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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兴四年, 世家倾覆后的凛冬, 万物还未得喘息, 京城无端又卷起了一场风雪。

    在这场灾难中，清剿世家立有大功的隋轻衣以勾结僧寺、意图谋反的罪名率先被天子的爪牙捉了去。

    要知道，这位阶下囚从前的身份便是东宫御林军统领, 后因故辗转进了东厂，也是陛下忠心不二的走卒。

    这人入狱，颇衬着陛下有些走狗烹、良弓藏的意思。

    朝臣们可不单单这样想，隋轻衣恶事做尽，若有人不如他意, 动辄便是鞭挞带枷伺候。权势滔天, 众人敢怒不敢言, 也不知到底是陛下的意思还是隋轻衣自作主张。

    若是他擅自做主，那不光是他们自己，就是陛下也不得不忌惮三分。除了这人，便也是除了一害。众臣非但不寒心, 反倒纷纷额手称庆。

    不仅仅是隋轻衣，几位仗着“从龙”之功而为非作歹的酷吏，也随着这位曾经的“宠臣”一起遭了殃。抄家流放，他们私自吞下的世家财物被迫吐了出来, 倒让户部忙了好些日子。

    赃物折算成的银子，是个令人眼花的数字, 众臣在衙门的邸报上看了, 唏嘘不已, 暗地里十分解气又暗自庆幸。做事也愈发仔细了些，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也走了他们贪赃的路子。

    朝堂更迭是大事，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风霜刺配千里，也有人脚踩青云登天。

    世家倾覆，悬在皇帝颈上的利刃没了。挑唆起祸难的酷吏被绞杀，幸存的群臣安心了，大家都松了口气。

    又一年除夕到了，守完岁天气便要回暖。

    陛下要在前朝大宴群臣，此番不比从前，前有世家禁锢，后有太后以孝道束缚的日子已经过去。苏容婳不必似从前如履薄冰，更不需担心因独宠一人而皇权不保，她甚至将后宫的三位“妃子”发入了清虚观，要他们永生在观中为国祈福。

    隐患既然已经消弭，人在安乐中便生出无限的贪心。

    她想要心中的那个人坐在自己喜欢的位置上，今年这个念想愈加强烈。

    从前只是将它深埋在心底，有更迫切的事需要解决，便就时常顾不得它，可是今朝总算是不同了。

    除夕前日宴宗室，宗人子嗣庞多，席间和乐，苏容婳孤坐高位饮酒大醉，宴后闯入乾元侧殿。

    蒲若斐刚从一株梅树下挖出了一樽屠苏，抱回殿里，还未拍开泥封酒气先至。

    一只纤纤玉手按在了酒坛上，蒲若斐去看她，那人脸颊酡红，只比最艳丽的胭脂淡一些。

    她只听苏容婳醉中带笑道：“你要喝它”

    蒲若斐无语，权做默认。

    苏容婳接着道：“你怎么知道朕要来”

    蒲若斐自然是不知道苏容婳的行踪，不过这时她不想与烂醉之人多言，便转身要走。

    蓦地手被抓住了，苏容婳嗓音颤着，轻轻道：“这酒是朕与你一起埋下的。”

    蒲若斐取酒时就无限感慨，睹物思情，可这会说出的话却变作了：“那都给你吧。”

    苏容婳道：“朕富有四海，要一坛酒做什么。”

    蒲若斐道：“你想要什么”

    苏容婳脱口而出：“朕想要你……陪朕宴会群臣。”

    两人近如咫尺，呼吸相间，谁会听不出苏容婳话中的本意呢。

    蒲若斐声音淡淡的：“陛下喝多了，总是胡思乱想。”

    面对这番讽刺，醉中的苏容婳大胆起来，她不生气，也没有发怒。许是因美酒会摧毁人的理智，苏容婳没有走，而是接着磕磕巴巴道：“公主也要去，皇女出生三月便要得名，拖到现在——她该起名字了。”

    听到公主，蒲若斐神色缓和，看苏容婳伤心，她的语气也多了点商量的意思：“公主可以让乳娘抱去，她的名字陛下决定便好。”

