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慎行注视着父亲, 重复“是子游。秦子游。”

    他语气冷静，直视父亲，稳重而从容。

    相比之下, 楚禾虽然是长辈, 平日里也是商场里叱咤风云的“楚董”, 可如今面对儿子, 却略有失控。

    他又问一遍“你说是谁”

    楚慎行说“爸，你应该听清楚了。”

    楚禾沉默。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放下筷子。

    楚慎行看到, 想看来我的确挑了一个不错的时候。

    楚禾用餐巾擦嘴，而后起身, 说“和我到书房。”

    这也是楚慎行此前想到的情况。

    他不动声色, 一样擦了嘴、跟上前去。

    等到了书房，楚禾在办公桌前徘徊片刻，回头看自己儿子, 问“你是怎么想的”

    楚慎行说“子游喜欢我, 我也想要和他在一起, 就是这样。”

    楚禾深呼吸“他比你小十岁”

    楚慎行说“他已经成年了。”

    楚禾指着自己儿子，手指颤抖，说“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对子游有这种想法的”

    楚慎行诡异地领会了父亲的意思。

    也难怪父亲是这种态度。试想一下, 六年前，是楚禾把秦子游带到了楚慎行面前。当时他是真心实意觉得，在妻子亡故多年之后, 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相伴着走下去的女人。

    但好景不长。

    在和秦妈妈当朋友的时候, 他们的确是好搭档。但“朋友”一旦成了爱人, 开始一起生活, 就多了很多磕磕碰碰。往后，楚禾和秦妈妈长谈了一次，说开了，反倒能够释然。往后，依然算是好朋友。

    至于楚慎行和秦子游。当时秦子游年纪还小，读初中。秦妈妈不缺钱，可以在秦子游学校附近买新的房子。但她缺少陪伴孩子的时间，即便秦子游有了其他住处，也是孤身一人。或者好一些，有保姆陪伴。

    看来看去，似乎还不如和楚慎行住在一起。

    再往后，就是秦子游分化。两个长辈第一次有了疑虑，但在询问两个小辈主要是秦子游的意见之后，他们还是选择尊重秦子游的选择。

    接下来，就是现在。

    楚禾面上不显，心里已经在捶胸顿足是我家门不幸，竟然出了这种事

    他沉着脸，看着自己儿子。

    楚慎行过了会儿，才说“几天前吧”

    楚禾“”

    楚禾“楚慎行，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你这样，让我怎么和你阿姨交代”

    楚慎行心想如果是子游在这里，听到爸这番话，恐怕又要高兴，觉得爸也是真切的关心他。

    这个念头，冲散了楚慎行心头因为被父亲质问而有的不快。

    他还是能心平气和，说“爸，我承认，我可能是在这之前就萌生了想要和子游在一起的念头。但是，你也不用担心再怎么萌生，也是他易感期来了之后的事儿了。”

    楚禾面色仍然阴晴不定。

    楚慎行说“之前他就是一个小孩儿，我能有什么感觉”

    楚禾深呼吸，问他“真的”

    楚慎行温和地说“爸，你是我爸，应该相信我。”

    楚禾“唉”

    楚慎行说“咱们坐下说”

    他看楚禾的态度变化，就知道，楚禾的态度已经软化了。

    接下来，楚慎行乘胜追击。他把对凌玉说的那番话略作更改，说“当时是我发现子游想要搬出去，就和他聊了聊。这才发现，原来是他觉得我希望他搬出去。”

    楚禾听到前半段，心短暂地提起来一下。到后面，才慢慢放松下来，心想这么看来，这小子之前的确对子游没什么念头。

    楚慎行“所以，我和他聊了聊，解开了误会。然后，”一顿，“我发现，原来他喜欢我很久了。”

    这也是实话。

    楚禾沉声问“子游年纪还小。他说喜欢你，你就接受吗”

    楚慎行说“没有。”

    楚禾“嗯”

    楚慎行说“我有劝他。爸，你能想到的事情，我也能想到。我对子游的关心，一定比你的多。”

    楚禾轻轻“哼”了一声，倒是没有否认。

    楚慎行说“但子游真的打动我了。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很特别的东西。我想，之前那么多年里，我都没有和谁开始一段感情。这可能就是因为，命运让我等一等，等子游长大，等子游告诉我，我们可以在一起。”

    楚禾深深看他，未有回答。

    楚慎行说“你之前一直问我，会喜欢什么样的人。我没有回答过你，因为我之前没有打算和谁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楚禾一顿，想到自己婚姻对儿子的影响，眼神一点点和软下去。

