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 远处传来卖早点的吆喝声。文心抬手想看时间，见手腕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才想起来昨夜洗澡的时候把表摘下了还没戴上。

    她进屋想小睡一会儿再起床上学, 一推门发现婉华已经换好衣裳坐在镜台前梳妆打扮了。

    文心走到婉华身后, 笑着接过梳子帮婉华梳着头道：“还早呢。怎么不多睡会儿”

    婉华端坐着没有说话，只是冲镜子当中的文心温柔地笑了笑。

    “眼睛有些肿了。”文心帮婉华梳完头，俯身从背后用胳膊轻轻环住婉华道：“我太粗心了, 昨晚睡前忘了用茶叶包帮你敷眼。”

    婉华还是没有说话, 静静地望着镜子似乎在出神地想着什么。

    “想什么呢干嘛不理我！”文心笑着用指尖戳了戳婉华的白里透红的脸蛋肉, 撒着娇要回应。

    婉华笑握住文心闹她的手道：“在想我的雁雁怎么会这么好。”

    文心在院子里坐了整夜, 她也在屋里坐了整夜。她想象得到文心内心的痛苦和挣扎，只不过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罢了。可是即便内心那么煎熬, 文心还是无比坚定地想要和她在一起。

    那是不是意味着，对于文心而言，离开她是更加痛苦的事

    她不该推开文心的。比起文心所受的煎熬，她那点子自卑不适又算得上什么呢

    “……”文心沉默了, 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忽然间被夸，她并没有丁点的开心，只有不安与害怕。昨天婉华也说过她如何如何好，紧接着又说自己如何如何不好，根本不配和她在一起。

    婉华想和文心好好聊一下为什么一定要除掉章立丘。她不忍心不舍得再把文心从身边推开, 可是也不想文心有半点煎熬。文心是明理的人，又那么爱她。她相信文心哪怕不能完全认同，也会打从心底里理解她的所作所为。

    “你在院子里坐了整夜, 是在想章立丘的事么”婉华回过头望向文心，用极温柔的语气问道。

    文心的神色从害怕不安，转为了诧异心虚。她不是惯于撒谎的人，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不过担心婉华误会又赶忙解释道：“婉华你别多想。我真的不是介意和你睡在一起，只是……只是……”她还是不敢说出心里的疑惑。

    婉华没有催促，耐心地等着文心继续往下说。

    “婉华”文心蹲下身子，仰起脸望着婉华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只是为了更加了解你，并不是想指责你什么。你不要多心，不要难过，不要对我失望，更不要起离开我的念头。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婉华心疼地笑了笑。

    文心这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婉华有很多方法可以让章立丘伤害不到你的，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呢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误会了章立丘呢我知道他在你入学的事上动了手脚，可他那个人胆怯懦弱，也就只敢背地里使使绊子，未必会伤害你的。”

    她观察着婉华的神色，见婉华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脸上并没有半丝不快，底气才足了些，继续道：“还有。哪怕别无选择一定要除掉章立丘，你除掉他的手段和事后的心情也……老实说，我真的有点理解不了。我昨晚想了整夜，还是不敢相信你所说的那些事真的是你做下的。婉华，那可是杀人啊！我二叔做了警察后第一次杀人都消沉了好久，可是你的反应……”平静得让她害怕。文心竭力斟酌着字句，很怕用词太重伤到婉华的心。

    婉华把文心扶起来搂进怀里，让文心坐在她的膝上，语气温柔平缓地道：“说出来就好了。你常常告诉我的，有什么心事千万不要憋在心里不说，时间久了难免会生龃龉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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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心看了眼昨晚睡觉前留着通气的窗缝，起身去把窗户合上了。她又怕婉华抱她久了腿疼，顺便拎了把椅子来镜台前与婉华对坐着，认真听婉华说话。

