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怎么舍得回家了。”文楮无奈地笑了笑, 把酒盅推到一旁站起身道：“明早别赖床，跟我去医院接婉华和老爷子回家。”说完就往楼上去了。

    文心看了眼对面纹丝未动的碗筷, 望着文楮的背影担心地问道：“二叔你不吃了吗是在外面吃过了回来的吗”

    “嗯。”文楮淡淡地应了一声。

    独自用完晚饭，文心没有马上回房, 而是敲响了文楮的房门。

    文楮正望着信纸发呆，听到敲门声，收起落寞的神色抬起头平静地问道：“谁”

    “二叔。是我。”文心语气乖巧。

    文楮从身后的书架上随便拿了本书压住才写了“君宁”两个字的信纸，起身打开反锁的房门，望着一脸做错事的表情的文心, 叹了声气道：“这是什么表情闯祸了”

    文心抿着嘴摇了摇头，跟在文楮身后进了房间，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端端正正地坐下，表情凝重地道：“听孙伯说，你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是被我气得吃不下么”

    “不是。是天气太热了提不起胃口。”文楮坐到书桌后头, 把面前的那本书连带着下面的信纸推到了远角。

    “骗人。暑天年年有, 往年间怎么不见你没有胃口何况这才几月份，能有多热”文心紧捏着衣角道：“二叔, 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还是不愿意我同婉华在一起对不对”

    文楮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只是目光温柔地望着文心道：“要和谁在一起是你自己的事，你想清楚了就好, 我怎么想并不重要。”

    “可是我不想你不开心。”文心委屈地皱起了眉头。

    文楮笑着问道：“那你会为了哄我开心离开婉华吗”

    文心愣了片刻，然后怕伤害文楮似地小心翼翼地摇了下头。

    “那不得了。我最近心情是不大好，不过是为我自个儿的事, 不是为你的婉华的事，你没必要内疚。”文楮望着文心语气认真地道：“纵然我真的为你和婉华的事不开心了，那也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雁雁你记住，你所做的选择，只要没有妨害到他人，只要自己承担得起后果，就都是对的。你不会是整个世界的中心，却永远是你自己世界的中心，你人生里的甜是你自个儿尝，苦是你自个儿扛，遇事从心就好了。”

    见文心还是纠结着小脸，文楮又柔声道：“我知道你在意二叔，不想二叔难过。雁雁你放心，你开心二叔就会开心的。”他挑唇一笑道：“现在你告诉二叔，和婉华在一起开心吗”

    文心脸上泛起化不开的浓浓甜意，羞涩笑着用力点了点头。

    “怎么笑得跟个小傻子似的。”文楮在文心浓甜笑容的感染下也开怀笑了起来。他抬腿轻轻踢下了文心的椅子，笑着催促道：“回房睡觉去，别明早又叫不起来。”

    “明天真的要去医院接云伯伯吗”文心有些不安地道：“明天梁家肯定要去的，咱们也去会不会不太好啊要不礼拜天再去看云伯伯好不好”

    文楮淡淡地道：“咱们要是不去，婉华就要被梁家接走了。”他不放心婉华住在梁家，更不放心雁雁为了找婉华成天往梁家跑。

    “不会的。婉华不会愿意去梁家的。”文心笃定地道。

    文楮摇了摇头道：“那如果老爷子愿意去呢如果梁家说一起住方便有人照顾云老爷子，免得婉华又要上学又要照顾老爷子影响学业呢如果梁家还说北平如何乱，她们父女俩住在偏僻处如何危险呢坐上了梁家的车，车往哪里开还不是梁家人说了算。等到了梁家，婉华再倔强的性子也不可能带着身子没有大好的老爷子雇车回家不是”

    文心听呆了，忽然想到什么猛地站起身道：“二叔！你现在送我去医院好不好万一梁家连夜把婉华和云伯伯接走呢”

    “那倒不至于。现在走收拾东西都来不及，老爷子出院前肯定还有检查要做。又不是逃难，不会这么匆忙的。”文楮一脸好笑地望着神色紧张的小侄女道：“回房安心睡觉去！你不困我可困了。”