    “你是孩子的母亲，你挑几个，朕来定。”

    皇子皇女的名字，向来是由礼部择好，然后呈给圣上挑选。

    这样不符规矩，蒲若斐不想抢礼部的差事，便要开口说些什么。

    苏容婳唯恐她拒绝，言辞恳切又带了几分请求，立马结束了这场不伦不类的会面：“明日宫宴，不要忘记带她参席。”

    说罢，苏容婳给自己留了一些帝王的颜面，磕磕绊绊走出宫门，扶着流光逃也似的走开了。

    蒲若斐抱起酒坛，又放下，凝想片刻，让人收到了柜中。

    第二日群臣大宴，她到底没有参加，只是命乳娘带着公主去，让苏容婳的心愿落空了。

    公主走了，她也闲了下来，不需要照料孩子，一时竟不知做些什么。

    好在天气也算暖和，枝梢上挂了半拉雪，就快被午时的太阳给晒没了。蒲若斐趁着这暖意，躲开喧嚷的前朝，独自到御花园中看残雪。

    宫中的重心和人手都到了前朝，后面就自然的松懈下来。

    蒲若斐绕着嶙峋的假山，一路走来没有遇到几个宫婢。没有时刻盯着自己的眼睛，心情自然就放松下来，她甚至都暂时忘却前尘烦扰，要哼出几句戏文了。

    戏子的花腔就绕在嘴边，她差点就唱了出来。

    “嘘，小心。”

    假山里面有人，不止一个。

    蒲若斐站住脚步，倾耳细听。

    倒不是她有意想窥探婢奴的秘密，只是山中藏的人不知是敌是友，万一遇到的是入宫刺杀皇帝的刺客呢。若她还是非礼勿听，错过阻止的良机，岂不是做了件蠢事。

    “阿九姐姐，你拉我到这里做什么”

    另一道声音有些生气：“姑姑明明教你在御花园扫雪，你跑到前殿做什么，大臣那么多，不想要命了吗。”

    “姐姐你多想了，”那个小宫婢笑嘻嘻：“我只是在殿角看了一眼，谁也没看到我。”

    “你去看谁了”

    “贺大人啊，姐姐，这你都不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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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新科探花贺来大人”

    “是啊，”小宫婢的语气理所当然，她道：“宫里都传遍了，贺大人年少有为，帮陛下解决了好多大事呢。陛下一日要召见她好几回，单独在书房里——指不准什么时候就入主后宫了！”

    “死丫头，可不许多说话，”阿九宫婢声音很害怕：“你入宫才多久，主子的事不能看也不能说，这件事，你给我埋在心底，对谁都不许说。”

    小宫婢有点委屈：“知道了。”

    停了一会，阿九好像缓过来了，才后知后觉的问：“只是凭这位贺大人，你就跑到前殿去看”

    小宫婢扭扭捏捏道：“才不是呢，是姑姑叫了我们几个在殿后候着，给小公主端着贺仪什么的——贺大人送的是九连环，别看它重，小公主可喜欢了。公主喜欢，陛下又赏了好些东西给贺大人。”

    阿九拉着小宫婢走：“好了，不要提贺大人了，这件事便是过去了。你能回来，姑姑也就回来的差不多了，我们回去。”

