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3章 他死了!

作品:《芙蓉帐暖

    山谷里的日子,像是被抽掉了时辰的刻度,过得缓慢而规律。

    后院那片荒地,不出半月,便被许绾打理成了一方像样的药圃。

    新翻的泥土带着潮湿的气息,一垄垄,一畦畦,种上了她托孙嬷嬷寻来的各种药材种子。

    孙嬷嬷起初还想搭把手,却被许绾客气地请到了一旁。

    她不要人帮忙,从翻土、播种到浇水,事事亲力亲为。

    纤细的手指沾满了泥土,素色的裙摆上溅着泥点,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可那双眼睛,却一天比一天亮。

    伶月若是见了,怕是要心疼得直掉眼泪,孙嬷嬷却看得通透,这位侧妃娘娘,不是在种药,是在种她自己。

    “娘亲,草!”宁姐儿蹲在药圃边,小胖手指着一株刚冒头的牛膝,奶声奶气地就要伸手去拔。

    “不许动。”许绾头也没抬,轻轻拍掉她的小手,“这是牛膝,活血化瘀的,不是草。”

    安哥儿在一旁有样学样,指着另一株长势喜人的半夏,老气横秋地对妹妹道:“笨。”

    许绾闻言,终于忍不住笑了,伸手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谁教你的?半夏有毒,要炮制过才能用,你这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

    安哥儿被捏得脸颊通红,不服气地挺了挺小胸脯,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远处,许恒正光着膀子,在武师傅的指导下练着一套拳法,虎虎生风。

    汗水顺着他少年紧实的脊背滑下,在阳光下闪着光。

    他每日的功课,许绾都会亲自检查,夫子教的文章,她会掰开了揉碎了再讲一遍,武师傅教的招式,她虽不懂,却会备好消肿的药酒和补充气力的汤水。

    孙嬷嬷带着两个丫鬟站在廊下,看着院中这幅景象,心里暗暗称奇。

    这位侧妃,就像一株看似柔弱的韧草,被移植到这山谷里,非但没有枯萎,反而以一种不容忽视的姿态,将根系深深扎进了这片土地,把这座为她打造的华美牢笼,一点点变成了她自己的领地。

    日子就在这不咸不淡的安宁中,滑了过去。

    京中的风云变幻,似乎都成了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偶尔从下山采买的仆役口中传来一星半点。

    新帝登基,改元“景明”,大赦天下。

    三皇子南宸阳,如今的景明皇帝,对那位一手将他扶上皇位的端王,极尽荣宠。

    非但没有收回兵权,反而册封其为摄政王,总领朝政,权倾朝野。

    这些消息传到许绾耳朵里,她只是淡淡地听着,继续侍弄她的药草,教养她的儿女。

    陆亦琅,那个男人,似乎真的在践行他的诺言,为她,也为他自己,铺一条退路。

    这日,秋高气爽。

    许绾刚给孩子们喂完一碗山药羹,许恒便拿着一卷书,苦着脸凑了过来。

    “阿姐,这《孙子兵法》也太绕了,什么兵者,诡道也,什么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夫子讲了半天,我还是听得云里雾里。”

    许绾接过书,安哥儿和宁姐儿立刻像两只小尾巴,一左一右地缠了上来,小脑袋挤在一起,好奇地看着书上那些看不懂的字。

    “我看看。”许绾将宁姐儿抱到腿上,安哥儿则熟门熟路地爬上另一条腿,她就这么被三个大山压着,耐心地给许恒讲解起来。

    “你看这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意思就是,你跟人打架之前,不但要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还得摸清楚对方的底细,他擅长用左手还是右手,是力气大还是跑得快,都搞清楚了,你才好想办法对付他,懂了吗?”

    她用最浅显直白的话,将那些艰涩的兵法道理,化作寻常的打架斗殴,许恒听得连连点头,茅塞顿开。

    “阿姐,你真厉害!比夫子讲得好懂多了!”

    许绾还没说话,怀里的安哥儿倒先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膛,仿佛受表扬的是他,“娘亲,厉害!”

    一家人正笑闹着,山谷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得近乎疯狂的马蹄声。

    这声音,撕裂了山谷的宁静,像一把利刃,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孙嬷嬷脸色一变,立刻护着孩子们退到廊下。

    武师傅也停下动作,握紧了腰间的佩刀,警惕地望向谷口。

    许绾的心,猛地一沉。

    一匹汗血宝马,卷着漫天烟尘,疯了似的冲进院子,在离众人几步远的地方,悲鸣一声,前蹄一软,轰然倒地。

    一个浑身浴血的人影,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是周莽。

    他那身玄色的护卫服早已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分辨不出哪里是自己的血,哪里是敌人的。

    平日里那张冷硬如铁的面孔,此刻布满了绝望与悲恸,像一尊碎裂的石像。

    “周护卫!”许恒惊呼一声,就要上前。

    “别过去!”许绾厉声喝止了他,将三个孩子死死护在身后。

    周莽挣扎着,用断掉的长刀撑着地,想要站起来,却又一次次地跌倒。

    他最终放弃了,就那么跪在尘土里,朝着许绾的方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磕了一个头。

    沙哑的,破碎的,不似人声的哭嚎,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侧妃娘娘……”

    “王爷他……王爷他……”

    许绾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一点点收紧,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周莽抬起头,那双在沙场上见过尸山血海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空洞的死灰。

    “摄政王殿下,于半个时辰前,自宫中回府途中,遇袭。”

    “薨了。”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一阵风,却又重如泰山,轰然砸下。

    许绾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她看不见周莽脸上纵横的血泪,听不见弟弟和孩子们惊恐的抽气声,也感觉不到指甲掐进掌心的剧痛。

    她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

    薨了。

    死了。

    陆亦琅,死了。

    那个男人,那个算计了天下,将她困于此地,又许了她一个未来的男人,就这么死了。

    他不是说,等他回来吗?

    他不是说,要带她走吗?

    他把这天下都掀了,然后,他自己,却死在了这片被他掀翻的废墟里。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夹杂着滔天的茫然,瞬间将她淹没。

    周莽似乎还在说着什么,声音断断续续,飘进她的耳朵。

    “长公主殿下,悲痛之下,已于城外慈安寺,落发为尼。”

    “陛下有旨,王府上下,皆由侧妃娘娘……定夺……”

    定夺?

    许绾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容,比哭更难看。

    笼子没了,锁也没了。

    那个造笼子的人,死了。

    他终于,给了她最彻底的自由。

    可这自由,却像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她站在岸边,身后是燃烧的废墟,眼前是未知的惊涛骇浪。

    她该,往哪儿走?

    “娘亲……”怀里的宁姐儿似乎被这压抑的气氛吓到了,小小的身子开始发抖,怯生生地叫了她一声。

    这一声呼唤,像一根针,刺破了许绾那濒临崩溃的屏障。

    她低下头,看着怀中那张酷似陆亦琅,却满是惊恐与依赖的小脸,又看了看身旁同样不知所措的安哥儿和许恒。

    她缓缓地,蹲下身,将三个孩子,一个一个,紧紧地,拥入怀中。

    眼泪,终于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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