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作品:《嘉宁长公主

    夜风像有锋棱刮过楚弈脸颊, 他勒着缰绳,在蜿蜒的山道中疾驰,心中只有一个要赶上她的念头。

    月光朦胧, 他全凭记忆拐过一道又一道弯,眼前很快就迎来大片的光亮。

    他一愣。

    只见山道间是齐整的士兵,有人举着火把照亮,行进速度缓慢, 围护着一辆马车。

    那些士兵是姬家军的打扮。

    楚弈减了速度, 原以为她已经走出上郡地界, 原来并没有。

    押后的士兵察觉他的到来,举着火把回头厉喝一声“谁人”

    当即有人就调转马头拔了剑。

    楚弈驱马往前走了几步, 扬声回道“楚弈。”

    紧张的众人都松了口气,马车也在此时停下。

    赵乐君这次不着急赶路, 准备坐马车走一晚回北地, 不想楚弈会这个时候出现。

    银锦听着外头的动静, 看了眼喊停车的主子, 眨巴眨巴眼说“楚将军怎么来了, 是有事来跟公主说的吗”

    马车内点着盏油灯,豆粒大的烛火摇曳。赵乐君看着明明暗暗的光, 有马蹄声渐渐走近, 一个暗影投印在窗柩上。

    他低沉地声音也随之传进来“嘉宁, 方便出来一下吗”

    赵乐君默了一下, 跟银锦说“你先下去等片刻。”

    银锦会意, 点点头, 推开菱格车门。

    “将军,外边风寒,你到车上跟公主叙话吧。”

    楚弈侧头看纱帘内隐约的身形,心脏猛然跳动一下,抓起身前的包袱,翻身下马快速进了马车。

    车内,油灯前的佳人神色平静,一双眼眸盈盈,看过来的时候宛如是秋水般澄净。

    他喉结动了动,弯腰走到她对面坐下。

    先前想要见到她的心情迫切,如今见到人了,胸腔里翻涌的情绪不减反增。那样的激烈,激烈到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赵乐君还是很安静地看着他,烛火倒映在她双眼中,打量他的目光仿佛都带上温度。

    在马背上被风吹得身上发凉的楚弈 ,就觉得全身都突然冒起了热气,手心里都有了汗。

    他轻轻咳嗽一声,把手里的包袱给递了过去。

    “我来给你送这个。”

    她视线从他脸上往下移,看到那藏蓝色的包袱,伸手接过。

    他追上她,是为了给她送东西

    她一时也猜不到送的什么,慢慢打开,熟悉的衣裳让她眼里闪着诧异。

    是她先前被扯烂的裙子。

    楚弈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她表情。

    她意外,他抿抿唇,闷声说“先前忙着战事,不久前才缝好。”

    赵乐君展开裙子,看向裙摆。

    浅绿的襦裙上多一条不太好看的痕迹,但是走针巧和细密,又正好是折痕处,若是穿上身应该是看不出来。

    上回给她缝了袜子,这次给她补了裙子,然后追过来。

    她不知道想到什么,微微一笑,皎洁的眸光重新落在他略不自在的面庞上“有心了。”

