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母子三人赶来的医院的时候, 恰逢婉华和文心一左一右地扶着老爷子出来。文楮在后面指挥着临时叫过来帮忙的手下，把老爷子的行李从病房搬去车上。

    “云叔。不是说好等我们过来一起回家的么”盛哥儿问道。

    云老爷子大笑着解释道：“正要叫婉华打电话跟你们说呢！文先生要送些文小姐的东西去咱家, 顺便也就接我回去了。”

    盛哥儿怕婉华和文心两个女孩子力气太小扶不住云老爷子, 从婉华那边接过手道：“我来扶着云叔吧！”

    “嗯嗯。”婉华缓缓放开手，浅笑着和梁夫人和梁学益打了招呼。

    梁夫人面对婉华时还是难免心疼内疚，也没有了从前的热络，只是尴尬地笑着点了点头。

    梁学益也冲婉华笑了笑，不过见文楮在, 脸登时就黑了。冤家路窄啊！

    “等等！”梁学益抬手拦住一名扛着行李正要从走廊过去的警员, 笑着道：“这些东西就不劳烦诸位了。我的人会搬的。”

    警员是认得梁学益的, 停下脚步转回身用问询的目光望着文楮。

    文楮在病房门口嘱咐好里面的人手脚轻一些后, 走到梁学益面前语气冷淡地道：“你的人吗”他笑着往梁学益耳边一凑, 用极低的声音道：“我嫌他们手脏啊！”说完大步掠过梁学益身旁，和盛哥儿一起从另一侧搀住了老爷子。

    两人说话时都面带笑意, 旁人也没有察觉到话语间暗藏的机锋。梁学益碍着家人在场, 立在原地生了会子闷气也只得作罢，怏怏不乐地跟着往外走。

    文心没有再扶着老爷子, 就想去牵婉华。谁知她的手刚碰到婉华的指尖，婉华就飞快地躲开了。

    “昨夜才下过雨, 外面路滑。雁雁你同我一起搀着梁阿姨好不好”婉华一脸抱歉地冲文心笑了笑。

    “嗯嗯。”文心扬起嘴角应了。她心里其实有些难受, 也不是伤心委屈生气什么的, 就是纯难受。哪怕明知事出有因，她还是受不了婉华的刻意疏远。

    出了医院，婉华搀着老爷子坐上了文家的车。盛哥儿搀着梁夫人坐上了梁家的车, 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梁夫人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对坐在前头的大儿子道：“阿益。你说那个文处长，是不是婉华不想麻烦咱们，特意拜托他来接你云叔出院的啊”

    “不是说给他小侄女送东西过去，顺便接云叔出院的么文家丫头和咱家婉华玩得好，听说上学的时候都住一起的。”梁学益回头看了眼不发一语的弟弟，叹了声气道：“妈。你别胡思乱想了，婉华要是不想咱们过来，昨儿个就跟阿盛说了。难道你觉得婉华是那种会故意耍着人玩的坏孩子么”

    “当然不是！”梁夫人心里郁郁不快的情绪消散了一些。她收回视线看了眼身旁情绪低落的小儿子，心里有再多的话也不便再说了。她心里对婉华的歉疚心疼再多，也不会比犯了错的小儿子多。

    文楮怕颠簸到老爷子，把车开得极慢。梁学益觉得文楮慢得过分了，不耐烦地在心里暗暗骂了几句诸如“不会开车就别开”之类的话，继续忍着火气耐着性子乖乖跟在后头。

    好不容易到了婉华新觅的宅子，文心赶忙下车帮着婉华扶着老爷子进了院子。文楮手臂受过伤搬不得重物，本想去大街上随便招两个巡逻的手下帮忙，见梁家的车驶过来了，脸上不禁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梁学益本来带了人去医院搬行李，结果被文楮的人抢了先，就索性让宝叔带着人先回商会了。

    “梁会长。”文楮倚在打开的后车箱旁，冲梁学益挑了挑眉道：“过来搬行李啊！你也知道我手受了伤嘛。”

    梁学益不觉得搬个行李有什么关系，尤其还是云老爷子的行李。他气的是被丫的文楮使唤！瞧瞧文楮脸上那小人得志的笑，臭不要脸的。

    文楮见梁学益气得脸白一阵红一阵，想骂他的话挤满了喉咙口却碍着梁夫人在场什么也不敢说，心里就觉得痛快得不行。语气更加愉悦地催促道：“赶紧的啊！老爷子还等着呢！我先进去了，你搬完记得把车盖合上。”说完脚步轻快地迈了院子，连给文心带的书本和换洗衣物也一并留给了梁学益。

