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04章 生机

作品:《龙头

    晚上八点多钟,随便扒拉几口饭的赵勇超揣着几张皱巴巴的地址条,带上牛奋便消失在土路尽头,他俩打算去邻市碰碰运气。

    老毕、二盼和天津范则拎着两桶劣质白酒,钻进了临时工棚,说是要跟几个带班的小工头“联络感情”,实则是想套点老板的底细。

    我和初夏往工人住的工棚方向走,脚底下的碎石子硌得慌。

    当路过齐恒他们那排铁皮屋时,突然听见一阵欢声笑语。

    绕到屋后一看,篝火正烧得旺,火苗舔着夜空,把那群“文化人”的脸映得通红明媚。

    齐恒坐在折叠椅上,手里摇着个啤酒瓶,正跟着旁边的年轻人哼着跑调的歌,一个女生举着根烤玉米,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居然还招呼我们过去坐,另外俩瘦高个的男孩,正怀抱着吉他乱弹,有没有节奏先搁一边,但实打实的欢乐。

    火光映在齐恒脸上,把他眼角的褶子都熨得发亮,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看得我一肚子邪火直往上冒。

    同样是特么跑千里之外来挣钱的,同样干的是杜昂安排的差事,凭什么他们能围着篝火喝酒唱歌,我就得在这臭烘烘的工棚里当孙子?

    初夏大概看出了我的脸色,拉了拉我的袖子,小声劝阻:“龙哥,算了,咱办事要紧。”

    工人住的大棚是用彩钢板搭的,风一吹就“哗啦哗啦”响,就好像随时会散架似得。

    里头没灯,只能借着远处塔吊的探照光,看见地上铺着稻草,十几号人挤在通铺周边,不少人的被子黑得发亮,堆在床脚像团发霉的棉絮。空气中弥漫着汗味、脚臭味和劣质肥皂的混合气息,呛得人鼻子发酸。

    沙丁鱼罐头似得廉价上下铺基本上全空着,八成是那些上夜班干活儿的工友们。

    走进主棚里,几个没睡的汉子正蹲在地上,就着一盏忽明忽暗的充电灯“吭哧吭哧”的啃干方便面。

    见我们进来,都停下了动作,眼神里带着警惕。

    “老乡,抽烟。”

    我递过去一包“大云”,自己先点燃一根,笑盈盈道:“没啥事儿,我俩就是过来随便瞧瞧,不耽误你们休息吧?”

    “你们是...钱总派来的吗?我白天见过你的。”

    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接过烟,猛吸了一口,烟圈从他干裂的嘴唇里冒出来。

    “算是吧。”

    我在他旁边的稻草堆上坐下,低声道:“我想问问跑路的李老板的事,他欠你们的钱,到底咋回事?”

    到目前为止,我除了知道携款跑路的狗杂碎叫李倬宇,年龄不算大之外,没有太多的具体信息。

    至于对方究竟长什么样子,多大岁数,一概不清楚。

    一提到李老板,几个汉子的脸色瞬间都沉了。

    那胡茬男啐了口唾沫,咬牙切齿道:“那孙子姓李,叫李倬宇,看着年龄不点大,人模狗样的,但是背地里净特么得干缺德事!”

    “刚开始挺痛快,每月十五号准时发工资,还请我们喝过两回酒,吃过两次肉,谁知道这仨月,总说甲方没打款,一拖再拖。”

    他旁边一个年轻点的接下话茬。

    “上礼拜还说这礼拜一准发,结果礼拜二一早,工地上的挖掘机、装载机全停了!”

    另一个瘸腿的汉子拍着大腿:“我们去他办公室一看,妈的,电脑、文件柜全空了,连饮水机都给搬走了!”

    初夏在旁边飞快地记着,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嘈杂的工棚里格外清晰,同时询问:“那他老家是哪的?家里有啥人知道不?”

