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四合(二)

作品:《世女的燃情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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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女降生后, 隋轻衣特意亲自去挑的陶响球和磨喝乐, 俱是端正细腻, 如今仍存放于值事房的柜中,还没等他找到合适的锦盒献上去,就被昔日的手下把自己给抓了起来。

    在大狱里睡稻草的这几日, 他愤慨过,打翻过狱吏送来的小菜饭,双手都因为捶打墙壁而血肉纵横。

    苦苦等着他想见的那人, 却又久久不能如愿。

    隋轻衣不由得想起陛下还是皇太女时, 他被指控谋害世女,不得不躲在一间医馆后屋。即便那时陛下虽不喜他那鲁莽的行径,也因为担心而亲去医馆看望他。

    唉,年少在安国寺读《仁王经》, 书里面有句经语是“一刹那九百生灭”。那时不懂其意,如今经受过这一遭天上地下,才知道什么叫世事莫测。

    门闸开了, 一名狱吏懒散的在他面前放下了三个碟子和一只陶壶。

    隋轻衣抬眼看, 碟子里面红红绿绿,煞是丰富。

    他猛然觉悟,这几日的思念虽是刻骨铭心,却对拯救自己的性命没有任何用处, 往后余生, 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因为他分明瞧见, 狱吏送来的菜上, 有一块拇指大的生肉,让他吃了后去喂孟婆桥上的狗,这是一顿断头饭。

    “隋大人,趁热吃吧。”

    眼看着狱吏眼皮一搭,就要迈出那道木头门。隋轻衣心一动,抓起酒壶向墙上拍去,接着用碎陶按住自己脖子。

    狱吏明显被吓了一跳,看到他划的是他自己脖子时才松口气:“隋大人,你这是闹哪出啊,你一个快死的人,折腾自己做什么。”

    隋轻衣道:“我要面圣。”

    狱吏不经心,还是不肯帮忙:“我知道,你提了好几遭了,陛下没回话就是不想见你。”

    隋轻衣咬牙:“你去向李洪说,我前段日子入宫,亲自在小殿下脖子上挂的香囊,里面有些不能说的东西。”

    狱吏睁大了眼:“你,你。”

    虽不知隋轻衣的话是真是假,但这是关系皇嗣的大事,狱吏不敢再有所瞒报,锁了栅门就立马去找狱头。

    不过半个时辰,便有东厂的人押送他入宫。

    乾元殿的地上颇有些狼藉,谁也不知道在隋轻衣到之前,陛下摔了多少好瓷器。

    宫监宫婢跪了一地,里头还有几名服色不同的大人,是刚入宫问诊的太医。

    殿门外是初冬的风雪,门一开,边上跪着的婢子就都白了头,雪水拂在暖融融的肌肤上,一瞬化成了水。

    许是为小殿下报仇,又许是棒打落水狗,殿里偌大的地方,东厂侍卫偏偏将他带到一地碎瓷前,按着他跪了下去。

    “臣隋轻衣叩见陛下。”

    苏容婳侧身立于御座前,眼里眉梢都含着火,余怒未消。

    李洪赶忙道:“隋轻衣你好大的胆子,快说,你给小殿下下了什么毒手!”

    “臣要与陛下私谈。”

    “放肆,有话快说,陛下是由你摆布的吗!”

    “事关重大,陛下若不想尽快诊治小殿下——”

    流光快步由后殿踏入,见屋里这一副审问的架势,便又行了一礼,就要避开。

    “慢着,公主如何了”

    流光迟疑,道:“回陛下,王院首说公主无恙,只是世女担忧,问了句前头审得如何了。”

    苏容婳愈加烦躁,她坐回御座,玉齿暗咬,挥袖让人都走。

    所有人不敢有异议,都轻手轻脚地退下了,唯独剩下殿堂中跪着的隋轻衣。

    “你说罢,香囊里头,是有东西还是没东西。”

    隋轻衣见左右无人,目光灼灼起来,他道:“自然是有的,不过里头装着的不是别的,而是风匣儿。”

    苏容婳见他一副赤胆忠心的样子,没来由的有些厌恶,她道:“那么,你便是为了这个,让朕将宫中上下都惊动了。”

    “陛下是关心则乱,不,陛下对小殿下珍重十分,这种关系性命的事,自然也要大费周章弄清楚。”隋轻衣笑了笑:“臣猜一猜,恐怕那香囊臣前脚刚挂上去,后脚蒲若斐她就会给摘下来,远远的扔了吧。”

    苏容婳沉默,她细想果然不差,蒲若斐怎么可能容得下外头不干净的东西,还让公主贴身戴着呢。

    “臣以旧情见陛下,陛下不见臣,臣以公主之名见陛下,陛下才见臣。臣对陛下一片忠心,可惜陛下看不到。”

    “在公主身边放风匣儿,便是对朕忠诚”苏容婳像听到了笑话,她感其愚昧,又不禁问:“你给的东西世女能不知是什么为什么又要多此一举呢。”

    隋轻衣柔声道:“臣为陛下着想,怕蒲若斐久在后宫,对陛下不轨不臣。恰好有从明府搜的风匣儿,就给小殿下装上了,想着什么时候同陛下说,却不料先被陛下抓到了大牢。”

    苏容婳:“仅此而已”她道:“你多虑了,若斐她没有害朕的心。”一八小说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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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隋轻衣站了起来,双膝被碎瓷扎的血淋淋,布条入了肉里。但他好似感知不到一样,因为他早就被苏容婳的话伤透了心。隋轻衣却也没有做出什么发狂发癫的事,而是连声质问:“她没有害陛下的心,那我便有了吗为什么陛下总是看不到,看不到我为陛下受过的苦、扛过的罪,最后却想要以我的性命,来给天下做一个交代!”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不可谓不激昂。屋外的侍卫听到了,猛地推开门,涌进来要将隋轻衣抓住。

    苏容婳道:“滚出去!”