    盛哥儿见梁学益脸色不好，虽不知哥哥和那位文处长之间有什么恩怨，但看得出文处长是有意硌应哥哥的。于是开口道：“哥，你先扶妈进去吧！行李我搬就好。”

    “好！”梁学益不想教文楮看笑话，也没跟弟弟客气，理所当然地扶着梁夫人进去了。

    院子里的石几旁摆上了竹椅，老爷子正坐着和文楮说话，见梁夫人和梁学益来了忙起身相迎。

    “您坐。咱们自家人不必客气的。”梁夫人笑着与老爷子隔着张椅子坐下了。

    梁学益看也没看坐在他对面的文楮，只是打量着眼前小得近乎于逼仄的院落道：“云叔。这里离婉华她们学校可不近，又没有电车经过，她上学太不方便了。”

    “这里没有电车经过吗”云老爷子对北平并不了解，不过想到婉华向来是有主意的孩子，笑意晏晏地对梁学益道：“没有电车坐洋车也是一样的。婉华定了这里，肯定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梁学益还要再劝，刚开口就被文楮打断了话头。

    “梁会长不必担心婉华上学的事。雁雁上学时会住在这边，可以骑车载婉华同去，我也可以安排人接送婉华。”文楮猜到梁学益肯定还要说这处宅子太偏僻不安全什么的，不等他说话又继续道：“至于云叔和婉华的安全问题。我会安排人时常巡逻多多留意的，梁会长也不必担心。”

    梁学益被噎得又生了一肚子的闷气。

    厨房里。婉华打了水在洗壶杯，文心则在帮忙生炉子烧热水沏茶。

    “家里的菜应该够吧”婉华问文心道。

    文心抬起被烟气熏得眼泪汪汪的小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应该够的。”婉华摆放好洗出来的壶杯，把盆里的水倒进院子里，蹲到文心身边接过蒲扇道：“我来吧！你出去陪叔叔他们说话。”

    文心把凳子让给婉华坐着后却不并走，蹲在原地托腮望着婉华道：“不要。我留下来陪你。”

    婉华将炉火扇旺，掏出帕子替文心擦干净脸上不小蹭上的烟尘，无比温柔地道：“听话啦！梁阿姨一个人坐在他们爷们堆里会无聊的，你是主人家，陪客人说话是份内事呀。”

    文心听婉华说她是主人家，眯着眼傻笑起来。

    婉华也是无意中说出的那话，说完就羞得不行了，轻轻推着文心道：“快去吧顺便帮我把杯子端过去摆好，我沏了茶就过来。”

    “遵命！”文心喜滋滋地站起身，端着茶盘出去了。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婉华一眼，作了一个飞吻。

    “雁雁你正经点。那么多人在呢！”婉华羞低下头埋怨地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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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很快烧好了，婉华提着茶壶出去时，发觉盛哥儿正一个人辛苦地来来回回地搬着行李。她依次给客人斟上茶后，赶忙跟着盛哥儿出去搬东西了。

    文心本来坐着陪梁夫人说话，见婉华要去拿东西也起身跟着去了。

    婉华跟到车前见盛哥儿累得满头大汗，歉疚地道：“哥。你进去坐着歇会儿，剩下的我来拿吧！”

    “你拿不动的。”盛哥儿拾起袖口擦掉快迷了眼的汗水，扛起最后仅剩的两个箱子的其中一个，面无表情地从婉华身旁绕过。

    婉华怔了怔，疑惑地望向盛哥儿走远的背影。是她多心了吗为什么感觉盛哥儿在生她的气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的样子。不过这样也好，与其尴尬地维持着不上不下的关系，倒不如生疏点的好。于是不再多想，伸手去拿最后一个箱子。

    箱子确实很重，她猛地提起一点又吃不住力赶紧放下了。

    文心与盛哥儿擦肩而过，快跑两步到了车前，帮着婉华抬起箱子道：“咱们一起。”

    “嗯嗯。”婉华看了眼院子里，见文家叔叔正望着她和文心，脸又红了。

    梁夫人重重拧了身旁的大儿子一把，压着嗓子低声道：“你倒是坐得安稳。文处长伤了手，难道你也伤了手婉华和文小姐两个小姑娘都知道力所能及地帮你弟弟分担，你倒好！”

