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想念
作品:《吻火》 一夜风雪, 清晨天气转晴。
骨折腿疼,导致醒得很早, 安赫尔捧一杯热牛奶,守在窗边望着寂静街道渐渐苏醒。
熟悉的银灰色轿车停在楼下,安赫尔嘴角翘起来, 看丹尼下了车,对车里一位女伴道别, 而后进了公寓楼。
没等丹尼敲门, 安赫尔已经打开门,笑容灿烂扑上去拥抱他:“一个礼拜没看到你了!看来约会很忙。”
丹尼稳稳接住他,把早餐放在桌上:“我也很想你,小安赫尔。最近可真没约会,去了趟圣保罗,早晨回纽约才被姑娘缠住。”
“有空吗我有两张《汉密尔顿》的票,一起去看”安赫尔叼着面包一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安赫尔从小就习惯跟他无话不说,这个人最了解他, 也是他最大的依赖。
“当然有空,”丹尼没问演出时间, 直接答应, “来,瞧瞧你恢复得如何。”
他检查安赫尔左手和左小腿的骨折伤,问到疼不疼,安赫尔犹豫了一下。
丹尼皱眉:“看来是疼。你每天走很多路”
什么都瞒不过对自己了如指掌的心理医生,安赫尔解释:“最近太忙。”
“听话, 给你派辆车,你得少走点路。”丹尼指向他小腿。
安赫尔笑嘻嘻靠过去:“别担心。”
丹尼真的不太高兴:“费利佩怎么照顾你的”
“我跟他……你也知道,没什么照不照顾。直到昨天才碰巧见一面。”安赫尔懒洋洋舒展手脚。
丹尼若有所思:“安赫尔,我后悔把你交给他了。”
“是说我小时候”
丹尼站在画架前,晨曦光芒掠过他浅褐色头发,洒在完成一半的油画上。丹尼温柔地笑了笑:“不,是你可能对他动心的一切时候。”
安赫尔洒脱地摆手:“往事不可追,我都看开了。”
丹尼听得一笑,又再三让他保证乖乖养伤。
“别逞强,再给你雇个佣人要么跟我住。”丹尼问。
安赫尔善解人意地否决了:“不,那会耽误你泡妞的。”
匆匆换好衣服,丹尼已经为他安排好司机和座驾,安赫尔冲到音乐学院上完上午的课。他跟恩佐约好,这天午后再去一次画廊。
画廊外,恩佐正等着,见安赫尔从一辆银色林肯轿车下来,并且司机尽职尽责原地等候,不由奇怪:“这是……”
“朋友借我的车,最近腿骨折还没完全好。”安赫尔解释。没想到丹尼派来的车有点显眼。
恩佐愣了愣:“啊,是费利佩”
听到这名字,安赫尔用力摇头:“不,丹尼。”
一直以来,恩佐以为安赫尔的家境普通。
实际上没错,有钱的是费利佩和丹尼,安赫尔自己没什么身家,最值钱的是他自己,以及一身才华。从小不跟任何人谈论家庭情况,如今交了朋友,这是个不好解释的问题。
画廊老板本性难移,一双馋渴的眼睛无礼地盯着安赫尔:“作为新人,你的作品行情不错,已经在跟客人谈了,价格会很好。”
安赫尔尽量礼貌的表示感谢,唏嘘地想,看来成交后还得再来一趟。
离开画廊,恩佐恭喜他,并安慰:“等以后有经纪人,就不必自己处理这种事了。”
恩佐想起什么:“对了,上次按你出的设计稿,做出来第一套戏服,费利佩先生看过一次。”
安赫尔为恩佐画了一套概念稿,恩佐再以服装设计师的眼光稍加改动、打版制衣,打算作为新的系列艺术展品。
总体而言,这套作品的构思来自安赫尔,他们会联名参展。
安赫尔:“费利佩看过了”
恩佐满心喜悦:“是,他评价很高……但没来得及告诉他,是你做的初始设计。”
