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舜和被气晕过去后,他的门生江誉登掐了半晌人中,他才悠悠转醒。

    江誉登一脸担忧地对他说：“您看这些弟子们一个个也都要坚持不下去了,老师您年事已高,要不我们就先回去吧。先回府宅安顿好您的家眷,之后的事再从长计议。”

    柳舜和想想年事已高的老母，看了看身后一各个东倒西歪的门生,有瞬间的犹豫。但是他随即咬了咬牙说：

    “不行！老夫我就是要跪死在这里，也要让晋王殿下同意。”

    颜夕刚刚听说这人晕死过去，就不嫌事大地赶来看热闹。正巧让她听到这句,颜夕挑了挑眉好以整暇地说：

    “那可不行,柳首辅要是死在宫里,那我大周朝岂不是要损失一位人才？本宫心善，今日就允许你们吃喝休息，在这宫中给你们备了馒头白菜。

    等吃饱喝足了,就给本宫接着在这里跪着。跪足了十日为止！”

    颜夕早已从星象得知这江陵一带今春会有反常的大旱,将会持续三月有余,原来放出话说他们跪一日便旱10天。

    若是这首辅还没有跪够十日就死在宫里,她的话不成立了,那岂不是有损她的颜面？

    丢面子那可不行,于是颜夕就决定了好心给这帮人放个假。

    当官的还有休沐呢，那么跪谏当然也可以放假咯。

    首辅身后那帮门生，原先在江誉登劝阻的时候就一个个目露恳色,但是柳舜和一摇头,他们一个个脸色又灰暗了下去。

    这时候他们一看到旁边内侍官拿来了吃食,顿时一个个既狼狈又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这些官老爷们一个个不顾形象，再加上颜夕也没有给他们备筷。他们坐在地上，伸手抓起那桶里的粗粮馒头，就着几乎没有几滴油水的白菜狼吞虎咽。

    虽说这饭若是在平时，那简直是难以下咽，他们这些官老爷们何时又吃过那佃户农民的吃食。但是此刻已经饿了几天几夜，他们自然顾不上那么许多。

    在求生欲面前，什么礼法、道义都是假的。哪里比得上活着重要。

    颜夕才没有那么好心供着这些官老爷们吃细粮。开玩笑！她又不是做慈善的，给这些人一口饭吃保证他们不死就得了，难道还要好吃好喝地供着这些跟自个儿作对的人吗？

    颜夕挥了挥袖摆早就一溜烟的走远了，只留柳舜和早只能干瞪着他离去的背影，已干渴的喉咙连声音都发不出，更别提骂上一骂了。

    江誉登把他扶了起来，苦笑着说：“老师，我们也吃一点吧，您得留着性命，才能继续为我大周朝出力啊！”

    跪了几天的柳舜和被同样身形有些颤抖的江誉登颤巍巍地扶了起来，过了好一阵，这两人才找到自己双腿的知觉。

    没有筷箸没有荤腥没有细粮，就算是那平日里高高在上说一不二颇有权威的首辅，也只能同别人一样，毫无形象地用手抓着馒头吃糠咽菜。

    这样的经历让柳舜和无比难堪，但是唯一一丝安慰就是那妖女并没有看到他此刻的狼狈。不然他都可以想象到那妖女会怎样笑他。

    颜夕虽然离开了，但是皇宫里宫女内侍各个都是她的神女粉。云霓很快就将此事说给颜夕听。

    颜夕看着一旁还在做心理斗争，不知道要不要上手去抓食物的柳依说：“你看吧，你伯父和那一群官老爷们，不照样这样吃食吗？”

    柳依一听，也就不再犹豫了，拿起一个卷好的烤鸭饼就开始细细品尝。

    一口咬下去后，她的一双大眼睛里就变得亮晶晶的：

    原来用手抓的食物如此好吃啊，姐姐果然说的什么都是对的。

    她最崇拜姐姐了！

    颜夕不仅提供给了这些人食物和水，还给他们配了各种药材。这些官老爷们就连昏倒也做不到，只能硬挺挺地跟着柳舜和整整跪了十日。

    其中有些官老爷们实在受不了了，中间就要让内侍搀起他们离开。但是那殿前的大门早已关上。

    那内侍官尖着嗓子告诉他们，太后娘娘说了，不跪够十日，一个都不准离开。

    这十天跪下来，就是最年轻力壮的门生都脱了一层皮，原来一个个白脸白面的官老爷，现在个个都面黄肌瘦，虚脱了一般。

    被内侍扶起来的时候，那腿都不是他们自己的了。有年轻一些的，还能自己颤颤巍巍的出去。剩下的绝大多数都是被抬出去的。

    此时此刻，他们早已顾不得什么身后的荣华富贵，只想着赶紧回家叫郎中给他们瞧瞧这腿，千万别落下残废或者风湿骨痛的毛病。

    功名还可以再挣，若是腿没了，那就是挣再高的官位又有何意义？

    他们心中后悔不迭。

    颜夕此刻和萧靖宣站在宣武门的城墙头上，看着底下被抬出去的柳舜和。颜夕就差鼓掌叫好了，可萧靖宣有些发愁：

    这朝堂半数的官员现在都这副模样，就算是他登基了，恐怕这些人会以身体为借口推脱。到时候朝政没人处理，会影响朝堂的正常运转，只怕会带来大麻烦。

    颜夕看着自己这个“半大儿子”眉头紧锁，她伸出一根素白的手指，用指腹去抚平萧靖宣紧锁的眉心：

    “你担心的什么？你每年给他们俸禄为的是什么？既然他们无力处理朝政，那便是失职。记住了你才是他们的老板。

    只有你对他们吆五喝六的份，哪有他们置喙你的份儿。既然他们不打算干了，那么就找能干的人来就好了。”

