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卧薪
作品:《眷属难成》 周长是亲耳听到阮晴和周弗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的。
虽然不过是一对小儿女的对话,他听了却相当感慨。
这位阮姑娘,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这么坚定,果决,说拉倒俩人就拉倒了。
这是以后老死不相往来的节奏啊。
他倒不是替周弗可惜,他错付终究只是一时。
阮晴则不然。
他是替阮晴遗憾。
没有阮晴,周弗有大把贵女可娶,但没了周弗,阮晴将来顶顶好也就是嫁个贫苦秀才。
这姑娘到底是精还是傻啊?
他有些不忍看周弗那惨白又空洞的脸,犹豫了良久,才道:“大公子,咱们回吧。”
周弗漠然的放下车帘。
这是默认的意思。
他很明白,晴妹妹的话不是虚言,也不是以退为进,她是真心话。
他不想做父亲那样的变#态,所以再心疼再不舍,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阮晴走远,什么都不能做。
他不能为了一己私利,就置晴妹妹的痛苦于不顾。
可是,真的是……舍不得啊。
这一路,周弗都没吭一声。
到了周家,他也不用条凳,自己掀了车帘跳下车。
自有人跟着周弗回院子,周长没多事,自去回禀周助。
周助无声的笑了笑,不置一词。
说到底,他是有些幸灾乐祸的,哪怕那是他的亲儿子。
让你们哥哥、妹妹的腻歪,怎么样?
不过是一场有惊无险,小小的抢劫,就让你们两个迫不及待的分开。
还说把命给阮晴呢,小子,你太嫩了。
女人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值得你为此要生要死,还是长点儿教训和脑子吧。
午饭周助自己用的,让人去叫周弗,回来的人说道:“大公子说他不饿。”
周助只嗤一声笑。
出息,亏他生出来就带把儿,不然都要以为他是个姑娘家了。
遇到事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现在还学小姑娘绝食了。
不吃拉倒,饿着吧。又不是他这做爹的欠着他。
周助特意把事情都推了,闲在家里处置事务,除非特别要紧的,否则他不会出去。
眼看到了半下午,他把周长叫进来:“去看看弗哥儿在做什么?我也有些日子没考校他的功课了,让他过来给我背书。”
周长默默在心里念了声佛。
大公子这要完蛋,他本就心里不自在,哪儿心情和兴致背书?
大人这是偏要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回头受伤的还是大公子。
他陪笑道:“大公子今日也累了,要不,大人改天再考校功课?”
不说被绑架的惊心动魄吧,起码知道背后黑手是亲娘,他不定多伤心呢。
总得缓缓吧?
周助嗤笑一声,瞥着周长道:“你是他爹,我是他爹?”
周长脑门一凉,忙道:“大人说笑了,当然大人才是大公子的父亲。”
“这不就得了?我不管他,你们嫌我管得少,我要管他,你们倒夹在当中推三阻四。合着就我不疼他了?”
呃……周长直嘬牙花子。
这疼法,谁也消受不起啊。
他不敢再多嘴,躬身往下退,就听周助冷声道:“别以为纵着他才是为他好,我可不想惯出个只会自怜自艾的娇姑娘出来。”
周弗其实还好,并没有一副饱受打击,便万念俱灰的模样。
他梳洗过了,也换了身家常半旧的袍子,小身板仍旧笔笔挺挺,气质殊绝。
他恭敬的朝上给周助行礼,默默的站在一旁,没说话。
既无抱怨诉苦,也没有指责愤恨。
周助扔下书,微躬身,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周弗迎着他打量的视线回看过去。
看什么?他怕他啊?
周助嘲弄的问:“又哑巴了?”
“没有。”周弗的语气平平淡淡,没有一丝火气。
真难得。
他还以为这小子会恶屋及乌,跟他赌上一阵气呢。
周助呵了一声,道:“那可真是让我意外了。”
有什么可意外的?
自己与他,终究是不同的。
周弗装糊涂:“不知道父亲在说什么。”
“不懂最好,你要是不顺心,我这做爹的自是看不过眼,定会千方百计,必得让你顺心了才好。”周助虽是笑着说的,可每一个字都说得锵铿有力,有杀伐之意。
周弗心里悚然一惊。
这是说,但凡自己露出点儿伤心欲绝的模样,他就又要对晴妹妹下手了?
