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2章 张方入京畿
作品:《晋庭汉裔》 自从黽池之战结束后,张方滯兵弘农,久无动作,以致於世人几乎要將他遗忘。
毕竟关东大战,双方共起数十万大兵,连营数十里,甲光曜日,旌旗如云,一旦轻兵野战,死伤动輒达上万,尸骨盈野,血流成河。如此惊心动魄的会战,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並且大部份人都下意识地认为,关东决战的胜负,便將决定赤县九州的命运,恰如当年曹操与袁绍的决战一般。
而如今的局势发展,似乎更加佐证了这一猜想。征北军司既败,司马乂接管征东军司,对於整个被堵在弘农的七万西军,他们既无天时,也无地利,更无人和,到底能起什么作用呢
甚至就连河间王司马顒本人都这么想,在邙山大战前,他连连催促张方出兵,欲要与陆机爭功。可张方就是岿然不动,令他颇为不满,私下里一度有换帅的想法。可隨著邙山大战与蟒口决战结束,司马顒在得知北军接连大败的结果后,已然胆寒了,他完全失去了获胜的自信,又去信问张方说:“若回潼关固守,是否能够阻挡长沙王。”
张方得信之后,將信件公示於眾,诸將都得知了主君不欲再战的想法,又恰逢天降大雪,无论是天气和地势都已不利於骑兵进军,如此看来,这次东进又將无功而返,又到撤军的时候了。於是眾人收拾行囊,准备率军返回关中。
宜阳皇甫商和新安何攀都得到消息,派斥候前去窥探,正好撞见征西军司拔营西返,大军在雪中浩浩荡荡地行进,只留下一地狼藉,相互印证之后,两人都鬆了一口气,根据种种跡象来看,此次大战应该消弭於无形了。
尤其是宜阳守军,他们备战两月有余,坚壁清野,生活过得极苦。此时得知征西军司已经撤兵,道路上又有冰雪阻塞,只道是高枕无忧。皇甫商便下令,从府库中拿出美酒与粮食,令全军上下好好休整两日。
殊不知,这不过是张方的障眼法罢了。早在撤兵之初,他就率先从军中抽调出了三千余骑兵,隱匿在郁山一带。这个调动,他瞒过了军中所有人,甚至瞒过了河间王,只有他自己知晓。而在等大部队都踏上返程之旅后,他於傍晚离开徵西军司主力,仅率十余人前往郁山。
这郁山的三千骑兵,都是由张方亲自挑选的。与以孟观为代表的传统精兵建军思路不同,张方建军,並不强求將士的精锐,而要求绝对的服从。
他挑选一曲之兵,往往並不是以身高体壮为上,而是先挑选沾亲带故者。如此一来,一旦战场上有人临阵脱逃,什伍尽皆殉死,逃者也將因此无法返乡。同理,战场上有军官战死者,所部殉死;有抗命不尊者,所部殉死;有私斗互害者,所部殉死……在如此残酷的军法下,加上张方的重赏,士卒莫不唯张方命令是从,便是食人饮血,也等若寻常。
由此,张方自称这三千骑兵为虎师,以为天下无敌,仿若曹操当年之虎豹骑。而西军其余各部,却暗讽其为暴师,又以其常服褐衣,称其为狼骑。但无论如何,都不得不承认,张方此部骑兵,战力为西军之冠。
张方与虎师匯合后,他们趁夜冒雪前进,凡是沿路路过的村庄,遇到生人一律杀死,以此断绝消息。如此屠戮数百人,皇甫商在半道上设置的几个斥候,也因此为其所害,这使得他们奔行数十里,竟丝毫不露风声。
等张方一行人赶到宜阳城下时,还是在深夜子时,城里灯火辉煌却又静寂无声。原来,宜阳守军今日举行了晚宴,人们连篝火都忘了灭,就已经各自散去歇息了。在城楼上的士卒们也都困顿不已,基本没有人在城墙上巡逻,仅有的一小部分醒著的人,也躲在城楼內进行烤火。
