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妈很早就在厨房忙上了。婉华从后门悄无声息地溜进来后, 在柴房等了好半天，直到宋妈把菜端去饭厅才寻着回房的机会。

    她一回房立刻把出门的衣服换下了，在书桌前坐等着秦妈过来唤她起床吃早饭。

    书桌上摊放着几张写满了字的信笺，是文心新近写的打算在报上发表的文章，摊放着晾墨的。墨迹早就干了，文心却忙着照顾她忘了收起来。

    文心有时候挺粗心大意的, 丢三落四也是常有的事, 有次忘了带作业去学校还被老师罚了。每天早上出门前，她总要照着当天的课表帮文心检查一下书包才放心。

    可是文心在她的事情上从来没有粗心过。文心会记得她的药要熬几个时辰, 会记得她哪些东西不能吃，会记得她所有无意间说出口的小愿望……

    比如她说自己从来没有坐过船，文心便在一个专门留给她的本子上郑重其事地写下：带婉华去坐船。

    文心知道自己忘性大，怕只记在脑子里会不小心忘掉。本子上还有许多许多的小事, 都是她和文心聊天时提到过的想做还未做或者做过却还想做的事。有一些已经打上了勾写上了何年何月何日, 还有很多则没有。

    不知怎么的, 眼里又溢出泪来。婉华怕泪水打湿文心的文章，伸出手想帮她把那几张晾好的信笺收起来。可是在指尖碰到笺纸边缘的瞬间, 她迟疑了。

    她觉得自己这双沾染了人命的手太脏，根本不配触碰文心的东西。

    “小姐。醒了吗早饭好了。”秦妈去北屋帮老爷子梳完头出来, 就听宋妈说可以开饭了。

    婉华抹掉眼泪, 打开门有些抱歉地道：“秦妈。家里现在有热水么夜里出了不少汗, 我想洗个澡再吃饭。”

    也许洗个澡会好些吧

    “有的有的。”秦妈见婉华补了许久的觉，精神不仅不见好，反倒更添了几分疲惫, 心疼地道：“您再回去睡会儿吧。我这就帮您把水兑上。”

    婉华感激地笑了笑。

    文心难得在家呆两天，文楮特意把手上的事往后推了推，回家吃的午饭。

    “是一会儿就过去还是吃了晚饭再过去啊”文楮熟练地剥完虾壳，把虾肉放进了文心碗里。

    文心喝了口丸子豆腐汤道：“婉华是叫我陪您吃了晚饭再过去的。不过我想早点过去，她最近心情不太好，我担心她不肯好好吃饭。”

    “嗯。”文楮拿起一旁的湿毛巾擦干净手道：“我叫人照着你曾爷爷开的方子用家里上好的药材重新配了几副药，另外还有些滋补品，你记得一并给婉华带过去。”

    “谢谢二叔”文心眯着眼甜甜地笑了。

    “还有。”文楮又道：“明晚林家有晚宴。我没有女伴，你陪我去，婉华那边我会让蔡叔送她回家。”

    文心脸上的笑容慢慢不见了，咬着勺子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

    “文雁雁！”文楮淡淡地瞥了眼文心嘴里的勺子道：“你这坏毛病是改不了么”

    “啊……什么”文心愣了片刻，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拿开勺子，讪讪地冲文楮笑了笑。

    下午四点多。

    文心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满面笑容地敲响了云家宅子的大门。

    她太想婉华了，本来想早点过来的。谁知在家吃完午饭，又试好明晚要穿的礼服，一不小心就耽搁到了现在。

    秦妈问清是谁后赶紧打开了门，伸手去接文心手里的东西。

    文心把东西交给秦妈，嘱咐好哪些是药哪些是补品后，笑着问道：“婉华在房里吗”

    秦妈还没来得及回答，思念心切的文心已经快步进了婉华的屋子。

    日头西斜，光照不进来，屋子里有些暗。</p>

    <strong></strong>

    文心透过昏暗中的纱帐，见床上有个朦朦胧胧的身影半坐着，似是在发呆。她本来高高扬起的嘴角往下沉了沉，走到书桌前拿起火柴点亮了油灯道：“既没睡，怎么不把灯点上”

    她知道婉华一发呆就是在难过。婉华是如水的性子，哪怕心情再不好也不会歇斯底里。可是这样一语不发地出着神的婉华更让她心疼，她情愿婉华哭一哭闹一闹，把心里的不痛快通通发泄出来。