周弗咬了咬牙,喉头涌动,到底只平淡的道:“多谢父亲,不过不需要。父亲不是说了嘛,是男人,就得有点儿血性,有点儿本事。人也好,物也好,我若喜欢,自己去争取,犯不着靠老家儿。”
周助放声大笑。
且不管他有几分真心,敢说出这话,算自己错瞧了他。
他道:“那我可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
周弗只回了一个字:“是。”
周助把腿一跷,道:“我考校你几篇文章?”
虽是疑问的语调,可实际是不容置疑的。
周弗早在来时就已经知道周助的用意,当下让人把自己近日的功课送进来。
周助翻着大略看了看,心里摇了摇头,神色是相当的严肃。
他不满意,不过他很公平的道:“还不错,就是字有些差。”
他练得太少的缘故。
周弗也不脸红,仍旧只有一个字:“是。”
他以后会刻苦练习。
周助让他背文章,周弗一字一字背了。
虽说背得缓慢,让人心都提着,生怕他记不得下一句是什么,但他到底顺顺利利的背完了,并无差错。
周助没什么不满意的,收了他的功课,又状似无意的问:“听说你今天跟人打架了?出息了啊。”
周弗心道,何必听说呢?打个架就出息了?
怕是他在心里笑话自己“冲冠一怒”,不过是为了个小丫头呢。
周弗道:“不错。”眉眼中并无得意。
周助问:“还打赢了?”
周弗咧了咧嘴角,道:“算是吧。”
他挑的是两个熊包,还是最能得罪的熊包,赢了又怎么样?
看他终于有了点儿活分气儿,周助笑了笑,道:“不错,你想要什么?”
权作奖赏。
周弗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什么都不要。
晴妹妹和他恩断义绝,别的什么也不能使他欢心。
不过他没意气用事,赌气说什么“没需要的”。
他抬眼问周助:“我不想自己一个人在府里读书了。”
周助挑了挑眉,心知肚明,却就是不挑破:“你想去宫里?我可丑话说在前头,伴读可不是好当的。皇子、皇孙们功课好呢,那是人家天资聪颖。可若是他们耽误了功课,挨罚的可是你。”
周弗垂眸:“我不想做伴读。”
“那你想怎么读?国子监?”
周弗想也不想的道:“父亲送我去华清书院吧。”
周助倒是挑了挑眉,毫不客气的打击周弗:“华清书院虽是民间自办的书院,可名声、风气都不比国子监差。依你现在的水平,根本进不去。要我想,你怕也不愿意靠着我的声名,以权谋私吧?”
周弗似笑非笑的激周助:“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对父亲来说很难吗?”
臭小子,跟你爹使激将法?你还嫩了点儿。
周助才不上他的当,只似笑非笑的道:“亲父子,有事直说,犯不着这么夹枪带棒的。你若想去,我自然会替你想办法。不过,就非得去华清书院吗?天下举子那么多,华清书院再厉害,可那么多进士,也不都出在他一家。”
周弗傲然的道:“不然呢?我贵为公主之子,又有着父亲这样声名厚望的爹,不该去最好的书院吗?”
这话可就是反话了。
公主之子再尊贵,可他不姓赵,不过是唬愚夫愚妇的幌子。
他要没出息,将来也就是个寻常纨绔。
好事轮不到他,但凡他跟哪个皇孙走得近,一个不注意,那就是结党营私的牺牲品。
有出息呢,也没多少真正入朝出仕的机会。
不过他有心气儿,周助还是乐意的,他点头,道:“成。横竖人生是你自己的,怎么走,也是你自己的事。你好呢,是你自己,以及你将来的家人子孙享福。你坏呢,于我而言,也不过是能替你扛一天是一天。”
周弗不理会周助的冷嘲热讽,见他答应了,恭恭敬敬的道了声“谢”。
周助冷笑:“别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犯不着跟我讲这些虚礼。”
周弗反驳:“再虚伪,该讲也还是要讲的。”
“你说什么?”
周弗一躬身:“儿子告退。”
周助冷呵了一声。
行,小子。
他叫住周弗,道:“晚饭就在这里用吧。”
周弗刚要说“不用”,周次站在门口道:“大人,公主派人来请。”
这回周弗倒不走了,只问着周助:“父亲还用儿子陪着用晚膳吗?”
陪个屁。周助冷冷笑了一声,道:“滚吧。”
周弗抬脚就“滚”。
周助坐在那,微仰个头,阴森森的笑了笑,起身吩咐周次:“备车,去公主府。”
他把梁膺杀了,自然要给公主一个交待。
好啊,他还正想找公主说道说道呢。
他的人,不经他默许,哪个敢动?
长宁公主也不行。
别以为她曾经得手过一次,她就能得手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