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7章 碑中秘
作品:《我以科举证长生》 第207章碑中秘
“非是晚辈前倨后恭。”
薛向拱手,腆颜笑道,“您像我这般年轻时,定然没遇到这么和蔼的化神境前辈。”
“哈哈……”
薛安泰莞尔,指着薛向道,“能做出‘莫听穿林打叶声’的,果然是当世妙人。”
薛安泰微微抬眉,慢悠悠地道:“我行六,你爷爷行三。”
薛向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赶忙深深一礼,唤道:“六爷爷。”
薛向哪里还有什么身为顶级诗人的骄傲。
亲戚和身家千亿的亲戚,从来不是一个物种。
薛大官人的身段,早在“化神”二字面前,柔软成泥了。
“现在可以说你的修为情况了”
薛安泰含笑道。
薛向连忙正了正身子,道:“六爷爷,孙儿如今修为不过筑基八层。文气一道,算是略有所成,文气宝树已成,正打算趁机叩问句境门槛。”
他语气平缓,不显骄矜,却也不作虚谦。
“你修炼不过三年,便有如斯精进,要么是身负绝顶天赋,要么是奇遇连连。比我当年,也不遑多让。”
薛安泰微微颔首,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神色渐转凝重:“你是不是修有炼体神通”
薛向愣了下,“六爷爷当真目光如炬。”
薛安泰伸指虚点,指尖似隔空拨动空气,“你这一身血气,坐在这里,我都能感到脉搏在共振。
若非炼体入微,绝无可能。
筑基修士有此血势,我没见过。”
薛向道:“我修有炼体秘法,又在乱海妖域有奇遇,吞服大量朝暮露。”
“难怪。”
薛安泰道,“可朝暮露非是寻常之物,没有绝顶仙基,很难除去其中杂质。
如此说来,你的仙基也必然极为出色。
了不起,全方位无短板,比我当年强多了。”
薛安泰沉默片刻,茶盏在他指尖轻轻转动,“看来,你自有你造化。不必我来点拨。但有一点,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啰嗦几句。”
薛向神色一凛,“请六爷爷明示。”
薛安泰道,“我方才说自己是化神境,那并不是全部的实情。”
他停顿了一瞬,似在斟酌措辞。
“我确实曾入过化神,但只在那一境停留了三年。三年后,境界坠落。”
他神色无悲无喜,只是缓缓伸出一指,轻点眉心,“至于,我的文气修为,也曾抵达诗词境。如今,宝树毁灭,文气尽废。”
霎时,浓烈的苍凉、挫败之感,回荡在屋内。
薛向听呆了。
屋里只余灯影微晃,窗缝送进一线秋风。
薛向深吸一口气,道:“六爷爷境界坠落,是走火入魔了么”
薛安泰摇头:“先前我也这般以为。我以为化神之前横着一道天堑,我没跃过去的原因,是因为天资不逮,是勤修不及。后来想久了,不这么看。”
他抬手,食指轻点眉心:“像有一股看不见的力,在那里拽我,阻我更上一步。不是外魔闯入,也不是神境逆冲,像是从我自己的‘道’里生出一种背逆。
自我入化神境后,短短两三年,我几乎不能稳住理智,念头时常分岔,明知不当,偏要去做。
元气宝树也不受我使唤,节理枯败,枝叶自落,完全不受控制”
他顿了顿:“于是我自己往下走,斩断自己修为,令境界坠落,文气宝树也由我亲手凋零。如此,才勉强保住一线清明。”
他说到这里,指了指自己半边如婴、半边如朽的脸,“这是留下的烙印,一面是我曾经的道,一面是坠落后捡回的命。”
薛向俊眉紧皱,问:“您知道原因么”
薛安泰摇了摇头:“想过,但不能确定。”
烛光在他半明半枯的面上摇动,光影一寸寸滑过岁月的皱纹。
薛安泰忽地笑道:“你不觉得,我忽然同你谈化神境的事,有些太过遥远么这是你要许多年后,才有可能触及的世界。”
薛向颔首道:“确实如此。”
