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微风两腿并拢,模样有些拘谨，眼神一直定在程肆遥身上，深怕程肆遥会回头，也是这时候才发现他没戴肩章，开车时一样喜欢单手转方向盘，眼睛半睁看着前方四周,有种冷酷的感觉。

    车厢里的气氛并不尴尬。

    王映尘上车就问程肆遥一堆问题,全是关于学校和家之间的,怎么从家来学校,交通工具哪个要方便一些，距离多远,坐车需要花的时间，还有吃饭问题等等......

    但是程肆遥没怎么给建议，每个问题都只有一个统一性极强的回答：“自己解决或者自己想办法解决。”

    特别的官方以及突出了生活必要的真理性。

    “哥，我知道你是军人，但你要让人挖井，也得先给人喝口水喘喘嘛，”王映尘满口怨艾的语气，小声喃喃道,“你老这样命令来命令去没得商量的，以后你要娶嫂子回家，谁受得了啊,再说了我也不是军人,我来到陌生的环境需要时间和精力来适应这里的风土人情交通经济,而从古至今只有渣渣班的消息最灵通，所以哥，十三班能商量一下不？”

    绕来绕去还是转班这件事。

    “不能，”程肆遥态度依旧，“没得商量。”

    王映尘的两道浓密眉毛都快皱得连成一条线了，“哥，实验班那种地方是学姐这样优秀的人待的，我......”

    程肆遥打断：“既然知道，你还不向人学习？”

    “......”王渣渣识趣闭嘴。

    话却听得李微风有些心神飘忽洋溢，莫名被夸奖了，不过她现在正私有欲极强地拿着别人的军帽，不能有太大动静。

    这个话题终结后，车内安静了几分钟，王映尘可能是话痨憋不住嘴，就跟程肆遥聊起了老家那边的事。

    通过他们的对话，李微风大概得知了王映尘唯一的亲人奶奶在八月底的时候去世，家里只剩下他一个十七岁的孩子，没有收入也没有家产要继承，周边亲戚没谁愿意养他，程家就打算接他过来住，磨了半个月，把老家那边的事情全部处理清楚，他今天才独自坐火车来的宴城，和程肆遥约好时间碰面，之后就被程肆遥给逮到学校来报道，连新家都没来得及去看看，车后备箱还放着他带的一堆行李。

    虽说出了这样的事，但听王映尘的口气，并没有多少伤心难过的意思。

    而最重要关于程肆遥的......还是一无所知。

    “哥，我们去哪里吃饭呀？”

    再一次缄默过后，王映尘又开话题。

    程肆遥抬眸看了眼后视镜，李微风赶紧挑开视线，可是军帽已来不及放去别的地方，李微风就有些尴尬地抿抿嘴唇，默默把军帽放在行军包上。

    程肆遥收回视线，单指敲着方向盘道：“你们想吃什么？”

    车开得慢，又有点堵，这会儿还堵在人民大道上，岔不去别的路口。

    王映尘自觉是从小城市过来的小垃圾，却也懂礼貌，歪到后面来问李微风：“学姐你有什么想吃的，或者推荐，我第一次来，不知道宴城这边有什么好吃的。”

    李微风想了想，“人民南路有家饭馆，他家的烤鸡和其他配菜都很不错，我和朋友经常过去。”

    “烤鸡！那个我最喜欢了，从小吃到大的，”王映尘打了个响指，“哥，就去学姐说的这家！”

    王映尘这一句又一句的学姐仿佛把她和程肆遥放在了同等位置上，令人甚感欣喜，怕程肆遥不知道路，李微风就欲指：“饭馆名字叫......”

    “乌堂园，”程肆遥停顿了下，“那里我去过几次，味道确实不错，价格也不贵。”

    王映尘揉着呱呱欲叫的肚子，“远不远？我好饿啊现在。”

    “就在前面，很快到。”程肆遥说。

    车拐进右边路口，再往前行进一段路，最后停在一家古朴的饭馆门前。

    王映尘第一个冲进去，也不等服务生安排，他就自己挑了个靠窗四人桌的，一坐下就点单。

    李微风尾随程肆遥走进来，快到处时，程肆遥忽停，跟她说：“先过去坐，我去下洗手间。”

    “嗯。”李微风颔了颔首，便先去找王映尘。

    椅子是长款的那种沙发，李微风脱下书包放在里侧，王映尘把菜单和笔递过来，“学姐，你看看还需要点什么，不要客气，我哥买单，哎我哥呢？”

    “去洗手间了，”李微风随便瞄了眼，王映尘把写着有特色两个字的都打了个勾，就说，“没别的了，你点的够吃，也没踩雷。”

    “那好，服务员！”

    王映尘喊了声，把菜单递给服务员去配菜，嘱咐两句后就笑呵呵地看着李微风，“学姐，你也住部队大院吗？”