“啊,评价高,当然啦,我还是有点才华的。”安赫尔一本正经地打趣。
费利佩是个眼光很高的收藏家,摆在家里的艺术品都品味极佳。不掺杂私人情感,他本身对安赫尔的画就很欣赏,所以这套作品能入他眼,再正常不过。
恩佐总是提起费利佩。
安赫尔发现,自己居然要从别人的转述中得知费利佩的一切,可见人生无常。
恩佐讲的事都很细碎,比如去慈善拍卖会做兼职,看到费利佩穿着高定西装很夺目;比如费利佩又巧遇送他回家;又比如费利佩夸赞他的作品。
恩佐说这些的喜悦神情并不陌生,安赫尔知道,费利佩本就轻易引人崇拜着迷。
“看来你们很熟悉了。”安赫尔一边调颜料一边随口说。
恩佐:“可是奇怪,他从没提起过你。”
手一抖,安赫尔白颜料加多了:“大概他已经忘了我吧。”
恩佐说,费利佩与政府官员关系不错,缉毒局主管曾主动与他搭话。
安赫尔想起那份“边境名单”,或许怀特海德家族已经开始跟警方联手行动了,不知名单上的人已经被追剿到什么程度。
至此,自己再没什么利用价值。
兰格终于从代言工作中脱身,从澳洲的回到纽约,后天又要赶往新西兰拍摄宣传片。
大明星很强势,一回来就抓上安赫尔一起去嗨:“我推掉所有应酬来找你,小天使,别让我失望。”
纽约夜店dj很棒,从外面打扮热辣、甘愿冒寒风排着长长队伍的人就能看出来。
兰格带他直接越过长队,跑车减速,停在门口。
刺青布满脖颈、西装革履的夜店保镖上前引路,震耳欲聋的剧烈节奏中,撞入声色犬马的夜色。
亮眼夺人的男男女女涌入卡座,对兰格打招呼,有些是模特。
“嘿,这位宝贝儿是谁”一个长腿蜜色肌肤的女孩儿丢下铂金包,笑看向安赫尔。
“他是我的私藏。”兰格递给她一杯马提尼。
兰格对侍应生吩咐,于是香槟一打接一打的开,姑娘们围着兰格欢呼。安赫尔和他在嗨爆的人群中,随节奏强烈的音乐放松地摆动身体。
光线昏暗,兰格贴近他右耳说话。
安赫尔知道,他又明知自己听不见还故意的,于是做了个不满的手势,大笑着跟旁边的姑娘贴身热舞去了。
终于,闪光灯下,安赫尔被一个帅气男孩靠近,并贴着后背。
兰格暂时告别周围美女,将安赫尔捞回来,凑近闻了一下:“你不是不喝酒吗”
原本不爱喝酒,安赫尔要了一杯无酒精的荔枝牛奶甜鸡尾酒,不料这儿的配方不同,喝完才发现中招了。
“没关系,不会醉的!”
安赫尔玩得全身微热,鼻尖薄汗,对兰格耸耸肩。
他白皙眼角染上红晕,嘴角弯起漂亮迷离的笑容,兰格近近看他许久。
“明天还有排演,我先回了,你继续。”安赫尔凑在兰格耳边,在震耳音乐声里大声说。
兰格拉住他,丢下正热闹的俊男美女们,拿起外套带他走。
一路驰过灯火不熄的曼哈顿大道,跑车刚停下,一台轿车也在前面停住。
安赫尔自称没醉,下了车,被寒风吹得裹紧大衣,低头对驾座上的兰格挥手。
前面轿车下来两个人。
是费利佩与恩佐。
“我们……刚一起吃晚餐。”恩佐收紧大衣领口,解释道。
被酒精影响,安赫尔反应了一下,好吧,这次不是巧遇,而是共进晚餐了么。
四个人彼此对上,兰格在跑车驾座上对费利佩笑了一下表示问候,费利佩对他微微点头。
“哈,那可真巧。”安赫尔最怕冷,看费利佩一眼,就转身走了。
低估了那杯鸡尾酒的威力,一上台阶,他晃晃悠悠。
恩佐提醒道:“安赫尔……”
话音未落,身旁的费利佩大步走了过去,稳妥地接住安赫尔。
兰格一手搭在方向盘上,若有所思看了会儿,似笑非笑:“安赫尔,我下次回来再见。”
言罢,跑车引擎声巨响,直接离开。
