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作品:《阿凝(重生)

    隔着一层襦袖,陈淮景目光落在她手肘上,阿凝掉下来时,袖口沾上泥尘,她擦了半天,才擦净,留下淡淡的印迹。

    狼狈这一类的词,不应该和阿凝出现在一起。

    陈渡轲扣住她的腕,比他预见更细。

    “……疼。”阿凝神色郁郁。

    “我当你是不知疼的。小小年纪怎么喜欢吃哑巴亏?这样强忍着有意思么?”陈渡轲一副揶揄的口吻。

    金氏很少会这样同自己说话,除了自己落水醒来那次,杜侯么,三句话不离本侯会如何如何。陈淮景就更不会了。

    她容易被糖衣炮弹哄着走,阿凝知道自己这个臭毛病。

    “我……”阿凝道,“没有很痛啦。”

    陈渡轲对她知之甚少。她破了个口子,都能闹得蓬莱堂天翻地覆,一分疼说成八分,怎么会任由自己受伤?

    阿凝挽起袖口,手胳膊外侧隐隐的不舒服,她没有伸着脑袋去看,和他解释:“我正好扑地上,就这样了。怎么样?”

    陈渡轲吐出两个字:“抓紧。”

    “哦。”

    阿凝听话的,将软罗锦的云袖抓牢了,陈渡轲解开水囊上的塞子,凉沁浸上时,阿凝冷不丁抖了下。

    “……你身上怎么总带些常人没有的东西呢?”阿凝感慨。

    陈渡轲看着她低眉收拾袖口,难得一遇的娇怯。

    “就那么舍不得他?”

    阿凝:“?”

    陈渡轲这句话很轻。

    阿凝没听清楚:“什么?”心里头猫挠过似的。

    “抱我。”

    他漫不经心道,不像在说这样的话,倒像是要和她死去活来一番,莫名的妒意。

    阿凝:“???”

    她怀疑自己耳朵不大好了。

    “你方才不是做的很好?”陈渡轲道。

    他在谆谆善诱。

    阿凝知道他说的什么,她不知天高地厚的,顺手去抱他的刀鞘,结果摔地上这回事。倒不是她想指手画脚,有些事时隔之后,会发觉当时没有察觉的另一面。

    她做阿飘时,一身本领使不出来。现在见到陈渡轲,她其实更想讨教他一句:

    怎么才能砍下陈淮景的狗头?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秀,得你几分真传,我岂不是要成东晋最秀的一枝花了?

    “抱了。”

    阿凝攥住他的衣袖,埋到他怀里时,才意识到他要带自己上去。

    她一派天真,难怪陈淮景大多时候会嫌弃她不解风.情,行事凭一时欢喜,常常想到一出是一出。陈淮景爱和她谈论诗词,阿凝每天听教习说这些,早觉得烦,陈淮景说么,她以前只好听着咯。

    “……我想和你学削苹果。”阿凝瓮声瓮气的。陈渡轲以刀作垫脚石之用,横在石缝里撒野似的,将人带上去,阿凝落在地上,丝毫不害怕的,中途和他提了这样一句。

    “没到你会周公的时候,别说梦话。”陈渡轲道。

    阿凝:“......”

    阿凝一时没有见到青女的身影。

    她伸手比着青女的个头,“有这么高。不知道她会不会出什么……”

    阿凝想让他替自己去寻。

    “我让雅胜送她回去了。”陈渡轲道,“你预备几时走?”

    阿凝:“......”什么跟什么。

    “我要去见……”阿凝想到自己是被罚过来的,金氏贸然来见她,不符礼教,“一个人。”

    她这样说。

    陈淮景将刀收回去,钝的一下声响。

    阿凝和巡防营交道打的多,看在眼里,倒也没有那么心惊肉跳。

    陈渡轲又道:“我送你去。”

    他拿过她手里的帷帽,替她戴好。

    “……好。”

    阿凝挑开帷帽的幕篱,灿烂一笑,“谢六殿下。”沁了蜜意似的眼睛。

    二人走的小径,路陡,阿凝有好几次以为跟不上他,她穿着轻便,玉兰色的裙底织花。阿凝低头提过裙摆,一抬眼,陈渡轲始终在自己身边。

    “怎么每次碰到你……”她嘀咕道,“我口脂都花了?”

    “过来。”陈渡轲驻足在小溪畔,他背后是星辰和冷月。

    “又怎么了?”阿凝问。

    到底是他帮了自己,阿凝张望了一圈,才指向东南方的火光,“我去庄子上一趟,你放心,管家是我府上的仆从。”

    陈渡轲无言。

    阿凝踌躇。

    六皇子实在乖张的很。

    “你站在这里。”阿凝道,“等我。”

    “那么想去见一个人。”陈渡轲道,“总要有正当理由。凝丫头,说给我听一听?”

    正当理由?

    “会高兴。”阿凝的雀喜溢于言表,她被他说的正当理由四个字逗笑了,“为什么不去见?”