    一句有心了,让楚弈更像是在火里烤着一样,日晒风吹的面皮都发烫。

    她知道自己是特意找借口过来的。

    他被戳破心思,有那么一瞬间难为情,只好又咳嗽几声遮掩。

    看着他尴尬,赵乐君不知怎么想起外祖父说的那些话,劝告她重新嫁楚弈。

    她打量他的双眸颜色渐深。

    对面高大的青年,把车厢的空间都挤得逼仄,油灯的光照亮他半边面容,下颚轮廓坚毅而清晰。

    昔日的孤掌难鸣的少年郎,在腥风血雨里闯了数年,如今威严不可侵。

    但他在自己跟前还是常常露出年少时的窘迫,有时会因为这份窘迫用愤怒或者沉默遮掩过去,是不想让人戳破的卑微。

    他明明是骁勇男儿,如今的功勋也是他洒热血换来,偏他多少年都改不了这个毛病,他在洛城拥着她说妒忌连云的话就在耳边响起。

    赵乐君心中微微一动。

    她先前气他总是鲁莽,气他不够信任自己,可她除了包容,并没有深思过让他不自信的缘由。

    是因为她见过最落魄的他,是因为他们为了利益结合,是因为他用了真心来待自己。

    所以他才总是心怀忐忑,又不善于表达,反倒把最劣性的一面在她跟前展现了出来。

    如若是这样,那她还该再因为外祖父的相劝嫁给他吗

    先不管她待他也曾有一腔柔情,现在再嫁,不还是出于利益吗

    于他来说,是不公平的吧。

    赵乐君想得皱起了眉头。

    这样再嫁了,意义何在,即便两人间还有一丝情谊,还是会在利益的牵扯中消磨。

    最后是不是又是一场分离。

    她思绪繁多,楚弈却在她凝视中快要呆不下去了。

    她一言不发,揭穿他故意示好的心思后神色肃穆,让他想到要跟胡人谈和,想为此将她再拉拢回身边的打算而心虚。

    他心里忐忑地想,她那么聪明,最后还是会察觉。

    可他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要脸也要试一回。和胡人谈和不管是出于局势还是私心,都是必要的。

    他稳了稳心神,用平常地语气说“我不耽搁你行程了。”

    说罢,一手撑着膝盖,要站起来离开。

    “楚弈。”赵乐君在此际喊住他,“你除了送东西来,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喊停他,就是在他站起来那瞬间,自主就张嘴了。

    楚弈在她的呼喊中又停顿下来。

    他回首,那个原本在案前坐得端坐的女子身子往前倾,是从跪坐的姿势欲起身的样子。

    他还在她眼眸中看到极快闪过的一丝茫然。

    她喊停了自己,可又在茫然什么

    他有什么想说的。

    楚弈就听到自己心脏猛地跳动一下,在跳动中,血液跟着沸腾起来,一种冲动紧跟着催使他回身。

    他有很多想说的,是心虚和顾忌让他张不开口,怕多说一句,会让她察觉到卑劣的心思。

    在这一刻,他却不管不顾了。

    赵乐君在他转身的瞬间,是想退开一些的。只是这里是马车,她身后就是车壁,脚后跟碰到结实的木头才反应过来。

    也是这个时候,她眼前一暗,是高大的他欺身前来。

    唇瓣有了不属于她的温度,他的呼吸轻轻地缠绕在她鼻息间,一只手揽在她腰上,将她往上提了一些。

    赵乐君睁大了眼,完全没有想到他会亲吻自己,到底是慌乱了,手一动把边上的油灯给碰倒。

    庆幸的是火光微弱的灯芯在落下时灭了。

    马车里霎时陷入黑暗。

    她浑身都紧绷着,她腰间的手臂在收紧,忽然被他压抵在车壁,让她再也忍不住伸手要去推开他。

    不待她动作,亲吻她的唇先离开。

    “君君,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吗”

    楚弈胸口有无法扑灭的炎炎烈火,满腹爱意化作请求。

    她听到他在自己耳畔清晰的呼吸声,和外头的风声一样凌乱。

    赵乐君长睫轻轻一颤动,把无法看清他面容的双眸慢慢闭上,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方才他亲吻自己的一瞬间,心头慌乱,下意识是抵触,偏偏她又没有完全把他推开。就跟现在一样,她若是想,还是能把推开的。

    她明白,这跟情爱无关,是先前的事仍然梗在她心头。

    楚弈拥着她,良久也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心里生起那团烈火抵不过沉默,逐渐地微弱了下去。

    他一手撑着车壁,缓缓直起腰,纤柔的手在这个时候搭上了他肩头,令他整个人都为之一颤。

    楚弈离开的时候神色轻松,或者该说是十分愉悦,即便舌尖刺疼,他唇角还是止不住扬起。

    然而车里的赵乐君是懊恼和憋气。

    她没想到自己一个搭肩的动作会叫他误会,她是跟他有话说,不是让他再欺上来,对着她唇又一通啃。

    不是狠狠咬他一口,后续都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以至于她慌乱打发他说要再考虑两人间的事,他都满心欢喜地离开。

