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死期
作品:《眷属难成》 周弗说得都这么直白了,阮晴也不可能一味的憋着,她轻叹了口气,道:“周大公子……”
“叫我周哥哥。”
我不……
周弗上前,径直站到了阮晴跟前,伸手就握住了她的细肩:“叫我周哥哥,要不我什么都不听。”
这人,怎么能耍无赖呢?
周弗轻轻摇着她,求乞的道:“晴妹妹,你不是那等愚人,就算周家对不起你,可我清白无辜,哪怕你仍旧对我横眉立目,可你不能枉顾和侮辱我对你的一片赤诚之心。”
巧言善辩。
阮晴一句都不想听。她道:“你说对了,我就是愚蠢之人。你要嫌我枉顾和辜负,就别再白费心思。”
周弗倒笑出来,道:“你要非做愚妇,那我就做愚夫好了。”
正好是一对。
阮晴气得咬牙,别了脸道:“不听拉倒,我还不稀罕说呢。”
周弗又笑了,道:“正好,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说才好,横竖没有什么人,也没有什么事能阻拦我。我要让你看到我决心,相信我的诚意,最后接受我的真心。”
说得未免也太早了些。
他才十一,人生又那么漫长,谁知道变数在哪儿等着他和她?
阮晴和他说不通,简直要跺脚,她轻斥道:“松开,我该回去了。”
周弗凑近她道:“晴妹妹,你矫情什么呢?不该也都成了应该了,矫情还有什么用?”
她不叫他“周哥哥”,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俩人的纠葛越来越深,以后也只会有更多的纠缠。
她退让、逃避、推拒,都是徒劳和无用的?
又何必做这种撇清的姿态?
阮晴气得头晕,水汪汪的眼睛里全是怒意。
周弗松开她,正色道:“多谢晴妹妹记挂,我送你回去。”
阮晴有些悲哀的望着周弗。
周弗的心一下子就醉了。
阮晴轻柔的道:“周哥哥,你何苦对我一个弱女子苦苦相逼?是不是当年顾家败落,家母一个人流落到公主府,令尊就是这样待她的?”
周弗被噎住。
一个漂亮的罪臣之女,面对着那样一个俊逸且心仪的男子,不管他做出多少凶恶面孔,只怕她对他仍旧是心之所向。
但凡他肯给她一点儿好脸色,一点儿柔情,她就觉得哪怕被他亲手打进地狱,滋味也是甜的。
周弗现在的种种举动,和当年的周助有什么区别?
周弗不愿意自己被……
尤其是被阮晴,这样粗暴的与父亲周助相提并论,他咬了咬牙道:“我和他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你说你自己被辜负,那我呢?是不是只有我顺从了你的心意,才叫你不被辜负?”
周弗如遭雷击。
他艰难的克制着自己骨子里暴戾的情绪,勉强道:“我的心意,晴妹妹是一直明了的。”
阮晴扭脸,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两个初相识时还是孩子,这几年渐长,就算他渐渐明晰他的心意,可这份心意怎么就笃定是爱而不是“求不得”的不甘?
“那么晴妹妹可否扪心自问,你对我的心思究竟是什么?”
阮晴冷酷的道:“诚如令尊所说,你只是我的仇人之子,仅此而已。”
是吗?
周弗听了阮晴的话反倒笑了,哪怕晴妹妹说她对他全无感情,只当陌生人,他也信。
偏偏她说是“仇人之子”。
周弗心底不无雀跃,他道:“人心岂是能以三言两语就能窥得全貌的?你若是拿圣人之言来借比,我或者还肯相信三分,可你不该拿家父的话当成说辞。我自认和他相处这么多年,他的心思不能全知,也比你知道得多。”
知道什么?
阮晴自悔失言。
的确,她说什么不好,干吗拿周助的话当成说辞?
不过她岂肯认输,冷笑道:“你又知道什么?别跟我说他们两个是因恨生爱,因爱生恨。”
周弗温柔的望着阮晴,道:“难道不对?从前你我都小,认知里只有纯粹的黑与白,好和恶,爱和恨,但是现在呢?你还能轻易的论断生活非黑即白吗?就比如说一株药草,纵然有起死回生之效,可它就没有一点儿毒性吗?”
阮晴还真不敢这么笃定,有的药明明是剧毒,可只要药量合适,同样有治病之效。
这还只是药草,不是人心,不是世事,所以哪有什么非此即彼,非黑即白?
周弗又问:“恨从何来?”
阮晴无言以对。
她不理解周助的恨从何来,但她明白她对周弗的恨从哪儿来。
周弗又问:“爱从何来?”