    陈渡轲良久无言。

    他眉眼在婆娑光影中黯淡。

    阿凝看不清,她现在并不会执着关于他。

    良心不安。

    撞邪了。

    阿凝心道,她待他,不好像待巡防营的都尉似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你愿意等着我么?”她期冀的问他。

    呵气如兰。

    很轻。

    

    阿凝想,她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陈渡轲蕴含山涧意气的一声好。

    庄子上的管家见了她,二话不说,将她引去了后三进的厢房。

    陈淮景正在看手上一封奏折,几经周折,传到了他手中,元昌帝最近器重他,陈淮景在宫里的日子喘息之余,带给他惬意的,是小郑氏,而不是阿凝。

    杜侯今日在朝堂上联名参了礼部尚书一本。

    春闱在即,郑尚书徇私舞弊,收了考生的好处,证据确凿,元昌帝大怒,礼部尚书险些被革职查办了,临时从礼部招出替罪羊,才了事。

    “这就是你诓我见面的好理由么?”

    陈淮景将奏折收起。

    阿凝站在门槛后,看着他。

    有花虽美,开在荆棘丛中,去摘她,招惹一身刺。

    “你如今在我面前,给过我好脸色么?”陈淮景对着她,第一次笑不出来。走到桌案前,亲自斟茶,第一杯推向她的方向。

    他知道她,好赖不分,吃软不吃硬,越和她对着来,她越要尥蹶子。

    “有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问我怎么不好好说话。”阿凝刚进来一步,身后的门扇合上,她回头,福安在外面卑躬道:“姑娘和殿下说完话,老奴会放姑娘离去。”

    “字条不是你写的。”

    阿凝大方的坐下,她走了这一路,早累的不行。

    “你就没有别的话像要和我说么?”陈淮景显然不愿意和她说这个。

    “是小郑氏。”

    阿凝看向他。

    他脸上先是愕然,才道:“是她。”

    “你将我引到这里,是想和我说什么呢?”阿凝道,“想要我忍气吞声,回到你身边?和以前一样?你凭什么以为,是个人都要站在原地等你?”

    阿凝说到末了,没由来的顿了下。

    “二公主佳人的字写得也很不错。”陈淮景道,“你怎么不疑她?因为你觉得她和你亲近?说这些没意义,孤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你,你却一而再再而三,让孤为难。”

    “郑璐初来京城时,我对她没有过成见,现在不同了。”阿凝道,“真才实学,小郑氏比得上比得上我佳人姐姐么?名师出高徒,佳人的父亲打过天下,生母在世时以才情获宠,再说,崇文馆的孟先贤会教出庸才?可是京城里这些姊妹亲眷,不会将这些特意随时标榜在身上。”

    她在吃醋?却又不像,说不上哪儿不对劲。自己竟看不透她的心思了。

    “你就不能站在我的立场,想一想?”陈淮景道,“你以前在我面前不会这样。”

    “你想见我,她帮你,多伟大。”阿凝拂了拂发梢,道,“你这样的眼力,是怎么在朝堂上走到今日的?”

    她和陈淮景各说各话,他厚颜无耻的想撩拨她,阿凝在心平气和的算账。

    “我和你在一起,不会在意这些。”陈淮景道,“我……”

    阿凝打断他,屋内点了淡淡的熏香,在炉鼎里飘出来,香的很异样,“你点的什么香?我怎么没闻过?”

    “想娶你是真的。”陈淮景袖中握拳的手拢了拢,虚情假意的笑。

    他又开始了。

    “你去跳一次护城河。”阿凝发觉,根本不能和这人好好交流,“我或许可以继续听你的一面之词。”

    “……你走吧。”陈淮景盯着她,阿凝很少有素净打扮,她在外爱盛装,艳压才是她的本领,导致他快忘了,她只是一个少女而已。

    阿凝:“......”

    莫名其妙。

    福安推开门,由着阿凝离开。

    阿凝刚转过第一个长廊,才发现自己的帕子落了,准备回头找。

    没想到会撞破陈淮景和福安的一段对话。

    “殿下。凝姑娘没有动茶么?一口都没有?”

    “没有这杯茶,孤也能有其他法子,哄她回心转意。”

    茶水?

    难道他刚刚斟的茶有问题?

    她在女子里算不上矜持,甚至在陈淮景眼里,是轻浮的,这样的女子,绝不适合当正妻。以前的阿凝,爱和他娇柔撒娇,开口什么都不顾忌。

    就算惹急了她,她懒得和他纠结一二三,他有一次无心之言,阿凝随手取了个橘子就朝他砸过来,“衍之,我想你和我长久,只和我一个人。”陈淮景记得她这句话。

    他陈淮景没想过要为谁守着。

    他四岁开蒙,七岁开始随朕围猎,朕教他明礼、从政。

    三宫六院本就正常。

    陈淮景蹙眉。

    “福安。”他问,“郑表姑娘还和你说什么了?”

    福安回禀的声音很低。

    “将孤新得的《春山图》送过去,给她。”陈淮景道。

    “那不是凝姑娘当日落水,送给殿下……”

    “郑表姑娘,性本纯良。”陈淮景不理会福安的诧异,道,“她和京里的很多女子,都不一样。”

    ……

    阿凝没有再捡回帕子,不知道会落到什么地方。在庄子里不幸迷路,转了好一会儿才从侧门出来。

    她回到清石潭边,刚将帷帽取下,在背荫处找到陈渡轲。

    男人侧脸淡漠,流蕴泪痣,陈渡轲鸷视着抵在树干上的人,手上的力道丝毫不松。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福安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苟延残喘,两条腿凌空直瞪,从他身上滚落在地的,是一卷《春山图》。

    阿凝只看了一眼。

    “陈渡轲,我回来了。”她轻轻拽了拽陈渡轲的袖口。

    福安得以偷生。匍匐着,惊弓之鸟一般,道:“求凝姑娘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