“喝醉了”费利佩闻到他身上沾了不知多少人的香水,微微蹙眉。
恩佐停下脚步——他看见费利佩扳过安赫尔肩膀,轻轻抱住了安赫尔。
男人高挑身形挡住了寒风,安赫尔酒劲刚起,想推开他,却被他不动声色抱得更紧。就这样彼此僵持拥抱了很久。</p>
“随你吧。”安赫尔放弃挣扎,“反正打不过你。”
费利佩带他上楼,像从前一样没进去,只站在一旁,看着安赫尔拿钥匙打开门。
昏暗光线中,费利佩的五官格外精致冷冽,安赫尔动用全部理智,才忍下将男人按在楼梯边强吻的冲动。
“晚安,我的先生。”
安赫尔没回头,关了门。过了很久,听见费利佩离去。
恩佐一直没动,依然在楼下等着,看见费利佩出来才勉强地一笑:“那我先回去了。”
没开灯,安赫尔在黑暗中伏在枕边,心里被刀割得七零八落。
拿到名单就不再需要我,剩下就是一心一意为我父亲复仇,抽空送别的男孩儿回家、共进晚餐……安赫尔越想越胸闷。
给丹尼发消息,丹尼直接打来电话:“小家伙,出什么事了”
听到暖而富有磁性的熟悉嗓音,忽然鼻子一酸。
“没什么,想跟你说说话。”安赫尔闭眼,醉得晕乎乎。
“见到费利佩了”丹尼立刻就猜到。
“嗯,碰巧。”
丹尼静了片刻,轻声又说:“把你交给他,是我犯下的错误之一。”
“没关系,谁又能预知今天呢。”安赫尔渐渐有了困意。
丹尼的声音让他渐渐平复下来。
安赫尔模糊地呢喃:“费利佩,我的手疼……”
电话另一端隐隐火柴划燃的声音,似乎是丹尼起身,点了支雪茄:
“睡吧宝贝儿,明天回去陪你。”
一早,画廊老板打来电话:“抱歉,交易没谈妥,你的画让朋友拿回去吧。”
“上次说价格很好。”
画廊老板敷衍道:“生意就是瞬息万变,你可以另寻高明。”
简直毫无逻辑,那画委托去卖,画廊绝不会吃亏。
安赫尔倒无所谓,正好不必再见那色眯眯的画廊老板。
唯一问题是,存款有点捉襟见肘。
画廊老板挂了电话,看着恩佐,“这男孩得罪过费利佩,为什么不早点儿提醒我”
恩佐露出微笑:“放心吧,你不是没帮他卖出去画吗”
那门爱讲苏格拉底的艺术理论课教授很喜欢安赫尔,尽管安赫尔今天不仅迟到,还在课上睡着了一会儿,教授依旧慈祥地叫醒他,让他回答问题,并贴心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安赫尔答得很完美,午餐时在音乐学院的餐厅又遇见了,于是陪教授一起共进午餐。
他总是很被老师们喜爱,这让凄风苦雨的日子多了点顺心。
傍晚,丹尼赶回纽约,依言陪安赫尔看音乐剧。
安赫尔倚着剧院包厢栏杆,指了指舞台,乐观地分析:“幸运的是我还可以做导演,如果当初一心学小提琴,现在会很痛苦。”
丹尼握住他骨折刚恢复不久的左手:“你一滴眼泪不流,反倒笑容太多了,安赫尔,这对你并不好。”
又有人走进包厢,一个少年的笑声止住,略惊讶地打招呼:“安赫尔”
纽约就这么小吗
是的。
安赫尔从包厢栏杆边站直身子回头。
大衣被送到存衣台,费利佩今天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装,天生的高贵气度难掩。
恩佐跟在他身边。
恩佐比从前亮眼多了,衣着简洁有品味。发型还和不久前一样,美发师当时参照安赫尔为他打理的。
说不上哪不对劲,但安赫尔感到很怪。
“这真的太巧了,丹尼先生。”恩佐看着他们。
丹尼微微一笑:“小朋友还记得我名字,真是荣幸。”