    “没有。”李微风回答。

    “蛤，我以为你和我哥是一个院儿的，还想着以后跟你一起上下学呢，”王映尘皱着眉，“我从小学习就不好，只喜欢体育运动，也不知道我哥硬把我塞进实验班干嘛。”

    李微风浅浅一笑，“你哥也是为你好嘛。”

    王映尘思考了下，“也是，我哥说过要让我提升一下文化分，光会体育也不行，学姐我跟你说，我哥读书那会儿可厉害了，什么都是第一，就没有他不会的，听我舅妈说当初他是以高分进的清华，军队联合培养的那种，毕业了就是双学位，但是吧我哥到现在还没拿到毕业证书。”

    “为什么？”李微风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舅妈没说，反正还得回去读，不过我也不确定，得看我哥的意思，”王映尘说，“哎，我哥怎么还不回来，学姐你先坐啊，我去看看我哥。”

    “等下，”李微风站起来，“我去吧，想洗个手。”

    “行，学姐你记得顺便喊我哥一声，我留下来也正好帮你看书包，”王映尘说，“在饭馆也得看，我有一次就是因为随便丢包在桌上，然后手机就被偷了。”

    李微风笑着点了下头，用小跑的速度去到洗手间门口。

    男女各自分在左右两边，洗手池相互能看得见，有两名女服务员正一边边小声谈论一边走出来，眼睛瞟向对面的洗手池。

    “好帅啊你快瞧！”

    “抽烟都那么有型，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应该有了吧，现在这种优质男早就被抢光了，哪还有剩的。”

    “唉，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姑娘，只能看着养养眼喽！”

    ......

    等两名服务员走远，李微风才走进右边的洗手间，程肆遥侧对着她挺立地站在洗手池前打电话，右手捏着支点燃的烟，手指只是轻轻掸掉烟灰，小臂硬实的肌肉轮廓立马清晰几分。

    他讲电话的声音带着点儿烟嗓的低沉感：“先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老爷子，要问起的话就说还没找到，这事现在是我全面负责，你们只需要听我的吩咐，其他的我来解决，呵，可以——”

    应该是在谈工作上的事情。

    见他动，李微风忙钻进洗手间里去，往最角落的地方里站，有盆绿植把她瘦挑的身体遮住，打开水龙头，洗手，擦干。

    身后也没人进来，就跟约好的一样，里头外面都安安静静的。

    可总不能一直洗手吧，进来的时候程肆遥肯定看见她了。

    犹豫了会儿，李微风才出去，抬眼便对上程肆遥的，只一瞬，目光立马闪躲开，满脸的表情都是我只是来洗个手并没有要跟着你的意思。

    程肆遥似笑非笑，再说几句就挂掉电话，碾熄烟往外走，李微风连忙跟上。

    “肆遥哥！”

    “啊。”一声懒懒的应答。

    李微风挨着他身边走，肩膀有意无意擦到他的胳膊，“你这次回来，还要走吗？”

    “怎么突然想问这个了？”程肆遥疑道。

    “之前就想问来着，”李微风的声音变低，“给你发了消息，你没回。”

    程肆遥放缓脚步，偏过头来看着李微风，语气掺了抹随性的打趣，“才认识几天，这么快就舍不得，对别人也这样？”

    “没有别人，我......”

    李微风突然不知道怎么说，半低着头在苦恼如何组织语言解释，她在爷爷的庇护下长到这个年纪，除了隔壁邻居家那些熊孩子常招惹她觉得她好欺负以外，别的就没有了，一路顺风顺水地活到现在，没遇到过什么不好的事，人自然也没有。

    像程肆遥这样的还是第一次遇到，但她确实很喜欢和程肆遥相处。

    慢慢走到转角处，前头忽然来了名手上端着碗汤的服务员，许是太着急，没注意转角里会来人，他直接就冲了上来，身高又高，那碗汤目测恰好对齐李微风的脸。

    要撞上之际，程肆遥眼疾手快扣住李微风的后脑勺，顺势一把将人给按进怀里。

    李微风顿觉眼前一片漆黑，鼻子嗅嗅，和那天在房车里闻到的味道差不多，闻着特舒服，耳边传来一记一记有规律的心跳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急了没注意看路，真的对不住先生，不好意思......”

    服务员也吓到了，赶紧一个劲儿地冲程肆遥鞠躬道歉。

    程肆遥脸色冷得有些骇人，听见怀里的小鬼说没事，程肆遥便没难，摆摆手让服务员离开，服务员胆战心惊地再连续道了几声歉才走。

    这时程肆遥感觉到腰两侧有被某种东西抓紧的动静，胸口也有蹭蹭的迹象，接着有道细细的声音响起：“肆遥哥，你是不是过两天就又要走......”