    楚慎行说“但是现在，我忽然发现，原来子游原本就是那个特别的人了。到现在，只是更加特别了一点。”

    听到这里，楚禾终于叹了一口气，说“行吧，我说不过你。”

    楚慎行说“爸，我希望你不是因为说不过我而接受，而是因为看好我和子游而接受。”

    楚禾眼睛眯了眯，没有回答楚慎行这句话，而是说“我毕竟是你爸，可你阿姨那边呢她把儿子交给你了，我还给她打包票，说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结果呢，嘿。”

    在楚禾想来，秦妈妈听到这件事，恐怕要两眼一黑。

    楚慎行说“我会去找阿姨解释的。”

    楚禾说“解释”

    楚慎行说“子游这个暑假会出国一段时间。我工作比较忙，但也会抽上至少一周过去。到时候，我会和子游一起和阿姨讲清楚。”

    楚禾听到这里，长叹一声“行吧。你有主意，我就不多说了。”

    楚慎行笑了下。

    楚禾拿起办公桌上妻子的照片，隔着玻璃，摩挲一下妻子的面颊。

    他知道，自己并非多么“深情”。如若不然，也不会在妻子病故之后，十多年间，交往了数个女友。

    但在“爱情”之外，他们也是家人。

    楚禾此前曾有过很多担忧，觉得自己是否并未尽好身为“父亲”的责任。但当下，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对亡妻有一个交代了。

    楚禾说“你分化的时候，你妈已经不在了。但你妈临走之前，也猜，你应该是aha。”

    楚慎行说“妈妈当时还给我留了信。”

    一封一封，要他分化的时候拆开，第一次易感期的时候拆开，高考之后拆开，大学入学、毕业的时候拆开

    第一次恋爱的时候拆开，结婚的时候拆开。

    楚慎行想到这些，心头一点点柔软。

    楚禾说“你妈那会儿还和我说，以后你结婚了，家里没有一个婆婆的角色，你娶回来的人，没准还要庆幸呢。”

    楚慎行说“子游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庆幸。”

    楚禾叹道“子游是好孩子。”

    挂钟的秒针一格一格转动。

    楚慎行看一眼时间，说“爸，我差不多该走了。”

    楚禾笑了下，“行吧。还是我刚才说的，改天带子游来吃顿饭。哎，按理来说，子游高考完了，是我要请他吃一顿。”

    楚慎行说“好”。他原本说要走，但讲到这里了，不免又提到秦子游高考的状况。这也是父亲对于自己伴侣的关心，楚慎行一丝不苟地回答了。楚禾听着，到底觉得怪异晚饭之前，他看子游，还是带着“这个孩子真不错啊”的心态。到现在，子游变成了他儿子的小男友

    楚慎行说“对了，爸，还有一件事。”

    楚禾回神，说“什么”

    楚慎行说“你别总是说我快要三十了。”

    楚禾“为什么”

    楚慎行看着父亲，没有说话。

    楚禾了悟，失笑，“行，我知道了。”一顿，“你既然有了决定，以后就好好和子游过。对了，你之前说，标记了子游”

    楚慎行淡淡说“是临时标记。”

    楚禾看着儿子。

    楚慎行说“在他毕业之前，我不会完全标记的。”

    他所说的“毕业”，不仅仅是“大学毕业”。

    如果秦子游还要读研，就是“研究生毕业”。

    如果还要读博，就是“博士毕业”。

    当下，秦子游的确“成年”了不错。但楚慎行仍然觉得，只有离开校园这个象牙塔，步入社会，才算是真正的“长大”。

    他既然想要用心对待这段感情，就要拿出所有耐心。

    楚禾欣慰地笑了。

    这天往后，楚慎行果然又带着秦子游来楚禾这边一趟。

    当日天气很热。兴许是因为这个，楚禾的心情也有些发躁。他反复告诉自己，一顿饭而已，不要想得太特殊。同时也在考虑，自己之前说了，等儿子带回来恋爱对象，自己就送一个红包出去。这也算是传统，可问题是，儿子的恋爱对象是子游啊

    楚禾思来想去，还是准备了礼物。他特地问了一些人，像秦子游这个年纪的孩子，喜欢什么东西。答案乱七八糟，大多是球鞋、游戏机一类的休闲品。楚禾看了就知道，这些东西，秦子游或许一样喜欢，但毕竟不算郑重。