    蒲若斐细心听着两人的脚步声远了，才慢慢踱出来。她久居深宫，也听说过贺来的名字，据宫婢们说她是扳倒隋轻衣的功臣。

    宫中的谣言多了，她并未多想，而是沿着来时的路，回宫去了。

    伺候公主的宫婢都回来了，公主差不多也该到侧殿了。

    果然，她到了侧殿门口，就听到殿内喜气一片。

    殿里有几个人在说话，不过声音并不乱，话里话外带着新春将至的喜意。

    等到踏入殿，蒲若斐才发现殿里不止几个人，而是围坐了一圈贵女贵公子。他们的面孔都不熟悉，看样子是新臣的家眷入宫请安。

    人虽多，但大多都肃静着，并不敢多言。甚至有的人神色惶惶，显然是第一次面圣。

    旧人哭，新人笑，明岁新人变旧人。

    见到蒲若斐，大家俱是局促不已，没有想到还会遇到她。按理说他们的立场相对，本应势同水火，却突然在陛下面前相见了，地坤们感到的更多是尴尬与不知所措。

    蒲若斐与他们不相识，与他们的天乾也鲜少打过交道，心中的夙怨想发作也无处可发。她穿过行礼的众人，弯身抱起爬在苏容婳身侧的公主，想要离开却被苏容婳按住袍角。

    苏容婳道：“各位夫人公子还想再瞧瞧公主，也备了些礼物给她，你留下来也看看。”

    蒲若斐只得挨着她坐下，道：“是。”

    贵妇公子们互相递了个眼神，他们大都是第一次见到淮阴侯世女，姿容秀美、仪态端庄，模样是极好的，怪不得陛下喜欢。最令她们诧异的是，她入殿不跪不拜，如同在自己院落行走，而陛下却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

    他们行礼起来，重新坐好，又去看陛下，只见两人紧挨着，一惯庄重的陛下都露出了几分小儿女姿态，带着笑逗着世女怀里的公主，说话也轻轻柔柔。

    看来坊间世女得宠的传闻是真的，这让几位自己家天乾想要弹劾世女的地坤，都起了心思。

    苏容婳道：“礼物都呈上来吧。”

    有了陛下的话，宫婢们托着盖了红绸的金盘，依次在陛下与她面前摆开了。

    这其中有蒲若斐看一眼便知的西洋珠东珠，金子铸成的佛像，名家合的香料。还有她没见过的小玩意，大都是民间百姓家中的玩物，不过是制作精细了些，其实上不了大雅之堂。

    蒲若斐猜是这些朝臣家底不丰，才会想着拿这些东西来贡。

    宫婢又端上了几只盘子，依次揭开红绸，流光有条不絮的讲着它们的来历。

    突然公主揪紧了蒲若斐的衣襟，开始对盘子里的东西感兴趣起来，并且探着身子要去拿。

    蒲若斐从盘中将那只摇鼓取出来，轻轻拨了拨逗她玩。果然，公主痴痴的笑了，还要去抓鼓。

    贵妇们见了，又是赞扬，夸公主眼睛明亮有神，必是聪颖无双，可爱活泼。

    她们的话很讨巧，也讨苏容婳欢心，她让人将盘子撤了，继续上贡物。

    下一波红绸被揭开，公主的眼睛又一亮，注意力从鼓上被吸走了，指着盘子叫嚷。

    蒲若斐去看，里面装着的是一串黄澄澄的九连环，她伸手取了来，掂着重量是纯金的，想来花了那位大臣不少俸禄。

    流光道：“这串九连环是大理寺少卿贺来大人送的。”

    公主又笑了，便要去摸九连环，她的急切与喜欢透过衣衫，真真切切的传到了蒲若斐的心里。

    那只摇鼓公主喜欢，但也没有去摸，而这只九连环许是在宫中不多见，公主使出了吃奶的劲，势必要抓到。

    蒲若斐并不放心外面的东西，又听了是贺来的贡品，想起宫婢的话，心里更有几点猜测落了下来。躲了几下见公主并不罢休，她索性将东西掷了出去。使的力气颇大，九连环触到的一块砖都打碎了。

    众人身形一震，不知她这没由来的脾气怎么回事，谁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于是纷纷跪下请罪。

    九连环变了形，公主原本扶着蒲若斐的脖子，坐在她的臂弯的，将这一切看的一清二楚，愣了愣，立马大哭起来。

    蒲若斐道：“乳母在哪里”

    乳母应声进来，抱着仍在哭闹的公主走了。

    公主哭啼便将她给乳母，这不是蒲若斐往常的行为和性子。

    紧接着，贵妇们行礼告辞。世女胆子大敢在陛下前摔东西，他们可没胆量继续待下去，借着要去给太后请安，急忙退出了乾元侧殿。

    苏容婳生疑。

    来晚了……

    贺来是个炮灰，很快世女就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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