阮晴讽刺的道:“什么爱?不过是见色起意。”
周弗倒笑了,道:“就算是见色起意吧,天长日久,总有爱在里面。”
他竟难得的开起了玩笑:“我倒庆幸老天肯给我一副漂亮容颜。”
这才有让阮晴“见色起意”的机会。
阮晴是真辩不过周弗,气得一扭脸。
不过周弗有一句话说对了,“天长日久”,什么东西是不能变的?
爱也好,恨也好,都不能永恒,终究要掺杂其中,到底谁多些谁少些,还真没办法分辩。
周弗轻声道:“晴妹妹,爱和恨是没法分辩多或少的,可你觉得,是爱的力量大,还是恨的力量大?”
恨吧。
周弗摇头:“就算我爹那么恨顾家,无所不用其极的达成了他的心愿,可你觉得他就满足和幸福了吗?”
难道非得要她承认周助那个变态在欺负够了阮梅之后,还对她有爱?
真是可笑又讽刺。
再说周助是否杀人之后有快感,关她什么事?
阮晴不耐的问周弗:“你到底想说什么?”
“还是那句话,化解仇恨的办法未必只有一个。从前对于那句‘以德报怨’不理解,现在却多少有了些体会。就算你对我只有恨,我也不在乎,愿意倾毕生之力,化解你心头的怨恨。”
但侥幸她对他不只有恨呢?
总之他就是非得要纠缠她就是了。
阮晴重重的呼了一口气,烦恼的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总之你爱怎么样是你自己的事。”
说完逃了一般的跑了。
虽然看似“劝退”了阮晴,可周弗一点儿高兴的意思都没有,他直觉自己任重而道远,根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渥热晴妹妹的心的。
但两人总这么不冷不热,不远不近,根本不是办法。
出于本能,周弗开始盘算应该怎么才能拉近彼此的距离。
但怎么个拉近法?
天长日久,说着简单,他和阮晴怎么才能“天长日久,朝夕相处”?
彼此年纪还太小,又不是说亲、定亲的年纪。就算说亲、定亲,也不可能马上就婚嫁。
周弗不由得抚额长叹:自己长得还是太慢了。
他真盼着一觉睡醒,自己就已经变成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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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京中,周弗路遇一拨人马在大街上飞速驰奔。
行人躲避不及,被当头的兵士一鞭子抽到路边。
一时人喊马叫,哭爹喊娘,好不凄惨。
周弗不想惹事,一早就勒停了马让到路边,眯眼打量着这些人。
这是宫中禁卫,这么匆忙,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赶回周府,周长迎出来:“大公子怎么回来了?也没提前给府里送个信儿?”
周弗道:“我受了点儿皮外伤,学院里不便歇养,所以我回来住几天。”
周长打眼看一眼他的手臂,道:“属下这就让人请宫中太医来给大公子诊治。”
周弗无所谓的一点头,问:“最近父亲在忙什么?”
周长脸上漾起笑容,道:“倒是有件大喜,皇后娘娘体谅大人不易,公主又贵体有恙,一直不见好转,想给大人赐亲呢。”
周弗脚步一顿。
长宁公主这几年的情况一直不大好,周弗几次过去探望,长宁公主都是那么个样子。
要说行将就木,那也夸张了些,但就是没有活气。
原先周弗还寄希望于她能悔改,从而重新做人,就算她和周助不能再回到从前夫妻恩爱时候的情景,但也没想过周弗这么快就别娶他人。
可周助娶不娶,又要娶谁,周弗还真管不了,他问周长:“皇后娘娘赐婚的人选是谁?”
“太傅王家的嫡十九女,闺名王若,温婉贤淑,贞静良德……”
周弗并不关心这位王家嫡十九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也不关心周助是否真的喜爱她,娶了她之后又会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他只问:“那么母亲呢,又待如何?”
周长收了笑,道:“大人坚辞了娘娘的美意,说是与公主乃结发夫妻,断断没有旧人尚在,就娶新人的道理。”
王家是士家大族,王若又是嫡女,哪儿能嫁进来做妾?
周弗嗯了一声,意思是“知道了”。
他并不因为周助的拒绝就觉得欣慰,反倒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说真的,长宁公主如今的状态就是生不如死,虽然仍有公主之尊,可她长年待在公主府偏殿,有那么两个沉默寡言的侍女服侍,好人也能待疯。
只是周弗仍旧没盼着她去死。
但周助的种种举动表明,他辞一次,辞两次,辞三次,都与真心无关,不过是沽名钓誉,做给世人看。
想必母亲的死期,真的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