恩佐。
安赫尔应付着答道:“我没什么家世可言,跟费利佩只是认识,谈不上世交。”
“没家世你看上去可完全是个富家养大的小宝贝。”
那两男一女看他的目光不再一脸殷勤,转而是了然于心的笑,还带着点儿轻蔑的味道。
“别紧张, 我们只是好奇。想接近费利佩的人很多,但少有人能做到,尤其你这样没背景的。”一个人笑道。
安赫尔:“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其中一个人有趣地打量他:“清纯型你这种倒不多见。”
女人像是发现了什么:“你跟他身边那男孩儿还挺像,金发碧眼,连发型都是同款。”她说的是恩佐。
安赫尔皱起眉头,这几人自从听到他不是富家子弟,似乎打定主意判断他想高攀费利佩,或者认为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攀高枝。
“好了,咱们就当交个朋友,船上的人哪个没点儿小心思呢。”
这几人衣着光鲜,样貌也上乘,混迹在这种场合,十分老道,尤其眼睛里不着痕迹的精明锐利。安赫尔不太理解他们到底干什么的。
“几位,他恐怕没空交朋友,方便把他还给我吗”兰格走过来,手臂自然地搭在安赫尔肩头,微笑道。
“兰格”对方倒是谁都认得,这回疑惑了一下。
但兰格并不认识他们,当然也不会给他们解释,直接带安赫尔离开了。
“抱歉,没看好你。”兰格带他上楼梯。
他们来到餐厅露台上,海风吹拂雪白的餐桌布,海鸟徘徊着。
“这不需要道歉。”安赫尔笑笑。
兰格摇摇头,翻开菜谱:“既然带你来了,就该时时刻刻让你开心。先前提醒你太委婉,这种地方总会有五花八门的人,遇到了千万别放在心上。”
“那几个人确实奇怪,”安赫尔说,“但挺老辣的。”
兰格:“准确地说是油滑。这些人混进游轮派对,是为了像狩猎一样接近有钱人,所以他们认得圈子里的每个人。这种场合又缺不了这样的角色,毕竟他们很会玩,可以烘托热闹。”
船上的客人不乏名流,此外还有众多作为陪衬的圈内圈外人,他们擅长察言观色、捕捉蛛丝马迹,给每个人钉上标签和身价,伺机而动。
安赫尔大开眼界。
兰格笑看他:“你太天真了,但我很爱你的天真。某种程度上,我叔叔从前把你保护得很好。”
安赫尔揉揉太阳穴:“刚才他们认为我也是来游轮上找有钱人的。”
“我很乐意效劳,为你屏蔽这些麻烦。”兰格对他说。
安赫尔询问地看他。
兰格起身,倾身越过餐桌,然后亲吻一下他脸颊:“现在你是我的人了,他们不会再来烦你。”
露台上周围人看见这一幕,都是欣赏的目光,因为兰格对待安赫尔宠爱且尊敬,毫无轻佻。
“——尤其现在他们都知道,我不是喜欢一个情人,而是爱你。”
“这个办法……”安赫尔反应过来,“所以我该不该谢你呢。”
兰格愉快地望着他:“你脸红的样子很好看。”
安赫尔完全生不起气来,叹息道:“兰格,要是有一天我也变得油滑老道、唯利是图,你怎么想”
兰格不假思索地道:“宝宝,那怎么会成问题呢我爱你的天真,也会永远爱不再天真的你。”
跟他相处一久,安赫尔都快习惯被情话灌得七荤八素的感觉了。
这趟出海,安赫尔不觉得会出什么问题,尽管恩佐可能是警方线人,但一艘漂在大西洋上的游轮只是寻欢作乐的场所,怎么也掀不出大风浪。
“时间差不多,你该去见丹尼了。”午餐后,兰格提醒他,送他去船尾跟丹尼见面。
“我的小安赫尔,”丹尼笑吟吟拥抱他,“你看起来没睡好。”
丹尼穿一身浅色,整个人温和优雅,他总是像暖融的光一样。
“别担心,只是昨夜到这儿太晚了。”安赫尔闻到他身上陌生的香水味,于是知道丹尼又换女朋友了。
他们在船舷一侧栏杆旁,并肩望着蔚蓝水面,海鸟上上下下追随在船尾,胆子大的就落在甲板上等人投喂。
“丹尼,边境名单上的人还剩多少”安赫尔问。