薛安泰微微一笑,目光却越过了雅室内的灯火,落向窗外的水色:“我已久不出族陵,外头的事,早不管了。但自从知道你这同族晚辈的存在,听了你的诗文,打听了你的过往。我便一直在想,你是怎样的人,会走怎样的路。”
风掠竹帘,灯焰微斜,薛向身上发凉。
他接着道:“想着你明日即将观碑。我想了许久,终究还是起身走这一遭。你对文道碑,知道多少”
薛向若有所思:“孙儿只听说文道碑是镇压文脉天道的存在,据说为圣人所留。”
薛安泰微微一笑:“圣人以文脉合天道,其身即天道,为何还要留下这一百零八块文道碑,去镇压天下文脉”
他端起茶盏,轻轻吹散浮沫,“事实上,你去过魔障之地、文渊乱海,也见过那些失控的文气。你该知道,天下确实有太多混乱的文气。”
薛向点头:“是的。”
“那便是问题所在。”
薛安泰放下茶盏,声音低沉,“文道碑的确是用来镇压那些混乱文气的。但既然圣人已合天道,按理说,这世间的文气该被归于正统,何来混乱你想过没有”
薛向微微一怔,摇头道:“还请六爷爷指点。”
“我也不知道。”
薛安泰看向窗外的夜色,烛火在风中一闪一闪,仿佛在替他迟疑,“唯一能确定的,是文道碑之中有大恐怖。”
薛向抬眼,神色肃然。
薛安泰接着道:“据我所知,自古观想文道碑而成绩卓绝者,罕有人能突破化神境。那些人,有的早早陨落,有的就此失踪。至于具体原因,至今无人能说清。”
他顿了顿,语气更轻:“若我重活一回,我可能不会去观想文道碑。”
薛向面色剧变。
薛安泰的目光似被火光映亮,又像藏着深深的阴影:“我知道的两位老六爷爷,他们便从未观想过文道碑,如今仍在化神境中安然遨游。
反倒是我,早早自斩境界,半死不活地苟延残喘。”
薛向沉声问:“六爷爷,您是不是想说,您当年化神境内的跌落,与曾经观想文道碑有关”
薛安泰望着烛焰,沉默片刻,缓缓点头:“也许我是错的。但这些年,我仔细回想——存于我文宫之内,我唯一不能把握的,便是观想文道碑时得来的那些文脉之。”
他语气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仍潜伏在体内的东西。
“那些文脉之,本该是文脉天道对于后人的奖掖,是对文气宝树的极大加成,可后来我发现,它们并不听我使唤,反在静夜时自生自灭,开如啸,落如泣。
不过,这些文脉之,确实极大地帮助了我的修炼,战力。
至今,我并不能确认,我入化神境后的种种不幸,是源自于那次观想文道碑。”
薛向神色一滞,指尖微微收紧。
“那您的意思是,我这次不要观想文道碑”
薛向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毕竟,他寄望于这次观想文道碑,来突破境界,已经许久了。
薛安泰摇头:“我只是提示你可能存在的风险。没有那些文脉之加持,文气修炼注定极慢。”
他端起茶盏,盏中茶色微凉,“我提过的那两位化神境的老六爷爷,他们一生未曾观想文道碑。可你知道他们用了多久才走到那一步么”
薛向抬眼。
“五百余年。”
薛安泰缓缓道,“他们靠自己一点一点磨炼,诗文、文气、神意全凭岁月浸润。终是化神,但前路已成微芒,再难寸进。”
他叹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回薛向身上:“所以,观想与否,你自己定夺。文碑之下是捷径,也是险路,走不走,全凭你自己定夺。”
薛向还是不敢相信文道碑会出问题,沉声问:“六爷爷,文道碑,真的是圣人留下来的么”
薛安泰点头:“是的。”
薛向眉头微蹙,又问:“能确定无疑吗”
薛安泰看着他,语气斩钉截铁:“这个绝不会错。不论是古老的典籍记载,还是文道碑内蕴藏的那股浩荡圣意,都证明了这一点。
那不是后人能伪造的力量。唯有圣人合天之前,方能在天道中,留下这样的印记。”