    “嗯嗯。”文心俯身轻轻抱了下文楮，甜甜一笑道：“晚安”

    婉华到医院见盛哥儿也在，并没有多吃惊，很平静地笑着打了招呼。她怕吵醒刚睡下的老爷子，打完招呼就轻手轻脚地进了休息间收拾行李。

    坐在病床前看着书的盛哥儿回头看了眼婉华的背影，心里钝钝地痛了下。他坐在椅子上犹豫良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跟进了休息间。

    担心婉华害怕，他进了休息间后并未把门关上。

    婉华正蹲在地上整理衣箱，听到响动回头一看，见是盛哥儿温柔地笑了笑，用寻常地语气道：“我今晚住这边陪爹爹，你早些回去吧！别让梁阿姨和益哥哥等久了。”

    盛哥儿听婉华的态度较先前柔和了许多，甚至有几分从前兄妹相处时的感觉，难以置信地哑着嗓子问道：“不生气了么”

    “嗯。”婉华轻点了下头，背对着盛哥儿动作熟练地叠着衣服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知道你是喝多酒才……并非有意为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你也不必觉得过意不去。”她锁好衣箱，转身望向盛哥儿道：“谢谢你这些天一直陪着爹爹。”

    婉华又在谢他了……果然还是生分了么盛哥儿苦笑着道：“不用谢。”说完并不走，坐到沙发上翻开手中的书看了起来。

    婉华见盛哥儿似乎并没有要回家的打算，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他离开，拎起书包道：“我去外面写作业。”

    盛哥儿知道婉华在担心什么，低头望着书页轻声解释道：“我妈在别人府上做客，我叫司机先去接她了。婉华你要实在觉得不自在，我可以出去等。”

    婉华平静地摇了摇头道：“没有不自在。我出去写作业只是想看顾着爹爹，你别多心。”说完提步出去了。

    她坐到桌前把台灯扭得更亮了些，拿出书本准备做作业的时候，视线忽然被国文课本右下角的线笔小画吸引了去，脸上也情不自禁地漾起了甜蜜的笑。

    那小画出自文心之手，画的是一只可爱的胖得肉颤的小猪仔。课本的每一页都有一只小猪，只需翻动书页，就可以看到小猪奔跑的憨然之态。

    她咬着笔头出神地望着封角的小猪，想起文心画这些小画时专注可爱的模样，心里瞬间被思念填满了。

    文心现在在做什么呢会不会也在想她呀

    这样一想，婉华满是笑意的脸上又染上了一层羞涩的红晕。

    盛哥儿看似望着手里的书，其实一直偷望着婉华。婉华在望着什么独自傻笑，笑意中带着那种热恋中的人独有的甜蜜和娇羞。

    婉华有喜欢的人了！

    哪怕知道和婉华绝无可能，这个发现还是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心。甚至比婉华嫁给章立丘更加让他难受！他能感觉到心瞬间结成了冰，然后重重地往下坠。

    “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盛哥儿走出休息间，低声同婉华道完别就头也不回地出了病房。

    “……好。”婉华才从对文心的思念中回过神来，目送盛哥儿离开后认真写起了作业。

    文楮在书桌前面对信纸枯坐了一夜，烟灰盒里的烟蒂多得塞不下了，信纸上的字却还是只有那两个。

    窗外的天灰蒙蒙的，快要亮了。

    他起身准备洗个澡换掉身上满是烟味的衣服，房门响了。

    敢这么早来敲他门的，家里上上下下只有一个。

    “二叔，你醒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去医院啊”文心今早起得特别干脆。醒来以后没有犹豫立马翻身下床，根本看不出是有起床气的人。

    文楮想去开门，闻了闻身上颓废的味道还是作罢了，隔着门语气无奈地道：“太早了。去医院怎么也得等天亮吧！”

    “那人家不是怕你起不来嘛！”文心站在门外语气雀跃地道：“二叔你慢慢收拾，我先下去吩咐早饭。”

