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百九十三章 李煜的心结
作品:《皇叔且慢》 夜幕降临,紫宸殿内已是布置妥当,金丝楠木案几排开,铺锦列绣。
青铜鎏金的烛台照得殿内如白昼明亮,琉璃夜光杯、青玉酒壶放在案几上,皆是江南贡品。
乔维岳同杜镐走在一起,神情颇是紧张。
他们入宋后做的官都不大,一个在工部,一个在集贤院做校理,不过都是七八品的小官,可今日却收到宫中旨意,说要他们来参宴。
要知道,当初跟随国主初入京师,他们二人也是没资格参加官家宴会的。
二人身后不远,是吴越旧臣胡思进和罗处约,他们虽没有紧张,但却讶异。
胡思进是武将,当初平定江南国时他还任了先锋,回来后也升了一级。
“该不是官家又要打仗?”胡思进小声嘀咕道。
“那叫我来做什么?我又不是武将!”身旁不过二十来岁的罗处约小声道;“我就一个著作郎,平日在衙门里头写写诗文,难不成你去打仗,我去给你写诗鼓舞士气?”
“荒谬!”胡思进哼了一声。
“胡将军你看前头,那两个江南国的,也都是文官,不会是打仗!”罗处约挨近胡思进又道。
“违命侯到!”
四人听到声音同时回头,就见不远处走来一个人影,不是李煜又是哪个。
乔维岳和杜镐二人立即躬身退到一边,看着从前的国主从自己身前走过。
“国主也来了?”乔维岳说道。
“还国主...不怕被人听到问罪?违...定是陛下传来的。”
“走吧!”
待李煜走入殿中之后,这二人才跟了进去,胡思进和罗处约摇了摇头,好在他们国主争气,如今为大宋练海军,这地位可比违命侯要高多了。
李煜脚步沉重,头脑也沉重,白日的一场大醉此刻并没有清醒,他不知道刚才站在一旁让自己先进殿的是谁,好似有些面熟,想来也是从前的臣子。
现如今啊
李煜入殿后停下脚步看了看,遂即选了靠殿门的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现如今,从前的臣子大多在朝廷某了份官职,渐渐的,似乎也真的是宋人了,同宋臣谈笑风生,为大宋兢兢业业。
反而是自己,违命侯违命侯,这个名字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的身份。
看似清闲领着俸禄,要酒便有酒要肉便有肉,锦衣华服也不缺,可进到这殿中,却只能坐在靠大门最近的位置。
冬冷夏热,受尽冷眼。
穿着太子袍服的赵德昭便在此刻走入了殿中,诸人当即上前行礼,赵德昭笑着颔首,遂即看到站在末尾的李煜,走上前去道:“你怎么坐在这?随我来,正好有事同你说。”
李煜迷茫得看着赵德昭,见他转身朝殿中走去,脚比脑子快,这就跟了上去。
“你坐这儿吧!”赵德昭在上首第一个位子坐下后,朝身边拍了拍,“坐吧,今日不是什么要紧的宴会,坐哪里都行!”
“多谢太子殿下!”李煜依言坐了下来。
如此,乔维岳和杜镐倒是不为难了,他们本来看着李煜坐在末位,还想着怎么办呢?
他们可不如徐铉、韩熙载几位大人身份高,也没这个胆量坐在国主上首位置。
“殿下有何事同下官说?”坐下后,李煜微微侧了身子,恭敬问道。
“听闻先生近日少食寡饮,可是府上庖厨不佳?亦或是开封的口味不合先生胃口?”
李煜一怔,躬身道:“劳殿下挂念,是臣...脾胃不佳!”
赵德昭叹气,亲自倒了一盏茶递过去,“前日偶得先生旧作《玉楼春》,‘晚妆初了明肌雪’一句,我临摹百遍仍不得其神韵,特请先生指点。”
这是自己亡国前的词,写尽江南宫闱旖旎,李煜想到这儿,心中的刺似扎得更深了些,疼得让他呼吸不过来。
赵德昭看他这副神情,小声道:“先生可知,江南百姓对于先生的词可一直在传唱,并未因先生身份的变化而有所不同,而朝廷,也并没有制止此等行为。”
李煜抬头看向赵德昭,不知他这话是何意,过后心头一颤,忙低头道:“亡国之音...不值一提...”
是自己大意了,这位太子可不是当真像表面看上去这般,他这番话说不准有着更深的意思。
难不成是因为前日作的那首词?
当时写完自己便后悔了,可实在舍不得丢弃,便收在了一旁,府邸有几个是他心腹?定然是禀报给了太子殿下,这才来敲打自己了吧!