丹尼摇摇头:“怎么办,你越来越聪明了,这样尺度微妙的问题,我不知该不该回答你。”
安赫尔笑意狡黠地望着他。
丹尼告诉他:“名单上总共二十一人,已经‘处理’掉的、加上确认死亡的有十三人,还剩八个。”
安赫尔叹息着半开玩笑:“死去的十三个人里,却没有犹大。”
犹豫了一会儿,安赫尔问:“等到这些人都死了,费利佩面对的危险就结束了吗”
“如果名单上的人全部死亡,确实能终结很大一部分问题。”丹尼说,“但目前活着的八个人里,有的已经销声匿迹很久,很难挖出他们。”
安赫尔:“边境名单上的人,是不是都跟毒品有关”
“没错,都与同一个贩|毒集团有关联,就是害死你父亲与那批缉毒局探员的贩|毒集团。”
安赫尔想了想:“这样的人如果还活着,多半还会做着与毒品相关的营生……”
丹尼点点头:“所以他们是潜藏在暗处的毒蛇,这很危险。”
——这正是费利佩所面临的形势。
安赫尔沉默了一会儿。
丹尼揽着他肩膀,温和地道:“安赫尔,你所知道关于毒贩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
安赫尔:“比如注射毒品、严刑拷打。”
丹尼斟酌了一番,说道:“他们是真正不择手段,会当着你的面轮|奸你的妻女、拔掉她们指甲和牙齿,再将她们扔进一大锅热水中活活煮熟,等家人终于在你眼前被折磨死,就该轮到你自己。安赫尔,这就是上个月刚发生过的事情,它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安赫尔明白,费利佩是希望保护他。虽然感情上的冷漠依旧无法原谅。
丹尼:“另外,你父亲做的很多事,也都是站在这些毒|枭的对立面,从未妥协。”
“费利佩和梅森都说过,我父亲是个伟大的人。”
远处是游轮甲板上的泳池,派对客人们欢声笑语不断,侍应生端着鸡尾酒穿梭来去。
安赫尔在阳光下,趴在船舷栏杆上遥望远去的海港,却感到有些冷。
丹尼揉揉他头发:“小安赫尔,知道为什么单独找你吗”
安赫尔靠在他肩上点点头:“因为前几天,路易那件事。你们好像都在担心,所以要我的心理医生来看看我。”
丹尼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垂下,望着安赫尔:“有想起从前的不愉快么”
“那天梦见了小时候……”安赫尔就不再说了,只是笑,“我想我没事的,丹尼。”
丹尼没继续问,却目光隐有担忧。
临近傍晚,游轮始终徘徊在近海,没有往更远的海域航行。
安赫尔在套房的海景窗边画速写,刚拎出颜料箱,看见远处驶来游艇。
“那是谁”
一直陪在他身边、靠在躺椅上的兰格说:“是新的客人来了,今天船没离开近海区,就是在等他们。”
游艇陆陆续续驶来,把新的客人送上游轮,再掉头驶离。
“派对主人是不是还没出现过”安赫尔才想起来。
这也不怪他,船上人玩得开心,恐怕大家都快忘了是被谁邀请来的。
兰格:“盖茨比先生应该也在这些游艇上。”
侍应生敲门,送来一张卡,是给安赫尔的。
“费利佩说有事找我,他还来真的”安赫尔想起来了,回到阳台上盯着那卡,如临大敌。
一码归一码,安赫尔对费利佩的怒火并没消,正想把卡丢掉,兰格阻止了他:“虽然不想让你去见我叔叔,但他说有事,最好还是去一趟。别闹脾气了,我的小天使。”
安赫尔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应该投支持票,鼓励我心狠手辣地放他鸽子。”
兰格笑意盎然地欣赏那双蓝眼睛:“我也爱你心狠手辣的样子,可我就是这么懂事,怎么办呢”</p>
兰格从躺椅上伸出手臂,将他冷不防带进怀中:“为了防止你忘记我,出门前就待在我身边吧。”
安赫尔越挣扎被他箍得越紧:“兰格,我又不会失忆,不用担心这种问题!”
