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义绝

作品:《眷属难成

    周弗在路上就醒了,不过他一直装晕。

    侧耳听了一阵,身边很安静,只有马蹄的得得声。他能判断出这是一辆马车,除此就什么都不清楚了。

    他心里着急,暗暗后悔自己究竟还是太嫩了些。

    并非他托大,故意要撇开赵景,而是他太过相信母亲怎么着也会对他有几分母子之情。

    可不曾想,母亲狠起来是六亲不认,连他都可以牺牲。

    周弗不后悔自己是死是伤,他只是担心阮晴。自己都醒了,她也该醒了,她能沉得住气吗?

    一旦要这个时候闹起来,她还真未必有生机。

    周弗考虑了良久,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他便只能以身试险。

    他用力踢着身上的麻袋,大声喊:“来人,救命……”

    马车停了,接着有人上了马车,随即把他身上的麻袋解开,一个侍卫恭恭敬敬的道:“大公子。”

    周弗没被绑着,也没被堵住嘴,只不过被迷药迷晕了,用一个姿势蜷缩了这半天,身上有些疼。除此之外,他浑身上下都是好好的。

    周弗上前一巴掌扇过去,厉声问:“阮姑娘呢?”

    那侍卫没躲也没还手,只木然的道:“属下不知道。”

    不知道?他说不知道?

    周弗四下看了看。

    这是哪个街的后巷,又窄又长,十分清净。

    就算热闹也没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罢了,谁会猜想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跟着他的,除了车夫,就是两个公主府的侍卫。还真没有晴妹妹。

    周弗汗都下来了。母亲这是要把自己和阮晴分开,这边做障眼法,那边把晴妹妹送到不知名的地方去,转头自己又回了公主府。

    周弗问被自己打的那个侍卫:“你们要送我去哪儿?”

    那侍卫犹豫了一下,道:“送大公子回府。”

    周弗掂量了掂量。

    不说他能不能撂倒这俩侍卫,就算撂倒了,他一个人身单力孤的,也救不了谁。

    他咬牙道:“送我回周府。”

    两个侍卫倒是没说别的,吩咐车夫赶紧回周府。

    周弗肩背挺直的坐着,连先生给他讲课他都没这么认真过。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极力的想抽丝剥茧,找一条路出来。

    到底年纪小,两只手交握在袖子底下,剧烈的颤动着。

    他后悔极了,就不该带晴妹妹出来。

    他怎么这么大意?怎么这么蠢?

    父亲的残酷、狠毒还不能让他长教训吗?

    母亲的狠毒、残酷,与父亲不遑多让,他怎么就还对他们夫妻报着希望?

    若是晴妹妹有一星半点儿的闪失……

    周弗闭住眼,有两行热泪缓缓淌下来。

    没有用,想什么都没用。

    就算他这会儿去死,也不能得偿晴妹妹所受苦楚的十之一二。

    周弗用袖子胡乱的把脸擦了擦,大声道:“停车,给我一匹马。”

    侍卫应声道:“大公子,您年纪尚小,这马又高又壮,还是坐车更安稳些。”

    周弗掀了车帘就要往下跳。

    其中一个侍卫忙叫停了马车,周弗站在地上,冷冷的道:“给我匹马。”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周弗金贵,打不得骂不得,劝又不听。

    可遂了他的意,回头公主和驸马计较起来,他二人还是不得好。

    两人互相一点头,其中一人跳下来,把缰绳交给周弗,另一个则从后头一个手刀劈过去。

    周弗感觉到了疼痛,正双眼散发着怒火,却不得不倒下时,却听见了远处隐隐的犬吠声。

    接着有一骑飞驰而来,大声喝斥:“谁敢动大公子。”

    周弗强忍着想睁开眼看看谁来了,可眼前一黑,他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好在没多久他就被冷水泼醒了。

    周弗一个翻身坐起来:“父亲?”

    周助淡淡的望着他,道:“嗯。”

    “你,你来救我?”

    周助不愿意跟傻子说话,轻蔑的哼了一声。

    周弗也不顾他有多讨厌了,跪下去道:“爹,你去救晴妹妹,再晚点儿就来不及了。”

    周助不理他,神情仍旧淡漠如水,眼神寒凉如刃。

    周弗大声道:“爹,我知道您都听见了,您要肯求晴妹妹,我以后定会报答你。你要不是肯救,我……我不活了。”

    周助嘲弄的呵笑一声,轻吐两个字:“出息。”

    周弗气得用头磕马车车壁,一字一句的道:“我是说真的,你不信你就只管看。”

    “自己没什么本事,还爱强出头,我平日就是这么教你的?”

    周弗一动不动的装死。

    他教?他几时教过自己?