    侍卫如潮水般退走,把门重新合上了。

    殿外的风雪卷进来的寒意,可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暖回来的。

    隋轻衣滚了一身战栗,他仗着苏容婳不敢将这皇室秘辛宣之于众,靠着他还有一点可怜的时间,仍在痛诉:“陛下以为臣没有一丝一毫的用处了,便想拿臣的死,平息天下人的怒气。可是,陛下你到哪里还能找到像臣一般对你忠心不二的臣子,可怜臣死到临头,才发觉陛下也不过是那等心狠手辣、薄情寡义的人,才发觉自己的忠诚错付了人!”

    “住嘴!”

    “臣不,”隋轻衣阴阴一笑:“陛下,臣是对你有过其他心思,可是臣对陛下从未逾越之举,你该不会凭这个想把臣置于死地。”

    苏容婳冷冷道:“凭你那晚要将世女炸死在朱雀坊,凭你对她的心思不良,只此一件便足够了。”

    这两句在隋轻衣脑中炸开,又转了几转,足足像殿外檐下的冰刺,发着寒气在他心中滚了一遍又一遍。

    隋轻衣有些发晕,此刻像极了他幼时敲下一块寒冰,在嘴里嘎嘣嚼着,嚼久了脸便通红,脑子也不知道想什么了。

    苏容婳又道:“你错了,朕不是为天下杀你,是为了她杀你。”

    隋轻衣脑中已然混乱了,他仍强撑着道:“陛下残暴,前诛世家,后杀有功之臣,可知世女喜不喜欢”

    苏容婳默然,袍袖罩着纤纤玉指,那玉指却忍不住扳住御座上的金质龙头。

    过了片刻,仍不见回声。隋轻衣便明白了,他苦笑道:“世女对陛下无意,臣却对陛下有情的,臣不会教陛下为难。”

    说罢,他深深再看了御座之上的苏容婳一眼。殿中烛火不丰,那人高坐,脸庞和半个身子都隐在烛火的阴影里,如花容貌是看不了,只见其仪态的端方凌然。

    气势不输于从前太女时,样貌也应无差。

    他的少年,是常在佛前供奉的,却又极想要走出庙宇,并不能身心都皈依佛祖。及至到了北疆,他有交好知心的胡姬,却厌倦了她身上的风尘。经过了无数厮杀,他得了一身本领和功勋,又不愿久留在凄清寂寞的边城。

    直到遇见了苏容婳,隋轻衣才懂得了安定为何意。他喜她笑靥如花,又爱她雍容娴雅。有时目送她离别,见她一步步走远,尘土上留下两行轻轻的脚印,隋轻衣都会难以控制自己,跪下将浮土拢到怀里,他想要将一切带有苏容婳印记的东西收藏。

    世上苏容婳只有一人,自己如何配得上呢,终究是自己执念太深了。

    隋轻衣突然安下心来,他的愤懑与心痛慢慢也消融下去。痛诉也好,不平也罢,但他明白过来,无论心中多恨多怨,自己还是选择了燃尽自己,来成全心中的挚爱。

    双腿上的疼痛明显起来,走一步,腿上的血肉便疼一分。腿痛不及心痛,隋轻衣只想尽快做一个了结。

    “嘭”

    隋轻衣推开殿门,顿时被灌进了满衫风雪。盖满积雪的宫檐层层叠叠、远远近近,映入隋轻衣眼中,天上地下便是一色的纯白了。

    他心中又生出一股敬畏感,而这种感觉,在他初入宫做侍卫时有,在陛下初登基时也有,而后,便没了。现如今重尝,竟辨不出是苦是涩。

    “哗”

    门边侍卫腰间刀光一闪,接着那柄刀随着隋轻衣一起跌落在了地上,锋刃处沾了一线血迹,而后殷红沾染了一片地上的莹白。

    侍卫去取倒地人手上的刀柄,使了两回力,也取不下来,只得作罢。

    乾元殿深处,座上那的帝王依旧隐藏在深深的阴影里,只是脊背不如从前挺直了,她倚靠在座背上,纤手扶住额头。

    山水大屏风后,蒲若斐隔着一层屏障,静默的听完了殿中曾演过的故事,驻足不进不退。

    流光悄声提醒:“世女,这会无事了,您该入殿见陛下了。”

    “不必了。”

    蒲若斐摇头,那香囊只在公主襁褓外戴过一瞬,御医亦说是无事,她本是来提醒苏容婳的。如此看来,倒是没有再进去的必要了。

    “不要向她说我来过。”

    隋大人终于领盒饭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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