最后,巨星先生毫不讲道理,手脚并用束缚住他,强行与他一起在躺椅上消磨了半个小时,才愉快地放安赫尔离开。
游轮一层有一部分,并不对所有宾客开放。
侍应生带安赫尔来到一扇门外,走廊上铺着厚地毯,寂静无人,厚重的深红色浮雕木门像要通往一座古堡。
这错觉很快就能消失,因为这扇门安装了感应器,安赫尔把卡放在感应器上,推门进去。
里面是宽敞的一座大厅,落地玻璃窗外正对着辽旷的海与天。
这儿很静,安赫尔一进去只看见费利佩独自坐在沙发上,于是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意思是: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费利佩看看时间:“带你认识朋友。还没到,先待一会儿。”
他们很少有这样安静相处的时间了,恍如隔世。
这座大厅就是一间私人沙龙,铺着波斯地毯,木质书架从天花板到地面,宽大的皮质沙发随意摆放着,还有一个泳池,贴砖配色独特,想必出自名设计师之手。
安赫尔没靠近费利佩,不远处有弓箭靶、桌式球这些打发时间的小玩艺儿,他也不大感兴趣,还好窗边有画架,备有画具和颜料,安赫尔就坐在高脚凳上继续画暮色海景。
“要带我认识谁”安赫尔随口问。
少年的金发染了日暮晚霞的光辉,尾音懒洋洋地拖长了点儿,执画笔勾染,就像云朵走出来的天使。
费利佩静静坐在沙发望他,冰冷的黑眸不自觉掠上些许笑意。
“费利佩”安赫尔转过头迷惑地追问,正撞上那深邃的眼。
面对费利佩居然有种不知所措的生疏感,明明曾是最亲密的人啊,怎么能感到陌生呢
安赫尔心里突然难过,垂下眼睛。
但转念一想,还不是这个大魔王惹的!这一下,安赫尔莫名就不难过了,原先的怒火又燎原起来。
费利佩眼看着安赫尔茫然地委屈了一瞬间,紧接着又双眼炯炯有神,像燃着两簇小火苗一样瞪着自己,偏偏一点儿也不凶悍,倒像个骄矜温柔的小太阳。
那玫瑰般的唇与白皙脸庞,蓬松柔软的金色卷发,每一寸优美的面庞弧度都像壁画里的天使。即便是神,也不可避免地永远爱着他。
“生气了”
安赫尔:“没有!”
费利佩带着淡淡笑意,问道:“是兰格劝你,否则就赌气不来见我了,对么”
居然被他猜得一清二楚,这多没面子安赫尔反驳:“才不对。”
费利佩并不戳穿他,只是眼底笑意又深了些。要知道这么久以来,再没第二个人能让他这样温柔地笑过。
就像从前许多柔和的日子一样,安赫尔在窗边画画,他的费利佩就在不远处坐着,仿佛只要谁都不走,海尽头的大水就不会漫过这一轮落日。
安赫尔心不在焉地问:“到底要见谁,怎么还不来呢”
他随即想到,没人会故意让费利佩等待,于是猜道:“要见的人还没到游轮上”
费利佩点了点头:“你一向聪明。”
一艘游艇从迈阿密海港送来新的客人。
游轮接到他们,才终于再度驶向远海。
门终于敞开,一个有着东方面孔的英俊男人走进来,眉眼锋锐桀骜,容貌深邃,他笑起来十分不驯,偏偏不失优雅。
“我的朋友,许久不见了。”
男人用流利的葡萄牙语问候了一句,与费利佩利落地拥抱一下,彼此关系很熟。
“想必这就是安赫尔。”男人看见他身边的金发少年,轻轻颔首。
费利佩为他们介绍对方,纪无野笑了笑:“有种预感,他会和我的小朋友一见如故的。”
纪无野与费利佩身材相当,极为高挑,几乎都是男模级别的完美身材。
两人气场又都极强,他们站在一起就会让人自然而然产生一个念头——他们是同类。
除了丹尼和兰格,安赫尔很少见过能与费利佩气势相当的人,尤其那凛冽的锋利感简直如出一辙,双倍叠加后几乎刺破空气,直逼眼前。
费利佩与纪无野很合得来,两个男人坐下,黑色真皮沙发旁的方桌上有威士忌,他们放松地碰杯,聊了几句。
纪无野转头看向安赫尔,对他一举杯:“你的机器人朋友目前就在我的一家公司进行升级研发,它叫‘毛毛’对吗它为我们提供了很大帮助。”
安赫尔惊喜又愕然:“……毛毛还好吗”
纪无野微笑道:“放心,它会完好无损地回到你身边。”
这个来自东方的男人与费利佩是生意上的伙伴,身家同样不菲,科技公司似乎只是他出于兴趣投资的一个项目。
费利佩示意安赫尔可以自由活动,不必拘礼在旁边听他们聊生意。
“我的小朋友今天有点闹脾气,在后边的游艇上,稍晚点儿来。”纪无野笑道。
费利佩打趣似地看了一眼安赫尔:“闹脾气,可以理解。”
安赫尔被一眼看得十分郁结,才没有你闹脾气!