    到最后，是秘书说，既然是刚高考完的孩子，那从要报的专业考虑。再有，喜欢打篮球的话，送他喜欢的球星的周边也不错。

    楚禾听了，觉得有道理。

    所以秦子游怀揣着“以后秦叔叔就不只是秦叔叔了，算是我的半个父亲”的心情来到楚禾住处时，先被楚禾给他的礼物震了一下。

    楚禾欣慰地看着秦子游的表情，温和说“我听慎行说了，你平时会看一些天体方面的书，所以呢，这里面有一个天文望远镜。不是很贵重，不过我听人介绍，说是精度不错，看木星上的红斑没有问题具体的，我也不太明白。”

    秦子游的眼睛一点点变亮。

    楚禾说“我还记得，你喜欢打球是吧”

    秦子游“嗯嗯”

    楚禾微笑，说“我找了个在国外做这方面工作的朋友，给你拿了一个有那些篮球运动员签名的球。”当然是秦子游喜欢的队伍。

    秦子游“哇”

    楚禾“还有这个。”

    秦子游说“嗯还有吗”

    楚禾笑道“望远镜，是庆祝你高考完了，毕业了。篮球呢，是庆祝你成年。去年你过生日的时候，我这边事情比较多。你妈不在国内，我原本应该多关照你。现在，就算是补上。”

    他说着，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

    秦子游有些预感，但在楚禾打开盒子的时候，他看着其中的玉坠，还是说“楚叔叔，你已经送了我很多东西”

    玉坠是观音形状，呈现出一种流水般的翠绿色。

    楚禾说“拿着。前面那个，是我作为你妈妈的老朋友送你。这个呢，”他看一眼旁边的儿子，“是我作为慎行的父亲送你。”

    秦子游听到这里，看一眼楚慎行。

    他心头涌出了很多甜蜜的泡泡，知道，这就是楚禾在表示，他认可了这段感情。

    这让秦子游从被送了很多礼物的雀跃中冷静下来，告诫自己你是成年人了成年人了

    旁人看他和楚慎行，总要对两人的年龄差距心怀疑虑。

    这让秦子游愈发想要证明，自己可以稳重地应对很多事情。

    他郑重地说“谢谢你，叔叔。”

    楚禾笑了，说“行吧，来吃饭了。”

    三人一起到餐桌上。

    期间，楚禾和楚慎行聊了几句公司的事情。这时候，秦子游插不上话。但他很用心地听，心想，等到往后时候，自己也能加入这样的话题。

    很快，楚慎行又将话题转到秦子游身上。

    到这会儿，秦子游精神一振。

    他起先的确有紧张，但到后面，无论楚禾、楚慎行都很照顾他。

    一直到从楚禾的住处出来，秦子游都有点晕晕乎乎的。

    楚慎行负责抱望远镜的箱子，秦子游则拿着篮球。玉坠已经戴在他脖子上，被秦子游的体温暖热。

    秦子游“哥，我好高兴啊。”

    楚慎行说“嗯。”

    秦子游说“好高兴，好高兴啊。”

    楚慎行“嗯。”

    秦子游举起手中装篮球的盒子“我刚才差点就说，能不能直接把这个打开了不过还好忍住了，否则叔叔肯定要觉得我幼稚。”

    楚慎行“”

    他似笑非笑，看一眼旁边的秦子游。

    秦子游对篮球盒子爱不释手。

    楚慎行看了片刻，还是笑了。

    两人到车前，把望远镜箱子放进后备箱。

    秦子游还是对着篮球盒子蠢蠢欲动。

    往后，两人上了车。楚慎行往秦子游怀里一看，意外地发现，秦子游怀里竟然是空的。

    楚慎行说“篮球呢”

    秦子游忙着系安全带，闻言回答“嗯在后面呀”

    他像是觉得奇怪，还额外问了一句“哥，刚刚你不是看到了吗”

    楚慎行说“哦，那就是我没留意。”

    秦子游说“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楚慎行说“做梦”

    秦子游说“哪天天气好一点，咱们可以一起看星星对了，我之前一直在想，既然我住到你房子里，那我房子以后要做什么用。现在来看，可以当一个收藏室”

    楚慎行听着，慢慢笑了。

    车子启动，两个人的声音一点点远去。

    秦子游说“叔叔给我这个，”他捏一捏胸口的坠子，“我有点，没想到。”

    楚慎行说“当初我爸妈结婚，我外婆就送了我爸一个玉观音。”

    秦子游“咦”

    楚慎行说“不是你这个。不过，我爸给你这个，应该就是想表示，他真的很看好咱们。”