张方虎师抵达城下,见此情形,可谓大喜,他们当即缚槊为梯,悄悄在城下搭了一个云梯,送百余人轻装上城。翻过城墙后,这百余人突然作难,將看守北门的城卫一举杀死,继而打开北门,放张方所部入城。
虎师將士一入城池,隨即大呼大喝,四处放火,顿时令防守鬆懈的城內守军陷入混乱。大部分人根本没想到是敌军偷袭,就连主將皇甫商,在听到喧囂时的第一反应,也以为是手下人喝多了发酒疯引起夜惊。
趁守军反应不及,张方率军先捉拿俘虏,拷问主將皇甫商所在,而后即刻率兵猛攻过去。结果正好遇上了出门查看形势的皇甫商,两者狭路相逢,张方一行人全副武装,而皇甫商毫无防备,情急之下,皇甫商令亲卫死命抵挡,隨即单骑出逃。而隨著主將的出逃,城內的守军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抗,无非是睡梦中刚刚惊醒,就被这些关西的虎狼们驱逐屠杀罢了。
隨著两个时辰过去,张方全面接管了宜阳城。这一战,他出其不意,大获全胜。仅以数十人的代价,就俘虏了六千余人,宜阳守军仅有千余人得以逃脱。而张方也没有安置降军的意思,次日晌午,便將这些俘虏尽数斩首,数千级头颅垒成京观,模样骇人至极。
而最重要的是,他终於打通了关中通往河南的道路。
得胜以后,张方遣使至陕县报捷,征西军司上下几乎不敢置信,司马顒再三確认后,可谓大喜,他夸讚张方道:“振武便是我的韩信、白起啊!”而后令大军调头反向,火速与张方会合。
此时在宜阳与洛阳之间,不过有新安何攀的三千守军而已。
何攀接纳皇甫商,得知宜阳失守的消息后,大惊失色。宜阳既失,再驻留在新安函谷关一带,便將沦为孤军。一旦张方自东西同时进攻,將无法守御。他只好放弃函谷关,一面向滎阳司马乂处传信,一面退守洛阳金墉城,等待朝廷的下一步命令。
司马乂得此消息,对皇甫商的守御不力,自然是极为恼怒,可恼怒解决不了问题,张方的大军也不会在原地等待。一个更为现实的问题摆在他面前:到底要不要坚守洛阳。
如祖逖便上表分析称: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与北军接连两次大战后,禁军已经濒临力竭的窘境。而相比之下,西军方获初胜,士气大涨,又兵精粮足,双方若接战,我劳而敌逸,纵使禁军乃天下强兵,恐也不易取胜。
因此,以保守起见,他建议司马乂弃守洛阳。
毕竟眼下朝廷已经取缔了征东军司,重新接管了兗州与豫州,与此前只有河南、滎阳两郡的侷促情形相比,形势已经大为改善。洛阳固然重要,但那又如何呢天子、皇后仍在身边,司马乂大可以將其丟给征西军司,迁都许昌。而后继续固守成皋关、鄂阪关等要地,待禁军休整完毕,兗、豫二州兵力作为后继,夺回洛阳,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罢了。
其余人也多持此看法,尤其是此时司马乂与刘羡的矛盾濒临公开化,军队內部都不稳定的情况下,更应该先避战拒战。
但朝堂中也有另一股看法,如高密王司马略便进言说:“洛阳,国都也,宗庙血食之所在,社稷根基之所在。若不战而走,天下必谓我军畏战,继而非殿下而隆河间。到那时,人心一变,强弱之势转也,诸州各生异心,將士改换门面,又將如何呢须知董卓之乱天下,便起自於弃洛阳而守长安啊!”
