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百九十五章 考校

作品:《皇叔且慢

    五日后,乔维岳四人带着图纸去到太子府求见。

    “殿下,下官这几日检《水经注》、《元和郡县图志》,发现隋大业四年旧渠比今偏东三里,下官提议,可改线避开淤积严重河段,这是下官重新绘制的古今渠线对照图,还请殿下过目。”杜镐将手中一份图纸递上。

    赵德昭翻看一番,手稿上清楚得画出了隋朝开渠时的线路,的确和眼下的比较有了偏差,想来便是因为淤塞导致。

    若按照新线路来修,当能节省不少银钱和人力。

    这幅图可也来之不易,这五日来,他们四人衣不解带,翻遍了无数史料来查找永济渠当初线路,以及发生偏差的缘由。

    随后,杜镐提出不能太过依赖唐代文献,若有因为黄河泛滥改道后新淤积区,则不会都记录在册。

    是以,他们又翻找开宝年间黄河汛情图,叠加分析后才绘制出了线路,而后再配合舆图,标出是否要占用民田以及其他障碍物,方便届时让户部核算补偿费用。

    而江南国和吴越国画图标准也没有统一,乔维岳的复闸图用丈尺标注,可罗处约的水平测淤法用的是计里画方。

    另外,在工期上也有矛盾,比如测淤图显示魏州段需工期六十日,而复闸图则需要九十日。

    以至于分别画的图纸最后合不上,最后还是工部尚书让他们改用京师标准舆图格式,纵向每寸折百丈,横向计里画方,这才将图纸统一了起来。

    遂即,杜镐提议制定工程进度对照表,就说魏州这一段吧,测淤六十日,建闸九十日,疏浚四十日,再留出十日的空余来,防止有意外发生耽误工期。

    改进之后,总工期原定三年的,眼下却发现可缩短至两年半,如此的话,想来费用也能节省不少。

    “好,待户部根据图纸算出具体花费,宫中落印之后,便可开始施行,这几日辛苦了!”赵德昭收起图纸,他们笑着说道。

    “不敢言辛苦!”几人起身行礼离开。

    赵德昭将这图纸送去政事堂过目,又让户部根据图纸计算出所需花费来,户部动作快,没两日就给出了重修永济渠所需要耗费的人工和钱财,送去了太子府邸。

    首先是人工费,征调河北、京东路民夫共计五万余人,分三番更替,每番一万六余,每番役四十日。

    每人日给米两升,钱五十文,合计需米十二万七千二百石,钱十五万九千贯。

    其外,还有木匠、石匠等专业工匠六百人,这些人工钱稍高些,每日给钱二百文,合计便要七万二千贯。

    人工费之外便是物料费,木材、石料、铁器等,合计也要四万余贯。

    而运输这些物料的费用也要不少,漕船六千贯、车马转运四千贯,便要一万了。

    其余还有官员廪给,包括监工、吏员,以及受伤之后的汤药、抚恤伤亡,共计两千贯。

    “是以,所需粮十二万七千二百石,钱二十八万六千五百贯!”户部官员报完账之后将册子奉上,心中多少有些发虚。

    要知道,他们户部连夜算出了这笔账,看到最后这数字后不免惊慌,光一个永济渠就要耗费这许多,若还要再加淮南其他水系,国库也不知还够不够。

    赵德昭接过账本点头,“孤知道了!”

    “不知殿下要如何支用?”户部官员又问。

    “河北路夏税折纳三成,淮南盐课拨付二成,其余的,京师国库出,应当是够!”吕蒙正翻着手中册子朝赵德昭道:“待年底市舶司的税银到了,便能补上这五成!”

    “如此,那便这么办!”

    遂即,赵德昭又拿着图纸和户部账册入宫,赵匡胤不在垂拱殿,听宫人说是去了宫学,赵德昭叹了一声,转身朝宫学而去。

    宫学设在资善堂,这一路过去也不远。

    赵德昭走进资善堂大门,一眼就看见站在窗外的赵匡胤,周井听见脚步声回头来看,见是赵德昭便想要开口说话,不料赵德昭却是朝他摆了摆手,而后轻手轻脚得猫上前。

    他也想看看官家到底在看什么!

    只见屋中,一个翰林学士端坐于青玉案前,手中拿着一卷《春秋》,目光却落在对面两个人身上,一个是安安,另外一个便是赵惟明。

    “郡王殿下,”翰林学士缓声问道:“《左传》有言,‘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此语当作何解?”