    秦子游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

    秦妈妈身在国外，在“知道儿子有了男朋友，男朋友就是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很多年的楚慎行”一事的顺序里，排到颇后。

    六月中旬，秦子游和白皎等人讲好，自己大约会在八月中上旬回来，他们到时候在出游。

    白皎等人起先还要吐槽秦子游“重色轻友”，但到后面，知道秦子游是要去看自己妈妈，便也不再多说。

    倒是秦妈妈带着笑音，在电话那一头问秦子游“不是说要和朋友出去玩吗”

    秦子游说“我们决定八月再出去了，到时候看情况吧。”

    秦妈妈听了，自然是高兴的。

    她转而问起“对了子游，你之前不是说想从慎行那里搬出来吗，怎么之后就没动静了”

    秦子游一顿，有点紧张，但还是尽量用平稳的语调解释“妈，我暂时又不想搬了。”

    秦妈妈有点意外，但也不算多么惊讶。她还是温柔地对秦子游说“行吧，你看着来就好。”

    往后，就是秦子游和楚慎行道别、出国。

    临别的前一夜，楚慎行轻轻咬上秦子游颈后的腺体，却只是用牙齿轻轻的摩挲。

    虽然仅仅是这点摩挲，已经足够秦子游浑身战栗。

    秦子游嗓音都发颤，说“咬上来啊”

    声音黏黏糊糊的。

    楚慎行舌尖碰着那一小块软肉，反复舔舐，却偏偏不给秦子游最极致的快乐。

    秦子游的身体起先是紧绷的，到后面，却像是融化的一样一点点软了下去。

    他讲话时带着鼻音，眼梢又多了湿红色。

    红润的唇微微张着，先叫楚慎行“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老公”。

    称呼变化的时候，楚慎行微微停顿一下。

    他哄秦子游“再叫一遍”

    秦子游“嗯老公”

    楚慎行说“再叫一遍。”

    秦子游眼皮颤动，“老公、老公”

    他倏忽惊喘一声，所有的快乐、所有的爱意一起涌了上来。

    秦子游沉浸在其中，不知今夕何夕。

    只是一直到最后，楚慎行都没有再咬他。

    这个时候，他们上一次的临时标记已经差不多失去作用。

    秦子游身上不再有楚慎行信息素的味道。

    为此，秦子游在楚慎行怀里磨磨蹭蹭，说“有中和剂啊”

    楚慎行说“中和剂会失失效。”

    秦子游说“失效的几率是01，不要小看工业生产的效率哦。”

    楚慎行揉了一把秦子游的头发，说“你可能会忘了喷。”

    秦子游“喂”

    楚慎行亲他一下，说“等我去了，和阿姨讲清楚了，阿姨接受了，我再咬你。”

    他已经尽量加班加点，但还是得要至少一周之后才能休假。

    楚慎行不打算让秦子游在“留在国内等男友一起”和“早点出国陪伴母亲”之间左右为难，于是主动提出，还是秦子游先去，自己稍后再至。

    只是秦子游出去的那一周里，他身上不会有任何痕迹，能透露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原因无他。楚慎行不希望让秦子游自己面对这一切。

    他自己的亲生父亲听说两个人开始恋爱，也要有一番疑虑，何况是秦子游的妈妈呢。

    秦子游也知道楚慎行的这些想法。

    既然“中和剂”的提议被楚慎行否决，秦子游便也不再多说。

    他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在楚慎行怀里睡着了。

    等到第二天，飞机起飞。

    巨大的嗡鸣声之后，是失重感。

    秦子游坐在窗子边的位置。他的手机已经关机了，这会儿手指碰着身侧的玻璃，看着逐渐远去的机场、逐渐变小的城市。

    一直到机场完全看不到了，秦子游才在自己的座位上靠好。

    他忽然想到自从自己高一开学之后，接下来的一周，似乎就是他和楚慎行分别最长的一段时间了。

    想到这里，秦子游不自觉地摸一摸自己的脖子。

    他的手指轻轻碰着腺体的位置。

    易感期已经过去了，aha的气息也散去。

    他的手指碰上去，会觉得有些许的痒，却不会有楚慎行触碰、亲吻时，那种近乎要将骨骼都燃烧掉的战栗感。

    秦子游把身前的小桌板放下来，将自己准备好的书摊开。接下来的十数个小时，他没有睡着的时间，就要靠这个打发时间。

    但至少最先那会儿，他未有太多心思去看。书翻了几页，才意识到，自己的大脑里依然是空空如也。

    秦子游叹了口气。

    他怀着一点甜蜜的烦恼，想，原来这就是“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