    文楮微微皱了下眉头。下去吩咐早饭家里不是一般厨房做什么就吃什么的么厨房又不是不知道他和丫头的口味。

    等他洗完澡换好衣服下楼吃饭，发现文心正往底部填了炭块的保温桶里盛着粥的时候，才明白早饭是为谁吩咐的。

    “给婉华带的啊”文楮打着哈欠把面前的空碗推给文心。

    “还有云伯伯的。”文心拧紧保温桶的盖子，拿起面前的空碗从砂锅里盛好粥双手递给文楮道：“二叔你小心烫，刚从炉子上拿下来的。要是觉得味道太淡了就……”她见文楮已经拿起了盐罐子，不好意思地笑着吐了下舌头。早饭都是照着婉华的口味做的，二叔肯定会觉得太过清淡。</p>

    <strong></strong>    文楮笑着接过粥碗，边洒盐边揶揄文心道：“咱们雁雁还真是知道疼人了。”

    文心羞得用力瞪了文楮一眼。

    文楮见文心红了脸，笑得更开心了。

    用完早饭，文心按捺不住想见婉华的迫切心情，提起两只保温桶就要往门外走。

    “等等。你这急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文楮伸手拎住文心的小胳膊，表情无奈地道：“我第一次去拜访婉华父亲总不能空手去吧”他把文心带到身边，俯下身子轻声道：“你要是个小子，这样对未来岳丈可是讨不着媳妇的。”

    未来岳丈媳妇文心羞低着头，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病房里热闹得不得了。

    吴老爷子一早就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他刚回国的儿子。他拄着拐杖坐到床边乐呵呵地道：“钦言。这是你云伯伯，那是你婉华妹妹。”

    吴钦言把礼物放到床头和云老爷子寒暄了几句，又笑着同婉华打了招呼。

    “钦言哥哥好。”婉华乖巧地回了个笑，转身忙着为客人沏茶去了。

    数日不见的老哥俩有说不完的话，你一句我一句的倒把吴钦言晾在了一旁。吴钦言见婉华正费力地提着水壶在沏茶，走过去帮忙托住水壶道：“我父亲那人最爱热闹，前些日子我不在国内，幸好有你们。”

    婉华羞赧地笑了笑道：“您言重了。要不是吴伯伯，爹爹住院这些日子也很难熬的。”说完把沏好的茶递了一杯给吴钦言。

    吴钦言接过杯子道了谢，就近在餐桌前坐下，与婉华话起家常来。“听说父亲说，婉华你现在在京西上学”

    “嗯嗯。”婉华把另一杯茶给吴老爷子送去后，回到餐桌前坐下陪吴钦言说话。

    “我高中也在京西念过，不过只念了一年。”吴钦言掏出帕子帮婉华把面前桌上方才沏茶时不小心洒落的水滴擦干净了。

    “只念了一年”婉华想了想道：“后来您就出国了么”

    “没有。我大学时出的国。”回起往事，吴钦言讪讪一笑道：“二年级刚开学就被京西开除了，后来转去义荣念的。”

    婉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捧起杯子吹起茶来，并没有往下追问。

    吴钦言笑盈盈地望着对他的事半点不好奇的婉华道：“你不想知道我是为什么被开除的么”

    “啊”婉华不小心被热茶烫了下嘴，忍下痛笑着道：“那您说。”

    “打架。”吴钦言言简意赅地说完，看了眼那边正聊得火热的俩老爷子，小声对婉华道：“我父亲很喜欢你。”

    “啊”话题转得太突然，婉华有些尴尬地羞点了下头。

    “非得让你做儿媳妇的那种喜欢。”吴钦言见婉华整个人瞬间呆滞住了，抱歉地笑了笑道：“婉华你有个心理准备。他俩没准已经背着咱们商量上了。”