    安安此刻神情严肃,稚嫩的脸庞上透出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同往日那副样子完全不同,赵德昭心下也忍不住起了好奇心。

    这么小年纪,他当真能懂《左传》?

    “学生以为,为政者当以宽厚为本,但遇奸恶亦不可纵容,譬如农人育苗,需以细雨润之,但若遇蝗害,也当及时扑面,如此,方能护得良田丰收。”

    赵德昭心下说“好”,却见身前赵匡胤也频频点头,看来对安安这番作答也是满意。

    再看屋中,翰林学士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却故意追问道:“若依殿下所言,宽猛之间,孰轻孰重?”

    安安不假思索,“学生曾听父亲教诲,天下至柔者莫过于水,然滴水可穿石,仁心虽柔,久之却可化刚强,故宽仁当为先,刑法乃不得已而用之。”

    安安声音清亮,提到赵德昭时,眼中尽是敬慕之色。

    赵德昭唇角忍不住上扬,安安没进宫那会儿,自己虽不会陪着读书,但也会同他说一些外面的事,没想到他都能记在心中,当真欣慰。

    可赵匡胤心里却泛起了酸,他自认为这个皇帝做得也还不赖,安安却还是先想到了二郎,看来,自己陪他的时间还是不够多!

    翰林学士捻须颔首,忽而指着桌上花瓶中一枝花,朝赵惟明问道:“此花独放,可觉孤否?”

    赵惟明望向那朵花,忽而一笑,“《诗经》有云,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兄弟尚且相依,何况百姓?学生愿效父亲之志,使天下人皆如春园之草,各有其荣,方不负这一枝独秀!”

    赵匡胤忍不住又叹了一声,这声音便有些刻意,屋中之人也都听了进去,转头就见皇帝站在窗外,也不知站了多久。

    而不远处,他们的太子爹也站着呢!

    “官家,爹!”二人站起身来看向窗外。

    赵匡胤眉头一皱,扭头朝自己身后看去,见到赵德昭后不禁板了脸,“臭小子,进来也不出个声,适才都听见了,你这俩儿子好啊,可都惦记着你呢!”

    “还是爹教得好!”赵德昭忙上前安抚道。

    赵匡胤哼了一声,这才走进屋中,看见安安后脸上满是慈爱,“吾孙今日所言,颇有以天下心为心之意,然须知仁并非空谈,日后更当身体力行。”

    安安郑重点头,“孙儿谨记,祖父常以仁恕待人,孙儿虽愚,亦愿学而行之。”

    这话如愿得让赵匡胤心花怒花,赵德昭站在他身后,朝安安比了个大拇指,这儿子当真是有出息,知道祖父听了适才那话会吃味,这就找补回来了!

    露了个面又勉励了一番后,赵匡胤和赵德昭父子二人离开资善堂。

    “永济渠一事说了交给你去办,你还有什么要同朕说的?”

    二人在御花园中找了个亭子坐下,清风送爽,好不自在,可赵德昭坐下后便取出了图纸和账册,要赵匡胤过目落印。

    赵德昭听他这话无奈道:“是交给儿臣做不假,儿臣也都处理好了,官家看过后若没问题,落了印便可实施。”

    赵匡胤没有去翻桌上的图纸和账册,看向赵德昭道:“爹今日常思汉高祖传位于孝惠帝之事,若以天下付与仁厚之主,可保江山永固否?”

    赵德昭闻言心头一震,抬头惊讶地看向赵匡胤,心中隐隐猜出了什么,却不敢相信。

    赵匡胤是何等帝王,他怎么会想到

    “孝惠帝宽柔守成,然吕后干政,几倾社稷,儿臣以为...治国需仁,亦需刚断!”

    “哦?可朕觉得,你宽柔也有,刚断也有,”赵匡胤笑着道:“再者说,我大宋也没有吕后!”

    赵德昭深吸一口气,倏地撩袍跪下,“儿臣愚钝,唯愿效法官家,以仁德安民心,以威权慑奸佞,若蒙官家不弃...”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坚定,“儿臣必竭股肱之力,使大宋百姓如沐春风,四夷宾服如瞻日月。”

    赵匡胤闻言大笑,一把将赵德昭扶起,“好!”

    遂即他又叹了一声,柔声道:“只是爹这些年南征北战,落下一身伤病,近日竟梦见紫微星黯淡,而东方有明光升起...”

    赵匡胤特意去了趟司天监,虽然苗守信并未说些什么特别的,但他已是萌生了退意。

    “若爹效法尧舜,禅位于你,你敢不敢接这万里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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