    “不清楚,只知道他家里好像也都是做生意的,反正绝对不缺钱,有次他老子来看他,开的那车叫什么..斯勒来着,反正挺贵的。”

    胡茬汉子想了想摇头。

    “克莱斯勒,听工地上的技术员说得好几十万呢。”

    瘸腿汉子出声说道。

    “那他跑路前,有没有跟谁走得比较近?”

    我追问一句。

    “就跟那个材料员小王,俩人整天勾肩搭背的。”

    瘸腿汉子臭骂一句:“说是材料员,其实就跟舞小姐没什么两样,每天描眉画眼的,只要一到工地就跟李老板在屋里哼哼唧唧,这几天也没来,估计是跟着一块跑了,不过听说她家是沁县本地的。”

    正聊着,远处传来老毕的吆喝声,大概是喝高了。

    工棚外的篝火还在噼啪响,齐恒他们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跟工棚里的沉默比起来,简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我掐灭烟头,看着眼前这群满脸疲惫的汉子心情说不上的复杂。

    “谢了老乡。”

    我站起身,摆摆手道:“行吧,你们早点歇着。”

    “小兄弟...”

    就在这时,那个满脸胡茬的汉子突兀起身:“咱也不知道你在钱总的公司里究竟是管啥的,我就冒昧问一句...我们的血汗钱,还能要的回来不?”

    “这..”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半晌才挤出句干咳。

    工人们此刻的目光全聚集在我身上,有期待,有焦虑,还有藏不住的惶恐,像一群等着宣判的犯人。

    “应该...可以吧。”

    我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语气轻的连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兄弟啊!”

    胡茬汉子突然往前凑了半步,粗糙的手掌差点拍在我胳膊上,又猛地收回去,在裤腿上蹭了蹭,着急忙慌道:“我那钱是真救命啊!老娘在县医院躺了仨月,医生天天催续费,再拖下去...再拖下去就停药了啊!”

    他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似的铺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啊是啊!”

    旁边另一个年轻点的工人紧跟着开口,手指使劲绞着衣角:“俺媳妇还有俩礼拜就生了,现在连去镇上做B超的钱都攥不出来,那天她摸着肚子说‘娃动得欢’,我躲在墙根蹲了半天,连哭都不敢出声...”

    “我家小子刚拿了大学毕业证,打电话问我啥时候能回家,我跟他说‘爹这边结了钱就回’,可这话我自己都不信...他等着这钱交房租,找工作呢。”

    角落里的瘸腿汉子也叹了口气,声音闷得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工棚里突然静得可怕,只有充电灯的电流在“滋滋”响。

    十多个汉子,一个个在工地上能扛着百斤钢筋走二里地,彼时却像泄了气的皮球,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只剩下沉甸甸的绝望。

    “我...我尽力。”

    我重重喘息几下,比蚊子哼强不了多少,却在寂静的工棚里格外清晰。

    胡茬汉子猛地抬头,眼里又燃起点火星:“真的?”

    “真的!”

    我咬了咬牙,将那句“我也不知道”给咽回肚子里,随即竖起三根手指头道:“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给你们准信。”

    远处的篝火还在跳跃,齐恒他们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

    我摸出烟盒,发现里面早就空了,只剩下个皱巴巴的纸壳。

    “真他吗的烦人啊!老子恨不得给丫的火堆一脚全踹飞!”

    我愤愤的将烟盒摔在脚下,咬牙臭骂。

    都是他妈挣钱的,凭什么有人能唱着歌花天酒地,有人就得啃着方便面,盼着那点血汗钱活命?

    “龙哥,你刚才他们提到的那个材料员..”

    初夏跟在我身后,小声呢喃。

    “你问问齐恒准确情况,他的人已经跟工地具体对接了,之前的人员基本情况啥的应该全都有。”

    我打断她,皱眉道:“我给老毕去个电话,咱今晚找找那个材料员的下落,希望能够有点收获吧。”

    想抓到跑路的李老板恐怕比登天还难,但揪出来那个本地的劳什子材料员,我感觉还是可以尝试一下的。

    反正现在情况就是这副鸟样子,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