    大周朝开国以来，就算是皇帝，那也不能不听从百官的谏言，尤其是跪谏死谏。

    若是皇帝一意孤行，那便不是一个好皇帝，会带来天灾被百姓所声讨，在史书上更是会留下污点。

    但是也许是和颜夕接触的多了，萧靖宣听了这番歪理，竟然觉得她所言甚是。他都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思路已经被颜夕带歪了。

    “那儿臣此刻就去立马准备。”

    颜夕点了点头，这个儿子现在越来越能理解她的心意了，总算没有被那些老古板们带歪。

    可是把这儿子给掰回正道了，母心甚慰啊。

    那些官老爷们则是一个个哭丧着脸躺在家里，休息了好些天才缓过来。

    可是他们却总觉得自己的妻女，还有下人们的神情不大对，这种感觉说不上来但是却很微妙。

    原来他们在宫里的这几天消息闭塞不知道，这民间的说书先生，早就按照颜夕的剧本，声色俱茂地将柳首辅和他的门生是如何不顾天意，硬是要逼迫晋王退位，结果导致十几天不下雨的，将要有天灾降临。

    不仅如此，颜夕还将柳府的家事“好好”地宣传了一番，那些说书先生们拿到价值不菲的赏银，顿时眼神都亮了，说得更是起劲。

    这剧本讲的是前朝有一位刘将军，他为国捐躯之后，自己的妻女府邸反而被二房霸占了。二房靠着那将军一路成为了大官，可是却总是苛待欺负将军的妻女三人。

    说书人的一张口，说出来的效果要比颜夕的剧本还要好。

    当讲到那刘将军是如何力敌杀敌的，百姓纷纷拍手称快。讲到刘将军是如何在重围之下不敌战死，女子们个个听闻都掩面而泣。

    讲到刘将军留下的妻女是如何被二房的霸占了房屋财产，百姓能怒目以待。又讲到刘将军的大女儿是如何被刘父为了权势逼嫁，最后还被二房的女儿诬陷，最后被沉塘的时候，百姓既恨且怒。

    这故事波澜起伏，百姓听几遍都不腻味。这是，有些聪明的人听着听着就觉出不对了：这前朝刘大将军莫不是就是指这本朝的柳将军？

    这些百姓一个个纷纷恍然大悟，自觉自发地对号入座。

    如果是从一开始这故事便是讲的柳首辅的事情，百姓们反而有些会抵触，觉得是有人故意污蔑首辅。柳首辅名声赫赫，很多人也不会相信。

    故事半遮半掩，欲盖弥彰，反而让百姓们觉得自己窥到了真相。一个个都痛恨那二房。即使事实上柳夕母女三人没有被二房苛待过吃食逼着跪祠堂，百姓们却都纷纷信以为真。

    这时候好些人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你说，为什么这柳首辅偏偏要在那宫中执意跪谏，说不定就是以公谋私，想要彻底摁死大房，好霸占人家家产。

    一时之间这种言论就在街头巷访广为流传。如果有不信的，百姓便会怼回去：那你说说这黄梅雨的季节却日日大晴天，是为何？

    晴了十日还可能是巧合，可是又一旬过去了，后来一个月都过去了，却依旧是滴水未下。

    江陵此时本应种上稻米的水田，连土地都干涸了。

    好在颜夕和萧靖宣早有准备，这才没让这些农民佃户损失一年的收成。百姓们从说书先生的口中得知了太后娘娘和晋王做的事，纷纷拍手称赞。

    等到这些官老爷们休养了半月有余，他们这歇下去的心思就又活络起来。

    他们不跪了，不去受那罪，但是他们能罢朝啊。

    罢朝可以在家休养，不吃苦受累，是个好法子。

    他们互相通过气后，便想着，这一个人罢朝有违体制，但是若这朝中半数的官员都不上朝不处理官务。想来晋王也会有所忌惮。

    等他们修养了大半个月，再次志得意满地坐着小轿去到衙门口，临进门的时候却被门口的官兵给推搡了出来。

    “大胆！你竟然敢把礼部侍郎堵在门口？”

    那门口的卫兵看着这前任礼部侍郎还在这里吹胡子瞪眼，就不耐烦地说：“新任的彭侍郎现在还在府衙里好端端的坐着。他特意吩咐小的，若是有人前来闹事，就打出去。”

    “彭侍郎？彭胜云？就是那个顶撞本官，不许那女子被沉塘的那个小小笔吏？”

    江誉登一听这话，登时瞪大了眼睛，就彭胜云那个不起眼的小官，还能做侍郎？

    这肯定是他在做梦。

    同样傻眼的，还有其他那些站在六部府衙前，却被推出来不许进的那些首辅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