薛向道:“既然文道碑是圣人留下来的,那圣人没道理去坑害我们这些后辈。六爷爷以为呢”
薛安泰愣住了:“你这个想法,我还从未想过。
……真的是我想多了
但愿如此……”
不知觉间,两人谈了快一个时辰。
屋外的风渐止,只余烛火轻摇。
薛安泰放下茶盏,目光又柔和了几分,道:“安丰兄长有你这样的孙子,九泉之下,定能瞑目。”
他缓缓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枚漆黑的圆珠,递了过去:“你叫我一声爷爷,我不能不给你个见面礼。”
薛向赶忙接过,一点矜持都不见。
珠子入手微凉,表面似石非石,黑中泛着极深的幽光。
“这是一件古宝,唤作——应天石。”
薛安泰语气平缓,“其内藏着上古法阵,凭意念可迭加重量,至多有一山之力。”
他微微一笑,目光在薛向的指节上一掠:“我听说了,你能凭指力在玄胎铁母上写字,便知你定然在体术上有所奇遇。
炼体之路,煌煌正道,难就难在打熬气力、磨炼筋骨。此物与你,正相配合。”
薛向怔了片刻,心头震动。
能被称为“宝”的,皆是世间流传千载的遗珍,岂可轻得
他郑重收起那枚应天石,起身一礼:“多谢六爷爷赐宝。”
话音未落,风入竹帘,烛影晃了一下。
再抬头时,薛安泰的身影已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薛向出客栈时,天边已挂出一轮新月。
他本想即刻返回沧澜学宫,研究这应天石,可想到答应赵欢欢的邀约,还是挪步朝那边去了。
夜色静柔,月华如纱。
赵欢欢独坐闺房,案上点着一盏琉璃小灯,灯影暖黄,将整间屋子映得如梦似幻。
她将屋内布置得极温馨,瓶里插着新采的白芍药,几缕香线轻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檀香。
小院内的婢女早已被她支开,连窗外的风声都显得格外安静。
她托着腮,怔怔望着那半扇未阖的轩窗,思绪如细雨般缠绵。
脑中浮起薛向的影子——那一袭青袍、那英俊瘦硬的脸庞,当然还有那杆神勇无比的钢枪。
忽地,窗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赵欢欢心头一颤,抬眼望去,月光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立于窗外,正含笑看着她。
赵欢欢一跃而起,轻薄的睡袍几乎拦不住山峦跳跃。
她满面酡红,立在门边,冲薛向招手,“又作妖,还不进来。”
“小娘子唤我何事晚生只是内急,欲借个地方,行个方便。”
薛向笑吟吟盯着赵欢欢,越看越硬朗。
赵欢欢脸色一红,知他作妖。
鬼使神差地领他进了闺房,指着新箍的恭桶,要他自便。
薛向自称硬朗时不便,赵欢欢低眉轻笑,俯身窗边,探首窗外,轻轻摇晃山丘,轻吹一口气,扑灭了烛火。
灯火重重,人影交迭,桃林溪谷,自有风流。
又是一夜贪欢,赵欢欢化作一滩烂泥时,薛向还想着明日的观碑盛事,替她盖好锦被,精神抖擞出门去了。
返回沧澜学宫的洞府,寻四洲还在洞府前的青坪上修炼,见薛向归来,赶忙起身忙活,却被薛向止住。
“公子,您今日又大展神通了,我在这里都看见天空上的异象了。”
说话儿,寻四洲开启洞府中的灵阵。
“有吃的没有,饿了。”
薛向不急着进洞,在门前的青石上坐了,看着沧澜山脉的万点灯火,吹着冷风。
“有,牛肉包子,还有十多斤,我上锅蒸蒸,马上就得。”
寻四洲手脚麻利,不过片刻,两大屉包子,一锅开米粥,被他搬到薛向近前。
薛向吃了个满嘴牛油,五脏俱暖,便招呼寻四洲去睡下。
他则取出那枚薛安泰赠的应天石,意念加入,掌中的珠子流光闪过,立时变重。
随着薛向持续加力,他左手的青筋开始绽起,脚下的青坪开始剧烈晃动,唬了寻四洲一跳。