    “不走，我退役了。”程肆遥说。

    “啊？”李微风抬头，“怎么，要退了？”

    程肆遥两指并拢按住李微风的额头，将她推离开些，倒是笑了，俯低脸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退了就能回你消息，这样不好？”

    反问完，不管小鬼是何表情，程肆遥继而双手抄进裤兜里走，等了大半天，小鬼才追上他的脚步。

    回吃饭的位置，菜已经差不多都上了，只差份烤鸡，王映尘在张罗盛饭。

    一小时后，结账。

    因为晚上有晚自习，回家的话没一会儿又得来学校，李微风索性不回了，程肆遥就把她送到学校门口，才带着王映尘回部队大院。

    房子是独栋的小洋楼，自打母亲带奶奶去国外，这里已经有半年没住人了，不过周楚靖每个月会替他喊人来打扫一遍。

    进了门，程肆遥拎着行军包往二楼上走。

    紧接着王映尘将车上的行李都搬进家，迅速把一楼参观个遍，就跑上来问程肆遥：“哥，我住哪间房呀？”

    “那儿有两间客房，你随便挑一间。”程肆遥示意王映尘看楼梯口的左边，他就往右边走，回自己的房间。

    两厢中间隔了一条过道，门的朝向不一致，客房的面朝楼下客厅，程肆遥的则是对着走廊尽头的一间被玻璃围成的小阳台，在隔壁还有间小的，被他拿来当成书房和健身房用。

    把行军包里的东西翻腾出来，书籍证书勋章那些都拿到隔壁去放，剩下的是他这八年来所穿过的军装，拉开衣橱，没地方放了，想了想他就拎去隔壁挂着。

    回来又听周楚靖打电话来催他，今儿晚上在酒吧为他办了个接风派对，人都来齐了，就差他这个主角，一小时前打电话发消息地催，却都被他无视而过。

    这个电话，自是也没接。

    等换了身衬衣西裤，丢了把备用钥匙给王映尘他才出门。

    地点在市中心最繁华地段的一家名叫pluto的顶级酒吧里，是一年前他出资，让周楚靖出力开办的，如今已变成各界人士出入的vip场所，名副其实的人脉聚集地和销金窟。

    治安也尤其好，门口配了六名保安随时巡逻，只有持有会员卡的人才能进入。

    这会儿正值下班高峰，路上有点堵，在预定时间内多花了半个多小时，程肆遥才到地方。

    一名保安识得车牌号，赶紧跑来按遥控，把酒吧大门旁边的私人车库门给打开。

    程肆遥开车进去，熄了火就推开车门，正欲下来时，置物箱里的手机随之震动了下，他便不着急下来，捡起手机来看，附了张李微风的侧脸照。

    【王映尘：哥我来学校了，学姐刚带我去拿校服和书，你多久回家呀？】

    保安在外边恭敬地站着等候。

    程肆遥点开照片，应该是正在领书，不过王映尘这偷拍的像素估计是拿座机拍的，有点花。

    只是看看没回，程肆遥拿着手机下车，进了门就直接坐电梯上五楼。

    当初让周楚靖特意留着给当休息室的，剩下的一到四楼因为每层高度不是很高，就被打通变成两层，空间变大，做成设计性极强的酒吧刚刚好。

    周楚靖刚从楼下玩了一转上来，见程肆遥终于到了，忙放下咖啡要拉程肆遥下去，“您老人家可终于来了，是个人见着我就问你，我快被问烦了都。”

    “谁让你把时间定那么早。”

    “嘿嘿，要玩就多玩会儿嘛，春宵一刻值千金，”周楚靖笑说，“对了，邹樾带来一朋友，听说有点找人的手段，刚从国外旅游回来，你的小月光不是还没找到嘛，没准他一下就给你找出来了。”

    找人这事儿是周楚靖无意中在医院听到程肆遥跟奶奶的谈话知道的，又因找的其中一人是女孩，周楚靖就戏称是程肆遥的小月光，毕竟这男人八年都奉献给了大海，能有关于异性的事不多，抓住一点就上赶着涮。

    不过周楚靖虽看上去吊儿郎当没个正谱儿，可嘴严实着，小月光也只在私底下调侃，其他知晓内幕的人就只有云衣了。

    “人手够，等不够再说，”程肆遥就沙发坐下，两腿肆意敞着，桌上有烟，他就取了支咬在嘴边，拿来火机点燃，吸了口又丢回桌上，“你先帮我个事儿，找个环境好的小区，房子要带游泳池的。”

    “哟，这就开始给小月光准备新房了，不打算回大院跟父母一起住吗？”周楚靖端了两杯红酒过来。

    “还有完没完？”程肆遥冷淡地抬了抬眼。

    “完了完了，”周楚靖嬉笑着递去酒，碰杯喝了口，“我回头给你看看，要精装修，简装还是毛坯房？”

    “你说呢。”程肆遥靠着沙发背吐了口烟圈。

    “懂了，过两天设计图纸我发给你，你挑好就动工，”周楚靖摆出一脸愁绪万千的表情，“得赶紧装修啊，到时候要是小月光进了程家没地方待那可怎么办，二人世界过不了，谁心最苦？”

    “发神经不挑时间是吧。”程肆遥叼着烟难得地笑骂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