    婉华两天没睡了，却一点都不觉得困。用完午饭她就回了房一直这么坐着，想着要不要把昨夜的事告诉文心。

    她是不想说的。怕文心厌她离开她。出门前留在房里的信无人拆过，也就是说秦妈她们根本不知道她昨夜不在家。昨夜发生的一切，只要她不说文心永远不会知道。

    可是哪怕瞒得住文心，她也骗不了自己。她就是杀了人，要是明知文心会介意还刻意隐瞒，就太无耻了。何况她现在连碰一下文心的东西都觉得心虚，根本做不到若无其事的像从前那样和文心相处。

    “怎么不说话啊”文心走到床前掀起纱帐坐下，轻声细语地问道。她温柔地握住婉华放在腹前的小手，眉头不安地皱了起来：“婉华，你手好凉好凉。是不是不舒服啊还是去医院瞧瞧吧我打电话回家让蔡叔——”

    “不用。我没事。”婉华打断文心，别扭地抽回被文心搓揉着的手，低垂着眼眸语气悲凉地道：“雁雁。有件事你该知道的。”

    文心以为婉华要同她倾诉幼时可怕的经历，心疼地把婉华躲闪个不停的小手再度握进了手心，用饱含着心疼的目光凝望着婉华，鼓励地点了下头道：“你说”

    婉华没有再挣扎，任由文心牵着她的手，用死水般绝望平静的语气缓缓讲述起昨天文心离开后发生的一切。“我杀了章立丘……叫宋妈早一点做午饭其实是怕赶不上车，催着你走也是这个缘故。”婉华在文心惊惧的目光中还维持着缓慢温柔的语调。“感觉老天爷都在帮我，及时赶上了车不说，还和章立丘的车厢紧邻着。我趁着他上厕所的功夫，把他的水换成兑了老鼠药的水。雁雁你知道的，列车上就那一种水嘛！后来他毒发开始吐，我听到动静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细麻绳赶过去……”

    “婉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文心苍白着面色，握着婉华的手颤抖得很厉害。她不相信婉华会杀人，可也知道婉华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那就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她不敢相信！

    婉华低头望着文心颤抖不止的双手，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泪意翻涌而上。她眨掉盈满眼眶的泪水，咬着嘴唇哽咽着道：“我当然知道。”

    “为什么是不是他要伤害你”文心揪心地望着婉华道：“婉华你不该瞒着我的。我会保护你，二叔也会保护你，不管章立丘想对你做什么都不会得逞的。”

    婉华苦涩地摇了摇头道：“记得我前夜问过你的问题么章立丘就是那只恶犬。哪怕他眼下并没有伤害到我，可是我知道他不是不想只是没有机会。只要有他在一日，我永远不会心安。与其余生时时刻刻都得提防着他的暗箭，倒不如除掉他来得痛快。”

    “雁雁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不是我杀了他这件事本身，而是我杀了他以后的心情。”婉华嘴角浮起丝笑意，目光灼然有神地望着表情渐渐凝固的文心道：“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除了不知该如何面对文心，她几乎没有任何不好的情绪。

    “开心吗……”文心张着嘴，怯怯地松开了婉华的手。

    对话戛然而止。

    沉默。

    久久的沉默。

    婉华望着文心小臂上渐渐浮起的鸡皮疙瘩，抬手抹掉不断涌出的泪水，用依旧平静地语气道：“坏得不可思议对不对好在你现在知道也不算晚。”

    “什么意思”文心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眼神呆滞地望向泪流不止的婉华。

    婉华还望着文心胳膊上细细的鸡皮疙瘩，流泪苦笑道：“你在怕我这个杀人犯不是么”

    “我——”文心想否认，可又底气不足地住了口。

    婉华缩进被子里，背对文心颤抖着身子道：“你不用勉强自己什么。是我的错，是我太糟糕了，配不上你的好。”说完紧紧咬住被子，不想呜咽声被文心听到。

    “为什么每次无论发生什么事，你第一个念头总是离开我离开我对你而言是最容易的选择么”文心委屈地抽噎着道：“昨夜的事，你从来没有想过要跟我商量。婉华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失手出了事回不来怎么办你根本不在乎我能不能帮你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也不在乎我会不会理解你帮助你一起除掉他。你是不是早就打算好要跟我分手所以明知我很有可能会害怕介意，还是毅然决然地瞒着我把人杀了”

    婉华躲在薄被里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

    文心俯下身子轻轻伏在婉华背上道：“婉华，我爱你，想成为你可以依靠的人。你明不明白或许我还没有了解全部的你，可是不重要，我知道你有多好，我知道你哪怕做了不好的事也是不得已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分开，只是现在脑子有点乱，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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