    马车再度缓缓往前行驶,赵乐君一手掩着微微红肿的唇,在心里又骂了句莽夫。

    她原是想问他,他们以前是为了互利结合,如果现在她仍旧是为了利益与他重修于好,他会不会在意。

    结果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被他逼得随便丢了句再想想。

    她不是矫情,而是因为知道他的真心实意,在不敢确定自己能再度接纳他之前,她不该自私因为利益去消耗彼此这份情谊。

    结果什么也没有说清楚

    赵乐君想到最后,气恼得垂桌子一下,死死抿住唇。

    算了,回头再跟他说明白,省得让这个误会越来越深。

    银锦坐在一侧,看着自家公主唇瓣艳若桃花,一会瞪眼,一会锤桌子公主这究竟跟楚将军是重归于好了,还是被轻薄了。

    刚才马车里突然就变得黑灯瞎火的。

    在楚弈回军营地路上,他遇到了匆忙前来给报信的士兵。

    胡人居然在暗夜里搞突袭,派了武功高强的士兵潜入姬家军营里,想要生擒姬老爷子。

    但是还没有靠近,就被察觉,不得已发了信号,准备强攻一波。

    他知道胡人肯定攻不进来,快马加鞭赶了回去,直接加入到御敌的阵型里,领军把胡人的反扑给打了个粉碎。

    等到他带着俘虏回营,发现不但是有人要擒老爷子,还有人准备来刺杀他,被谢星几人给绑了。

    从马背下来,他把还染血的长剑入鞘,去看垂头丧气的刺客。

    谢星愤愤地说“这胡人是北部的,估计是因为我们给南胡人发了劝降书,气不过才搞这种叫人不耻的招数。”

    楚弈一猜就猜到是北部的胡人来捣乱。

    他劝降南部,他们肯定要坐不住,想要剑走偏锋是正常的。

    有副将在边上提着剑,冷声道“将军,杀了,把他头颅挂城墙”

    叫他们好好看看后果

    不想楚弈伸手去挪了他的剑说“老子今日心情好,不多杀戮,把他给扒光了,挂城墙上。”

    这个北胡人是听懂汉话,当即气得脸通红,用不算熟练的汉语激动抗议“士可杀不可辱”

    楚弈闻言冷笑,转头吩咐身后的士兵“把今晚的那些俘虏全给扒光了,统统给挂上头”

    北胡人险些被他的无耻给气晕过去,张嘴就要咬舌头,却被楚弈眼明手快,咔嚓一下卸了下巴。

    他眼珠子在北胡人身下转了圈,咧着牙阴森森地警告“你敢再给老子添晦气,就让你连男人都做不成”

    成功的让那个北胡人羞愤欲死,又憋屈得不敢再有动作。

    姬老太爷听闻楚弈把胡人都扒光后,还说什么心情好,不多杀生,扯了扯嘴角。难道他去追外孙女后发生了什么

    比如两人重归于好。

    这么想着,姬老太爷又冷哼一声。

    可不会让他轻易再把外孙女哄骗过去,即便他同意两人复合,也要让外孙女知道他暗中干了什么。

    次日,突袭不成的北胡人都看到了自己人被光溜溜地挂着城墙上,南胡人将领在一边忍着笑,让他们更加气得牙痒痒。

    北胡人的将领聚到一块,有人拍桌子说“昨日南单于的意思是想要退一步,我们的单于迟迟也不增援,这仗没法打了”

    他们心里都明白,此次再败,就失去所有先机了。

    几人对视一眼,主将终于叹气“先问问楚弈要什么条件放了我们的人,起码给件衣服穿上。我叫人送信再催问单于的意思。”

    恐怕只有谈和一个选择了。

    赵乐君是在次日中午才回到北地的姬家。

    姬尚礼听闻要带他到前线,高兴地回屋把自己的短剑背上。

    她是坐马车回来的,并不觉得疲惫,索性直接返程,入夜时分应该是能赶回上郡。

    她估算的时间不差,到了上郡的时候正是月上枝头。

    今晚的月光明亮,姬尚礼兴奋得毫无睡意,探头在车窗外好奇打量四周。

    翻过一个高坡,上郡巍峨的城墙就在不远处,还能看到下方军营,士兵正举着火把巡逻。

    “姑母,那里就是楚将军的军营吗”

    男孩子缩回头,高兴地问。

    赵乐君温柔摸摸他的头“是,我们一会就能到祖父扎营的地方,从那里能看城墙能看得更加清楚。”

    姬尚礼圆溜溜的眼里都是期待。

    为此,赵乐君特意带他到扎营高地,去看城墙。

    她正要抬头给侄儿去指城墙,想告诉他上郡的历史,结果姬尚礼突然踮起脚跟,伸手去遮住她眼睛“姑母不要看,上面都是光溜溜的男人”

    赵乐君一愣。

    片刻后,士兵带着赵乐君的话来求见楚弈。

    “我们公主说,楚将军把人扒光挂那里辣眼睛。”

    楚弈皱眉,低头想了一下,脸都绿了,觉得自己脑袋上也是同样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