    梁夫人给儿子留了面子，刻意放轻了声音。不过耳尖的文楮还是听到了，幸灾乐祸地冲梁学益笑着。他一夜未睡，现在还能精神十足都多亏了梁学益。他真是爱极了梁学益吃了瘪想发作又不敢发作的样子！以前他倒也没少找过福茂商会的麻烦，不过梁学益当时如何愤怒如何不甘他不在现场又看不到。哪有现在这样过瘾

    “知道了！”梁学益白了文楮一眼，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走过去从婉华和文心手里接过了箱子。

    午饭是婉华和盛哥儿做的。

    盛哥儿洗菜，婉华切菜。盛哥儿生火，婉华炒菜。

    文心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配合默契的二人，心里酸溜溜的不是个滋味。这样的默契要多年生活在一起才能养成的，她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画面：小小的婉华跟在盛哥儿后头笑意甜甜地撒着娇……

    “柴房在哪里啊”盛哥儿见灶前的木柴不剩多少了，语气淡淡地问婉华道。

    “在后头。”婉华腾不开手，又怕盛哥儿初来乍到的找不到地方，于是软声央求枯坐在一旁的文心道：“雁雁，可不可以带我哥去一下柴房再去院里把我摘把小葱。”

    “好。”文心心中所有的酸涩都被婉华这两句话驱散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她都清清楚楚，正如婉华所言，这里也是她的家。或许从前盛哥儿和婉华亲密无间，和婉华同是家中的主人，可那毕竟是从前了。现在这处宅子是她和婉华一起找的，院里的花草是她和婉华一起种的，以后她还会和婉华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

    文心挺直了腰背，拿出主人家的作派，去往柴房的路上不忘提醒盛哥儿道：“梁先生注意脚下，厨房后门的门槛有些高。”帮着盛哥儿搬完柴禾，她又欢欢喜喜地奔向院角的花盆，去帮婉华摘葱去了。

    文楮担心得皱起了眉头道：“文雁雁你跑什么！院子里滑得很，也不怕再扭了脚”

    梁夫人望着欢快地穿梭在院子里，美得跟只小花蝴蝶似的文心，慈爱中带着丝欣羡地道：“年轻真是好。”

    用完午饭，文楮和梁学益两个大忙人没坐多会儿就要走了。盛哥儿和梁夫人想帮着婉华把碗筷收拾了再走，被婉华婉言谢绝了。

    “家里该有个伺候的人了。”梁夫人语重心长地对婉华道：“阿益物色了两个人，一个年轻些的学护理的可以照顾老爷子的起居，还有一个年纪大些的可以帮着你洗衣做饭。明天我带她们过来给你看看好不好”

    “谢谢梁阿姨，难为益哥哥想得这么周到，知道我不放心爹爹一个人在家里。不过我几天前就托雁雁联系好了人。”婉华感激地笑了笑。

    “嗯。”梁夫人失落地扯了下嘴角，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婉华在刻意不让她们家帮忙。

    客人们都离开了，老爷子也回房睡觉了。

    婉华和文心在厨房一起洗着碗。文心才洗了两个碗就不安分地蹭到婉华身后，翘起湿漉漉的手，用胳膊紧紧抱住婉华，将下巴抵在婉华肩窝里用力吸了口婉华身上特有的芳香。

    婉华感觉脖子那里痒痒的，缩了缩肩羞答答地道：“又不正经了。雁雁你要帮忙就好好帮，不帮忙也不要添乱好不好”

    “从早上见面开始，你对我就好冷淡啊！”文心用脸蛋蹭了蹭婉华温软的脖颈，佯装生气地道：“人家不开心了。要哄才可以。”

    “对不起嘛”婉华语气讨好地道：“你还没准备好跟家里说，叔叔又那么厉害，我是怕他看出来。别不开心了，你知道我是假装的呀”

    经婉华提醒，文心这才想起那件拖了许久没说的事。“婉华，有件事忘了跟你说。”她语气认真了许多，也谨慎了许多。

    “什么”婉华继续洗着手里碗，漫不经心地问道。

    “咱俩在一起的事……”文心咬了咬嘴唇，观察着婉华的神色道：“我二叔已经知道了。那天他接我去吃午饭，我小心说漏了嘴……”

    婉华的脸刷地烧了起来。心里又喜又气又羞又恼。

    喜的是看文叔叔今日的态度，并不会对她和文心的事横加拦阻。

    羞的是文叔叔都已经知道了，她居然还在文叔叔面前装模作样地刻意疏远文心。

    天啊！

    文心见婉华脸色时晴时阴的，战战兢兢地问道：“婉华，你生气了吗”

    婉华回忆起今日的一幕幕，呆滞地摇了摇头。她并没有生气，只是好想一头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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