这种看法也不无道理,时至今日,朝廷的权威仍然是与洛阳绑定的。一旦朝廷失去了洛阳,本就不强的朝廷威望,又將落於何处呢眼下平叛情形略有好转,可一旦丟下了洛阳,是否会导致江南的努力前功尽弃了呢司马乂不得不做此考虑。
他来回衡量其中利弊,还是更偏向於迎战的。毕竟根据此前的情报来看,西军的兵力並不算强盛,和禁军不过相当,兵器甲仗也是平平,並不如禁军精良,尤其是敌军主帅张方,更非西军中闻名的宿將。虽然禁军疲惫了一些,可从种种因素来看,优势还是站在禁军一方,获胜的把握就算没有八九成,至少也有六七成。
唯一让司马乂深思的,便是士气问题。他將刘羡拔擢为太尉,解除其兵权,將其架空,对军中士气到底会有一些影响。可这个影响有多深,他难以把控。
最后还是司空司马越私言道:“殿下,松滋公才刚刚晋升太尉,若此时不战,军中將如何议论过往功劳”
言下之意是提醒司马乂,这是他独领禁军的第一战,若是此时避战,军中必会將过往的功劳都归结於刘羡,而腹誹司马乂无能。那司马乂试图整顿禁军、重申权威的想法,自然也將遥遥无期了。
也正是这句话,促使司马乂下定决心,率军返回洛阳迎战。
不过在迎战之前,他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內,完成对手头事务的处理。
虽然眼下还没有迁都,但司马乂还是做了迁都的准备,先取缔征东军司,转而打算在许昌建立河南行台,先將皇太子司马覃留置此处,然后以朱虚公刘暾转任大都督,灵州公傅祗为尚书僕射,西华公荀藩为车骑將军,吴王司马晏为东中郎將,四人负责整顿二州民务,接应禁军补给。
然后是削除刘羡对禁军的影响力,此前刘羡在洛阳时,安排的部分军官,包括傅畅、郗鉴、桓彝在內的前司隶府成员,全都被转入太尉府,担任参谋閒职,而不是直接参与军事。腾出来的部分军官位置,则由诸王府瓜分,以此来儘可能减小解除刘羡兵权带来的影响。
当然,还是要考虑到北军有可能插足战事。故而他任命后將军王粹为兗州刺史,专门监视北军动向,同时负责与徐州都督司马楙、青州都督司马炽的协商,督促他们派出援军。当然,其中也有王粹与刘羡是好友,不欲他参加战事的考虑。
就连范阳王司马虓,司马乂也废物利用,强制他返回幽州的范阳封国,以此来牵制征北军司可能的动作。
最后被纳入考虑的,才是如何消化河塬大营的一万西来义军。这一万关西骑兵以及松滋营,和朝廷的唯一联繫便是刘羡,稍有不慎,便会將他们逼反。若逼得他们去投奔征西军司,那无疑將会是一大败笔。
於是这段时日,司马乂反覆派人前去接洽,先去通报了刘羡升任太尉的消息,通知索靖李盛等人前来合营。索李等人自是不肯,都要求刘羡回来带兵,而司马乂对此则顾虑重重,自是不愿。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司马乂只得召集幕僚商议此事。中书郎裴邵献策说:“驃骑,既如此,何不遂了他们的心意,乾脆將太尉放回军中。”
此言一出,眾人譁然,司马乂问道:“哦,你要放虎归山”
“当然不是。”裴邵从容不迫地笑道:“放还太尉之时,驃骑可另派一人,率万眾隨行合营。如此一来,驃骑名为放还,实为挟持,那些西人必不敢轻举妄动,驃骑便也能设法指挥了。”
“而一旦太尉有不轨之举,坐实了他谋反大罪,我等便可將其就地斩杀。这万余西人不及反应,无论是逃是反,都躲不过我们的眼睛,也可第一时间进行处置。”
这確实是一个办法,司马乂不禁頷首,只是要执行此事的人,必须要绝对信得过才行,该用谁呢
这时司空司马越主动说道:“殿下,我去最为妥当。”
司马乂先是一愣,隨即意识到,確实是司马越最为合適。虽然司马乂並不认为,司马越是绝对的忠臣,但此前他告发刘羡在先,是绝不会与刘羡沆瀣一气的。有他在一旁监视,刘羡確无逃脱的机会。而且两人同为三公,一起用兵决策,名义上也说得过去。
想到这,他最终决策道:“那就这么做吧。司空负责此事,这些西人,便让他们做迎战的先锋。”
如此计议完毕,將商议的结果按各道詔令颁布之后,禁军自滎阳开拔,重新踏上了返洛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