安赫尔不知说什么,只好对费利佩露出一个笑容。
剧院穹顶嵌了星月般的灯光,少年笑起来,逆光的金发染了光晕。
费利佩乌沉的黑眸刻下安赫尔的倒影,却没说话。
恩佐说了句什么,费利佩轻拍拍他后背,耐心地回答。安赫尔转开脸,轻轻拽拽丹尼袖口,想问该怎么办。
费利佩看过来,丹尼自然地揽过安赫尔:“要开场了。”
费利佩静静注视丹尼,丹尼风度翩翩维持着微笑,两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沉默对峙片刻。
四人在包厢内落座。
音乐剧即将开场,四周灯光暗下来。
“他最近总带着恩佐公开露面,是不是有事情”安赫尔在丹尼手心写道。
丹尼扣住他的手,弯起温柔的灰绿眸子对他笑:“小安赫尔,专心看剧。”
情绪归情绪,他不认为有权管别人怎么交朋友。
但费利佩对待恩佐太高调,故意对外界昭示,像有什么目的一样。
安赫尔提醒,“他不是那么简单的人。”
恩佐捧着第二版设计稿,没抬头:“他挺好的。这里换个颜色怎么样类似克莱因蓝”
“构图衔接会被弱化。”安赫尔看一眼,向他指出不妥。
“费利佩对这些作品,肯定得最多的就是色彩。”恩佐看看他,“我想他欣赏的是你。”
安赫尔脱掉沾了颜料的t恤,洗干净手,拿起小提琴:“是吗,色彩”
从前费利佩最欣赏的就是他对色彩的天赋。安赫尔直言不讳:“那么他就是在赞美我的构思。”
恩佐脸色发白。
安赫尔眉头深锁,站在谱架前,小提琴抵在颈边,琴弓掠出流畅优美的乐声。
演奏听起来为出色,但他知道,左手灵活度和力度不比受伤之前。
音乐的情绪正在于对细节的掌控,他觉得自己对曲子处理得很糟糕,落入耳中,尽是失望。
这段时间他从未表现出沮丧,这不代表他真的和以前一样开心。
每一次拿出小提琴,被迫一次次面对被摧毁的自己。与西西弗斯一样循环往复、永无止歇的罪罚。
骨骼断裂过的左手,状态回不到从前,有时他想把小提琴锁在箱子里,不再去碰,但舍不得。
他爱费利佩,也热爱音乐,然后失去了他们。
安赫尔放下琴,长长睫毛垂落。
他站在窗边,用左手把曲谱慢慢从头翻到尾,心里轻轻跟着演奏,蓝眼睛清澈得像贝加尔湖,粼粼欲碎。
他此刻很想念费利佩。
想听他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想被他哄一哄就好。
可是他不在。
破碎的,被摧毁的美好。
暖烈阳光投洒进来,安赫尔允许自己低落了一会儿,重新架起琴。
他耐心练每段和弦,按照从前指法的细微力度,一点点找感觉。
有些人天生就是光,他无所谓跌落神坛,神既赐他荣耀,光就不会熄灭。
兰格发来消息,是一张照片——碧蓝如洗天空下的雪山,澄澈的湖水,兰格侧脸弧度无可挑剔,几只毛茸茸的黑天鹅幼崽跟在他脚边。
“咱们来定居吧”,兰格又发来一张湖边湖别墅的照片。
安赫尔看了直笑,打电话问他:“到那儿几天了,想不想念灯红酒绿的纽约”
兰格诚实地回答:“这儿真挺无聊,除了风景就是风景。不过没关系,以后我接通告赚钱,你就在家画画,好不好”
“纽约的姑娘们会重金悬赏追杀我的,我记得你不喜欢男人。”安赫尔在书架前翻找剧本,抓起上课要用的东西往包里塞。
兰格在电话里笑笑:“下周就回去了,记得留点时间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