“不...”可李煜却听赵德昭说出了意料之外的话,“他们唱的不是亡国之音,是‘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是惜时,是人生共有的遗憾。”
一阵沉默,衬得周围的谈笑声如此突兀。
“殿下,”李煜却是突然笑了起来,他重新看向赵德昭,“殿下可知道‘违命侯’三个字怎么写?每一笔,都好像是用下官...下官的血写成。”
“也不过是个名称罢了,韩信当初被封为淮阴侯,难道韩信就会一直想起淮阴街头胯下之辱吗?司马迁还在《史记》中为其单独立传,丝毫不影响他‘兵仙’之称,先生虽是违命侯,可能写出如此词作,当得起一声‘词帝’,何必如此自伤?”
这些话不受控制地朝李煜耳中钻去,他身子止不住颤抖起来,‘词帝’?
大宋的太子殿下竟然称自己为‘词帝’?
这是真心,还是
“殿下高看我了,如今的我...”
李煜不禁哽咽起来,抓起茶盏一饮而尽,却呛得咳嗽不止,眼角泪花闪烁,赵德昭只当看不见。
“那些臣子忘了!”李煜却突然不想猜了,管殿下是真心还是假意,是安慰还是试探,他都不想再猜了,这些话,憋在心中太久太久,就算说完之后被赐死也罢,他再不说,迟早也会憋死。
“徐铉、韩熙载...他们穿着朱紫官袍的样子...他们还能挺直了腰板站在朝堂上,他们还能为江南百姓做些什么,可我呢?我呢?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就是废人...”
“先生恨他们吗?”
李煜摇头,抬手擦了眼角泪滴,“我不恨他们,我恨的是,他们还能往前看,而我...却只能活在梦里!”
“我也常做一个梦!”
赵德昭目光灼灼,“我总梦见自己被我三叔杀死,死在北伐的路上,死得冤屈窝囊,醒过来恨不得直接提刀将他砍了...”
说到这儿,赵德昭在李煜眼中看到了震惊,遂即笑着又道:“先生用梦折磨自己记,可我并没因为这个梦而恐惧退缩逃避,而是鞭策自己要比我三叔做得更好,你看如今,死的人是他!”
“殿下...”李煜从前也听闻大宋的晋王同豫王争斗得厉害,可眼下见殿下提起,却是轻飘飘得,好像说的不是他自己的事一般。
“做梦不可怕,可怕的是...连梦都不做了!”赵德昭说完,将茶盏摆在一旁,提了酒壶在琉璃杯中倒了一杯酒,“敬先生,愿先生今后多做些美梦!”
李煜接过酒盏,片刻后站起身来,恭敬长揖,“下官,多谢太子殿下!”
是啊,活在梦里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事,连梦都做不了!
其余人的目光一直留意着两人,他们不知道太子同李煜在说什么,只见李煜神情变幻,时而惶恐,时而震惊,时而若有所思。
眼下,李煜同刚进殿时仿若不一样了,却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好似身上活人的气息多了些,不再是那副死气沉沉,好似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
是殿下劝解的吗?
殿下,对他到底说了什么?
“二哥,你们在说什么?”赵德芳从神器局匆匆而来,还以为要晚到片刻,不想入殿时见官家还没来,而赵德昭同李煜坐在一起说话,便兴致勃勃地上前去。
“在说作词的事,”赵德昭看向赵德芳,“学问上你可该同重光先生好好请教才是!”
赵德芳“嘿嘿”笑了几声,而后朝李煜拱了拱手,“好,今后我也试着写写,不过定然是没有先生写得好的,二哥让我同你请教,待我闲了,定去寻先生!”
李煜受宠若惊,忙摆手称“不敢”,可赵德芳已经不在听了,他转头看了一圈道:“怎么官家还没到?不会又在陪安安舍不得走吧!”
自从安安入了宫后,官家当真是一有空闲就去陪孙子,他们这俩儿子都得靠边站!
正说完,就听一声唱喝,所有人立即站起声来,就见皇帝牵着安安走入了殿中。
“果然,我就说嘛!”赵德芳行礼时嘀咕了一句。
安安看见自己爹,抬手朝他挥了挥,赵德昭无奈摇了摇头,官家当真太过宠爱安安,如今连这宴会也都要带着。
“免礼,都坐吧!”赵匡胤让周井在自己座位旁摆上一张小桌,命人端来点心果子,而后才朝诸人道:“想必你们定都不知今日为何唤你们来,太子,你来说吧!”
赵匡胤说完,就把桌上一道樱桃煎端给安安,“吃这个,这个甜!”
赵德昭在心中轻叹一声,而后看向诸人说道:“孤在诸位入京后,也去吏部看过诸位生平,此次请诸位前来,是为一事,重修永济渠,以及淮南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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