薛向赶忙挪移了意念,应天石恢复如初。
他心中暗喜,知道薛安泰送的是真宝贝,以后打熬气力、磨炼筋骨,不发愁了。
一夜好眠,直到次日,寻四洲将他叫醒。
饱餐一顿后,主峰的钟声响起,观碑的日子终于来到。
…………
天高云阔,秋意入骨。
星河观前的广场辽阔如镜,青石铺就的地面被灵光洗得发亮,一条条阵纹在地底若隐若现,像呼吸一般流转着微光。
四方立着古铜灯柱,灯焰安静,映出无数修士的影子。
此刻的观碑广场,早已人声寂寂。
风从群山之间穿过,掠起卷轴与衣袂的轻响。
数百名儒生分列其上,整齐而肃。
他们分为三大阵营。
最西侧为沧澜学宫一众弟子,蓝衣为主,胸口绣着白鹭云纹,气息内敛,书卷气最盛。
南侧阵营,则是剑南学宫的人马,多着黑衫束带,人数不少,剑南学宫的高层基本都随队到来,其中便有薛向的熟人,礼院长老沈抱石。
北便,人群最为杂乱,却气势隐隐压过两大学宫的人马,那是中枢阵营。
此间人马,皆是由朝廷指定要安排的内定指标。
成员多是秘地子弟、京中官宦子弟、及历代恩荫之生。
其衣饰虽不统一,却各佩文印,但个个气势雄张。
这三方人马彼此分隔而立,隐隐成鼎足之势。
秋风从山巅掠过,吹动旗角猎猎,天地之间,肃然如洗。
随着一阵低沉的钟声自观前传来,列阵两侧的儒生齐齐肃立。
阵纹之下的灵光一寸寸亮起,映出几道身影自星河石阶缓步而下。
首位登场者,是沧澜州掌印寺掌印、风纪司司尊——慕青牛。
此人身着墨袍,胸口绣盘螭金印,神情冷峻。
他掌监察之权,风纪司所至,无人敢妄言。
紧随其后的是另一位掌印——清吏司司尊童安南。
他一袭素衣,发挽青簪,步履极稳。其人以清正著称,曾以一案平定三府贪墨,气势不显,却有肃杀之意。
再下,是沧澜学宫宫观使倪全文,是有名的中年大帅哥,文袍上绣着三山九水之纹。
此人也是薛向的明德洞玄马甲的老熟人,薛向和他打得交道颇多。
但今日再见,倪全文气势分明不同,显是入了新境界,大概是突破了结丹桎梏,迈入了元婴之境。
其后随行的,皆是学宫诸位长老,各执院令与卷轴,气息温厚,薛向的座师,魏范也在其中。
另一侧,剑南学宫阵营中也走出几道身影。
为首者是宫观使樊星辰,身披玄衣,佩剑而行。此人素来锋锐,剑眉入鬓;
其后各院长老列阵,黑衫似潮,文气之锋几乎割裂空气。
薛向在魏范家见过的剑南学宫礼院长老沈抱石,也在其中。
片刻后,中枢阵营也走出一帮贵胄官人。
沈三山身披朝服而行,腰悬紫金礼印,面容端方,步履不急不缓。
他本是礼殿中枢要员,奉命监督此次观碑盛事。
随行者皆是朝中贤达、诸郡名儒,各自衣冠整肃,神情庄然。
一时间,星河观前的广场上,名流云集,高官并列。
又一道悠扬的钟声响起,广场西北角忽有灵光腾起。
数十名身披青铜纹袍的修士踏阵而来,衣襟上皆绣着复杂的阵纹印记,他们步伐整齐。
“是护阵营的人到了。”
有人低声道。
护阵营的人马一到场,便忙活开了。
几名阵师分列四方,开始布设灵桩,阵纹从广场边缘一路蔓延至碑座下方,灵光交织成网,隐隐有雷声在地下滚动。
议论声随之起伏。
“这次的防护规格,比往届还高。”
“也该如此,三年才开一次文道碑,人潮汹涌,若真有人趁机捣乱,后果难料。”
“文道碑不止能赐予文脉之。那碑内的浩荡文脉,能淬魂、能塑体,连邪修、巫族、灵族,都想趁机吸纳几分。谁知他们是不是躲在暗处窥伺,准备伺机而动。”
“这只是原因之一,圣碑既通天道,若不设阵护持,一旦开始观想,怕连山河都要被震碎。”
半柱香后,随着阵纹封合,地面灵光愈盛,一道淡金色的护幕缓缓升起,笼罩整个广场,映得天光都失去颜色。
“阵成。”
护阵营首领高声喝道。
全场肃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