    “现在我回答你的问题。章立丘要是还活着，也许会伤害我，也许不会。对此我真的不在意，误会就误会了吧。”婉华在文心震惊的目光中继续道：“他为了报复我，也许会伤害爹爹，甚至会伤害你，这个也许的后果我真的承担不起。还有，你也说他胆怯懦弱只敢背后使绊子，他若活着，我得时刻提防着他，哪还有安心日子可过所以章立丘必须死。”

    “既然下了杀心，自然要做得狠绝利落一点，否则稍有不慎死的就是我而不是他了。严格来说，我也不算是第一次杀人。”婉华深情望着吓得瞪大了眼微微发抖的文心，为了让文心不必煎熬在情与义之间，忍痛揭开过往的伤疤道：“我娘亲和外祖父外祖母，都是被人害死的。害死他们的那家人怕我爹爹报复，放火烧了宅子，卷走外祖父的家财逃去了国外。”

    “雁雁你知道吗我想过无数种与那家人再次相遇的场景，想过无数种杀死他们的方法。这些年在脑海中，我已经杀过无数次人了。所以真的杀了章立丘后，我并没有觉得害怕，更没有半点后悔，真的很轻松很开心。你觉得我是杀掉了一个可能不会害我的无辜的人，我却觉得我除掉了一个很可能会让我重蹈覆辙的巨大隐患。我已经失去太多了，不能再失去爹爹和你。”

    文心脸上的惊恐之色通通变成了心疼。她只知道婉华的娘亲不在了，怎么也想不到是受人所害。

    “我或许算不上良善，但也绝非以作恶为快的人。”婉华红着眼，深吸了口气对文心笑着道：“旧事重提并不是想用悲惨的经历换取你的同情，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眼中的世界并不如你眼中的美好。那家人家道中落，受我外祖父颇多恩惠，他们家的女儿因年纪与我相仿，在娘亲带着我和弟弟回娘家之前，更是被我外祖父当作亲孙女疼爱。可是有的就是会坏得令人发指！因为外祖父在娘亲回家后，对那家人不如从前予取予求，更怕外祖父把原本以为无人承继的家财全留给娘亲和我们，竟起了杀人夺财之心。”

    她说到悲愤处，抑制不住地哽咽起来，放在膝上的手死死攥成了拳头道：“娘亲病中离奇暴毙，连句话也没能留给我。弟弟在家门前玩耍，不知怎么地没了踪影。外祖父和外祖母是在火中丧生的。而我呢曾经被推下冰湖差点冻死，曾经在大火烧尽的宅子地窖里暗无天日地度过漫长岁月。雁雁你知道落叶盖在身上可以保暖吗你知道人饿极了连害怕得避之唯恐不极的老鼠都想烤来吃吗你知道最幸福的是月夜，因为月光从地窖口洒下来我会比较不怕吗”

    文心紧抿着唇，泪珠一滴接一滴地往下落。

    婉华起身把文心抱进怀里，用指腹温柔地蹭掉文心不断落下的泪水道：“对不起。不该说这些的。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回到了爹爹身边不说，还幸运地遇到了这么好的你。”她蹲下身，深深望着文心的眼底道：“我现在真的很幸福。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毁掉我现在的生活，不管是章立丘还是别的谁。你总说我温柔善良好脾气，其实我是个很凉薄的人，很难让人走进我的心里。雁雁你是个美好的意外，你太清澈透明了，初次见面就进了我的心。”

    文心无声地痛哭着。心疼、自责、歉疚、感动……

    “我真的没有多好，可是我愿意用所有的好来对你。”婉华深深地望着文心眼底，无比紧张地问道：“这样的我，你还愿意要么”

    “对不起！”文心从椅子上跪到地上，紧紧抱住婉华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婉华心疼地抚摸着文心的后背，玩笑着道：“人家想听的可不是这三个字。”

    “嗯。”文心直起身，抽泣着捧住婉华的脸，无比郑重地道：“我爱你。”

    还是没对……婉华无奈地笑了笑，幸福地回了一句：“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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