    如果他用对付死囚的恶毒手段对付自己算是教的话,那自己确实学得不合格。

    可周弗不想变成他那样的变#态,不合格就不合格吧。

    都这个时候了,他不想听父亲说教,他就想让父亲帮自己一把。

    如果父亲痛痛快快答应了,周弗很愿意以后为他付出自己最大的代价。

    可惜……

    周助又嘲笑他:“还学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了,拿你的命要挟我,呵。”

    周弗低声道:“不然呢?我有什么呢?我既不能反抗你,谁让你是我爹?我又没有权力和武力,可不只能求人?求你,你不答应,我可不就剩下这条命了。”

    他有些惨然的看着自己袍子上的土,道:“就剩下这条命了……”

    真不值钱。

    对于阮晴来说,他这条命,也仍旧不值钱。

    周助没搭理周弗。

    对于他来说,周弗所谓的“认真话”,不过是小儿女版的伤春悲秋。他这个时候觉得阮晴是最重要的,为了她,他不惜搭上他的性命,可等他长大了,他就会知道,一个女人,于他的人生来说,实在微不足道。

    直到进了周府,下了马车,周助才扔给周弗一句话:“你的命还确实不值钱。”

    周弗:“……”

    周助走远,周次走近,搭了把手,把周弗扶下车,小声道:“大人是故意气大公子呢,阮姑娘已经回来了。”

    ………………

    阮晴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不停的颠簸,像是坐船一样,好像永无止境。

    等她睁开眼,正午的阳光暖暖的照进盖在她身上的薄被,连她都懒洋洋的,不想动弹了。

    “晴妹妹,你醒了?”

    阮晴一扭头,见是周弗,先是一蹙眉,随即展颜一笑:“周哥哥……”

    她这是怎么了?

    周弗一块石头落了地,恨不能抱着阮晴大哭一场。

    可他不能。他小心翼翼的捧着阮晴的手,道:“对不起,晴妹妹。”

    好像只能说“对不起”,他可真没用。

    阮晴不忍看他通红的眼睛和干躁起皮的唇,左右四顾,问:“我这是在哪儿啊?”

    周弗问她:“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阮晴动了动手脚,都还是自己的。

    她对周弗笑笑,道:“就是头晕乎乎的,不想动。”

    “我让人去请了郎中,这是周府。”

    周弗三言两语把事情交待了一下:“有人把咱们俩从西山别苑带出来,被我爹半路救下了。你一直睡着,我不放心就这么把你送回阮府,所以,就到周家了。”

    阮晴点点头,又问周弗:“周哥哥,你要不要紧?”

    周弗慌忙摇头:“我皮糙肉厚,一点儿事都没有。”

    阮晴笑得眉眼弯弯,伸手去捏周弗的脸颊:“周哥哥胡说,看你这脸嫩得,比水葱还嫩,要是你都算皮糙肉厚,这世上还有细腻的人么?”

    周弗跟着笑。

    一双小儿女两小无猜、情情切切的画面,着实刺眼。

    周助站住脚,只瞥了一眼,转身又退出了院子。周长差点儿没跟他撞上:“大人?”

    周助不耐烦的挥手:“赶紧,给他俩看过,若没事,就让人把阮晴送回阮家吧。”

    周长应是,带着府里的方郎中进了周弗的院子。

    阮晴没事儿,到底顾忌着周弗,梁膺不敢用太烈的迷药。

    不过是阮晴吸入得多了些,并无大碍。

    周助还是不放心:“晴妹妹,你回去别操心劳神,一定好好将养,若有任何不适,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

    阮晴点头:“知道啦,周哥哥,你都嘱咐我三遍了。”

    周弗嘿嘿一笑:“是吗?我怎么觉得还得再多说几遍才踏实呢。”

    周长亲自驾车,周弗把阮晴送回阮家。

    阮晴眨了眨眼睛,安慰周弗:“周哥哥,你别担心,今天的事,我不会同曾外祖母说。你也别过意不去,我知道你对我好,也知道令尊令堂……对我姑母有误会。”

    周弗拽着阮晴的手,立刻紧张起来:“晴妹妹……”

    这是要和他撇清关系吗?

    阮晴低下头,想了半天,才抬头,脆快的道:“周哥哥,我没有爹娘,所以我活的比谁都艰难。曾外祖母年纪大了,未必能享着我的福,所以我就更不能连累她。你就当,当我是白眼狼,没法接受你的善意吧。”

    如果能,就当从来没遇见过吧。

    周弗如遭雷击,血色瞬间从脸上抽走,一丝儿都不剩。

    他喃喃的道:“晴妹妹,我知道是我没护住你,我该死。”

    阮晴摇头,从他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道:“不是的,周哥哥,我没别的奢求,我就想平平静静,安安生生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