他就留他们两人单独聊,自己继续回到落地窗边画画打发时间,心想纪无野的“小朋友”不会是小孩子吧为什么要介绍自己与他做朋友呢。
安赫尔十分随性地以油画颜料厚涂,大半幅画面已经覆上浓墨重彩的日落色泽。
“国王——!”一个清亮的嗓音从门外传来,修长的身影迈着轻快活泼的步伐冲了进来。
听到这一声,安赫尔怔了一下,费利佩和纪无野都下意识抬头看去。
那是个有着东方血统的混血少年,棕金色的鬈发,五官轮廓柔和美好,笑起来有个酒涡,长相乍一看是东方人,又完美糅合了日耳曼血统的精致。
少年虽然直接冲进来的,但教养良好,非常礼貌地问候了费利佩与安赫尔。
安赫尔意识到,那一声“国王”当然是喊纪无野的。
纪无野起身,张开一条手臂将少年迎到身边:“看来心情好点儿了”
费扬大度地让他抱一下:“还不错。”
一转头,费扬再次端详安赫尔,两个漂亮少年微妙地相顾无言。
费扬喃喃道:“我好像认识过你一样。”
安赫尔也有这种感觉,对他弯起眼睛一笑。
纪无野笑着打趣费扬:“这算不算是搭讪”
费利佩看向安赫尔:“你们随意。”
两个男人继续斟了威士忌,在沙发旁对坐着聊事情。
费扬忽然瞥见安赫尔的画,被吸引了过去:“真漂亮,这用色太热烈了。”
走近才发现,油画是刚完成一半的,于是惊喜地看向安赫尔:“是你画的!”
安赫尔笑着点头。
费扬半开玩笑道:“这样明艳的配色,很容易让人想到野兽派画家,但看你这幅就完全不会像马蒂斯,遇到这样的作品,我只能说感到幸福!”
“你也不喜欢马蒂斯”安赫尔眼睛亮起来。
费扬笑道:“当然,我对他又恨又怕。”
所谓灵魂知己就是这样了,安赫尔和费扬简直处处都合得来,讨厌的画家、喜欢的点心都能成为共同话题,爱讲的冷笑话也都让彼此一秒就大笑,简直就像两个相见恨晚的小孩子,让他们一起去沙滩上堆沙子城堡也会玩儿得无比开心。
“你是学歌剧导演的”费扬开心地轻轻撞他肩膀。
安赫尔则惊喜地说:“你是学艺术史的”
费扬:“我们都是伟大而没用的艺术家。”
安赫尔接着说:“两个毫不实用的人。”
然后他们一起大笑起来。
他们在画架前一起拿笔继续完成那幅海上日落,嘻嘻哈哈笑个不停,费扬调出湖蓝色,安赫尔随手混上金粉,恰恰是费扬要的效果。
落日闪耀在海平面上,透过落地窗,绚烂的光斜斜照在安赫尔与费扬的发梢,将纯净的面庞映亮,眼睛美得如同日内瓦湖澄澈的光辉。
这两个天使一样的小家伙。
费利佩注视着不远处的安赫尔,纪无野则温柔地望着费扬:“我的费扬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了,很高兴能让他们认识。”
费利佩轻笑了一下:“我也是这么想。”
他们起身,一边往门口走,纪无野一边转头向落地窗边唤道:“小朋友们。”
两个小家伙就笑着回到他们身边。
费扬笑嘻嘻扑到纪无野身上,又回头对安赫尔挥手暂别。
安赫尔一不留神,发现自己习惯性到费利佩面前了,刚转身,费利佩却牵住他的手。
浓重的暮色余辉涌进大厅,费利佩将他轻轻拉进怀里,一个不长不短的拥抱,时间熔化在流淌的金辉中,变得缓慢。
费利佩若有似无地吻了一下安赫尔的金发,然后松开:“回去吧,我看着你走。”
就像他从来不说,但给安赫尔的思念早已蓄满了无尽头的黑色深渊。
那长长的安静走廊,安赫尔没回头,也就无从得知,落在身后的目光是怎样温柔,如同望着深渊中唯一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