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多重名声，哪怕内里肮脏不堪，外表也要如清风明月。

    名声败坏起来容易，想要洗白，却是难如登天。

    但有些事情，外表再如何清风明月，做起一些事来也不容易，还是需要人来扮演白脸。

    傅妍君轻叩手背，瞥见卫霖眼眸深沉，便知他是欣赏此人的。

    真小人，比起伪君子更光明磊落。

    起码他们不曾掩饰自己，就如焦争此刻这般，他想要出头，想要得贵人看重，因此孤注一掷，竭尽全力。

    楼下一阵哗然，楼上卫霖看了贺平一眼，贺平拱手领命而去。

    傅妍君本以为他是要等焦争此人上来，谁知他并无此打算，而是问荣明凌，“可还要留在这里看看？”

    “不要了，”荣明凌乖巧摇头，“凌华都听不懂，没什么意思。”

    书斋是学子阅书之处，哪怕学子阁稍稍特殊一点，也不是女儿家玩闹之所。

    傅妍君估约了下时辰，笑道，“去轩源楼吧，我打发人订了雅间，去用了膳再玩。”

    两人都欣然同意，一行人在管事的挽留中离开。

    送走客人后，管事腰肢一直，板起脸来，颇显威严，目光往后一转，刀子般刺在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身上，那人身躯一抖，忙跪下来求饶。

    “是是……小人的过错，让焦争套出了话……”

    管事眉头不见舒展，半晌缓缓看向天际，声音沉而沙哑，“好了，起来吧，事已至此，错不在你，他……最好有本事青云直上，否则……”

    管事笑容扭曲。

    像他想要整治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子，那是轻而易举。

    轩源楼。

    纵然没有名分，轩源楼也是京城公认的第一酒楼，酒楼掌柜并非什么权贵名流，但却是前朝御厨传人。

    但众人也知晓，没有背景，在这京城根本没法立足，因此轩源楼给自己找了个靠山。

    据傅妍君所知，这靠山是一家公府，具体哪家，傅妍君这段时间忙，还没空去关注一家酒楼，也就不清楚了。

    因有女眷在，接待的小二极细心谨慎，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安安稳稳的进了定下的兰字雅间。

    雅间不算大，但一行人坐下也不觉得拥挤，荣明凌好奇地打量四周装饰，但很快就没了兴趣，眼巴巴地望着傅妍君。

    傅妍君无奈摇头，伸手命人召来小二，小二很快到了，恭敬低头，谦卑有礼，“见过几位贵人，可有什么吩咐？”

    这和刚才迎他们上来的不是同一人，从衣着细节上看比之更高一筹，该是知道他们的身份换的。

    傅妍君道，“今日可有说书先生？”

    “有的，”小二道，“楼内常年供养着三位老先生，还有数位先生偶尔会来楼内说书。”

    傅妍君看了荣明凌一眼，知她喜欢热闹，便道，“请一位老先生在大堂，说一些新奇有趣的故事。”

    清渠将窗打开，不一会儿便听到从一楼处传来响声，老先生风趣幽默，三两句话就引得人哈哈大笑。

    傅妍君让人搬了张椅子在窗边，荣明凌兴致勃勃地捧着下巴认真听。

    其实宫中并非没有女先生，宫妃们只要愿意花银子，是可以请来人的，只是宫中规矩大，荣明凌是公主也不能免俗，有许多内容不能够讲，便少了许多乐趣。

    宫中生活压抑，短短一次入宫的经历就让傅妍君记忆犹新，因此也不约束荣明凌，只让清渠等人注意荣明凌的身影别给人看了去。

    不然恐有麻烦。

    酒楼上菜的速度很快，侍女们脚步轻盈，个个貌美如花，放下手中东西后恭敬施礼退下。

    傅妍君点的是轩源楼的招牌菜，卫霖的口味她知道，荣明凌的忌讳早有人告诉她。

    看起来卖相不错，傅妍君招呼了依依不舍的荣明凌过来。

    以她的口味来看，这些菜味道不错，可以比拟王府内的大厨，但在荣明凌看来，不过一般，期间她频频往外张望，以致忘了吃饭。

    显然，外面的说书先生更吸引她。

    卫霖看了看，没有阻止，几人用膳，不过一会儿，他突然放下手中筷子，目光望向门口，微皱眉头。

    傅妍君不解其意，投去问询的目光。

    “无碍，是有人来了，”他起身离开位子，“我去迎接。”