    话从耳边过，婉华怔得说不出话。

    吴老爷子知道一会儿梁家还要来，略坐了一会儿就拿起拐杖道：“篮子里是我去庙里求来的供花和大悲水。一会儿你回家用这么沐个身，可以驱病邪的，医院里的脏东西也跟不了你回家。我先回去了，改天再带钦言去你家看你啊！”

    “好好好。”云老爷子颤颤巍巍地下了床道：“我送送你。”

    “别送了。咱俩之间用不着虚客套。”吴老爷子一脸慈笑地冲婉华挥了挥手。

    婉华执意把吴家父子送上洋车才回的病房。

    吴老爷子满意地望着婉华走进医院大楼的背影，忍不住慨叹道：“多好的孩子啊！钦言，以后你们在一起了可不许欺负她。”

    “服了你了。什么就在一起了啊！”吴钦言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还不情愿”吴老爷子拿起拐杖重重敲了儿子一下道：“你是不是嫌弃婉华结过婚啊我跟你说，婉华和她那个前夫没有感情也没有夫妻之实的。哎哟，她那个前夫可不是东西了……”

    吴钦言耐着性子听老父亲骂完婉华那个姓章的前夫，趁老爷子喘气的功夫道：“不是嫌弃。人婉华还是个小姑娘呢！我都二十出头的年纪了，实在是不合适。再说了，您就能确定人家婉华在学校没有心上人求求您别瞎折腾了。”

    “那个好确定的。”吴老爷子撞了下儿子的胳膊肘，满心期待地问道：“那你喜不喜欢婉华呀”

    “我才见人家第一面，哪有什么喜不喜欢的。”吴钦言有种想跳车的冲动。

    吴老爷子见儿子虽然没承认，却也没否认，欣慰地道：“没事。以后常常见面就好了。”

    “常常见面婉华要上学，我也要工作了。您真是——”吴钦言斩钉截铁地道：“我的事您别操心了。”

    “街上那么多人，我怎么不操心别人去！”吴老爷子气得吹着胡子扭开脸去不再说话了。

    回到病房，婉华心事重重地在病床前坐下，试探着问老爷子道：“爹，你刚才跟吴伯伯聊什么那么开心啊”

    云老爷子哈哈一笑道：“聊你钦言哥哥小时候的事。你吴伯伯说他以前皮得不得了，别人养孩子费钱粮，他家养孩子费藤条。哈哈哈哈……费藤条……”

    婉华也忍不住笑了，上前轻扶住老爷子的头道：“您悠着点儿笑。伤还没好全呢！”那件事只要爹爹不提，她只当不知道就是了。

    “云伯伯。”文心轻轻推开半掩的房门，露出半只小脑袋。

    “雁雁”婉华没想到文心会来，惊讶之余也掩饰不住见到文心的喜悦。明明才一夜未见，她却觉得和文心分别了许久似的。她起身要去门口牵文心，忽然看到拎了满手东西站在文心身后的文楮。

    “文叔叔”婉华唤得有些心虚，脸也刷地红了。文心说过，文叔叔对于她和文心互生情愫的事是知道一些的，只是应该还不知道她们已经在一起了。

    文楮若无其事地笑笑，踱步到床前恭敬地对云老爷子道：“伯父您好。我是雁雁的二叔，咱们以前在车站见过一面的。”

    “文先生好。”云老爷子热情地招呼文楮坐下。

    文楮抱歉地说该早些来医院探望的。

    老爷子则道谢说婉华借住在文家的时候承蒙照料。

    二人你来我往地聊了起来。

    文心把粥桶递给婉华，自然而然地挽住婉华的胳膊关切地道：“吃过饭没有我给你和云伯伯从家里带了点吃的过来。”

    婉华看了眼文楮，紧张地撇开文心的手道：“还没有。谢谢。”态度十分客气，甚至有一点生疏。她不知道文心有没有准备好跟家里坦白，不敢教文家叔叔看出她和文心的关系。

    文心见婉华边躲边看自家二叔，知道婉华是怕被二叔瞧出什么端倪来。她又不好在这里跟婉华解释二叔已经知道了一切，只能满面笑意地由着婉华避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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