    见他身影绕过屏风离开，傅妍君略一想，便对来人身份有了数，她瞧了一眼无知无觉的荣明凌，有些叹气。

    傅妍君招来丫鬟收拾了一番仪容，又将荣明凌的心神唤了回来，低下身低声说了些话，最后让丫鬟也帮她收拾了一下。

    几乎是两人刚收拾好，雅间的门就被人推开了，动静不小。

    有下人及时置了屏风，但傅妍君还是大致看清了来人模样。

    一身紫袍，金丝滚边，腰悬白玉，极是华贵，面容俊美，气质也称得上出众。

    若是仅此还不能认出他的身份，那听到他接下来的话，傅妍君就确定了。

    “怎么摆上了屏风？莫非弟妹还见不得人？”那人声音分外嚣张，没有一点遮掩。

    “是太子哥哥？”荣明凌皱起眉头，细声道。“太子哥哥怎么来了？他又和霖哥哥吵起来了吗？”

    傅妍君眼眸微动，“他们经常吵架？”

    荣明凌沉重点头，“太子哥哥特别坏，总是找霖哥哥的麻烦，还和霖哥哥打架。”

    傅妍君的心情也一时跟着沉重起来，那是太子，轻不得重不得。

    里间的声音外面听不清晰，只听到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太子不顾卫霖黑脸，再次笑道，“怀恩出来吃饭不止带着弟妹啊，莫非还有小弟妹在？当真不给为兄看看？”

    卫霖这下是真的黑了脸，沉声道，“太子慎言，里面是内子和公主。”

    “凌华？”太子狐疑道，“母后会让凌华出宫？”

    卫霖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皇后娘娘今日一早派人将公主送到微臣府上。”

    言下之意，做不得假。

    荣明凌也在这时出了声，“太子哥哥——”

    她绕开屏风出来，闻到一股子脂粉气，本要靠近的步子停下，皱着鼻子道，“太子哥哥，你去了哪里？身上味道好难闻。”

    “是凌儿啊，”太子讪讪一笑，手里拿着装饰的扇子不由得展开扇了扇，“孤也不知道在哪里沾染上的怪气味。”

    “好吧，”荣明凌勉为其难地点头，接着板着脸质问，“太子哥哥，你又为难霖哥哥了。”

    “没有，”太子反射性的回答，“孤哪里为难他了。”

    他完全忘了之前的目的，只想着把这小祖宗哄好，让她回去别乱说，“孤只是见到雅间外有怀恩的亲卫，知道怀恩在这里，所以来和怀恩见个礼而已。”

    “真的吗？”荣明凌扬起头，漂亮的脸上满是怀疑。

    太子点头，“真的。”要多正经有多正经。

    “可是……”荣明凌怀疑地问，“我刚才还听到太子哥哥要见嫂嫂？还说里面是……”

    不等她说完，太子一合折扇，“啪”的声响打断了荣明凌的话。

    “这不是很正常吗？做兄长的在外面见到弟弟，见一见弟妹，没什么不对的。”

    不懂这些的小公主被轻易糊弄了过去，她张了张，瞧太子一脸无辜，反而有些愧疚，低声道歉，“对不起太子哥哥，是凌华误会你了。”

    “没关系，”太子很宽容大度，“只要你别告诉父皇母后在这里遇到孤了就行。”

    荣明凌顿时皱眉，“太子哥哥是又逃学了吗？太傅大人会生气的。”

    是的，太子还在上学，兴德帝知道自家儿子不靠谱，可他年纪大了，精力不足，没法管教他，而且一瞧见他就头疼，索性给了太子太傅极大的权限，让他管着。

    太子每日最少要有三个时辰在太傅跟前，眼下在轩源楼遇到他，显然，太子又放了太傅鸽子。

    “太子哥哥，你这样是不对的。”荣明凌白净小脸上满是认真。

    太子心头浮上不耐，却也知道荣明凌就是这个性子，于是忍耐下来，说道，“太傅不会生气，他年纪大了，给孤讲学劳累，孤体恤太傅，特意给太傅放了假。”

    荣明凌分辨得出真假，毫不留情戳破，“分明是太子哥哥你仗着身份欺负太傅。”

    纵是太傅，顶着太子老师的名头，可也不能真的像管教学生一样管太子。

    太子还要再说什么，卫霖却不给他机会了。

    “殿下现在最好快些回宫才是。”

    对着卫霖，太子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脸色一变，便露出几分嚣张来。

    卫霖移开视线，落到雅间角落里的兰花盆栽上，“公主身边是跟着护卫的。”暗处明处皆有。

    就算荣明凌答应了什么都不说，太子刚才的话也会被原封不动的传回宫里。

    比起荒唐的太子，乖巧懂事的凌华公主无疑更受皇上和皇后宠爱。

    “殿下的请罪折子写了不少，现在再写一封，应该也不打紧。”

    卫霖双唇微动，声音却清晰无比地传入太子耳中，他当即大怒，再细瞧，卫霖嘴角的弧度仿佛在讥笑他。

    “孤就知道你不是个安分的，父皇偏就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