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不能怪你。毕竟如今我们万象学派面临的局面......被人质疑，也是正常......”老者极为善解人意，似乎很理解韩易的想法，也没有生气，只是长叹一声。

    也是。

    不管换成谁来。

    看到学派门口是这么一副残破的场景，就像是被人刚刚打劫过洗掠一空似的，都会下意识的产生怀疑。

    韩易笑了笑，没再说话，跟着一蹦一跳的石头小人，慢慢没入黑暗中，朝着洞窟内走去。

    幽长深邃的洞窟道路，两侧都是幕布一般的厚重浓雾，一排排的鬼火似的绿光闪烁着，只能将脚下的一条小路照亮。

    韩易紧跟着石头小人，一路经过几个拐角，穿过众多洞口后，好像来到了山腹深处，这时洞窟里的浓雾才缓缓有了稀薄迹象。

    铿锵！

    忽然这时。

    一阵刀剑出鞘摩擦金属的刺耳声音响起。

    韩易闻声望去，洞窟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独臂女子。

    那女子一头的短发，面容刚毅，神情狠厉，完全不存在一般女子的秀美。

    相反满是大块肌肉，高大强壮的惨白身躯上，时不时会有鲜血从伤口涌出滑落，密密麻麻的伤疤到处都是，充斥着一股暴虐嗜杀的凶悍气息。

    她仅剩的一只手里握着一把残缺的长刀，此时正在认真虔诚地在洞壁上打磨断刀的断口，试图重新将其打磨平整，恢复锋利。

    韩易微微眯起眼睛。

    这女人的身上......这种陌生但又熟稔的气质......

    有些怪异......

    咔咔......

    石头人在他不知不觉中，悄然兀地变成一堆碎石摊在了地上。

    一道有些苍白的人影缓缓出现在韩易面前。

    这人影白须浓密，眉目和善，个子不高，但满是皱纹的脸上，像是写满了故事。

    见韩易视线望了过来，老者温和的笑了笑，顿时脸上多出了无数褶皱。

    “老夫林暮，这一代的万象学派大长老。不出意外的话，你是否有资格接任派主，应该是由我来进行考核。”

    “林暮长......暮长老......”韩易意识到直呼姓名有些不礼貌，连忙改口，他看了眼林暮，又看了眼周围的环境，面色渐渐怪异起来。

    “你确定......刚才没有骗我......我怎么感觉......似乎走错了地方......”

    他眸光低垂，手掌徐徐握住剑柄，随时准备出手。

    眼前的女人和老者，身体苍白虚弱，隐隐有些半透明的波动传来，虽然看起来几乎和正常人类差不多。

    但很明显。

    他们不是人。

    是类似于阴魂一般的存在。

    开什么玩笑。

    一个偌大的万象学派，派出这两个人出来......

    要说这里面没鬼......

    韩易自然是一万个不相信。

    眼前这两个人，就是明摆着的鬼魂。

    “放心吧。没有问题，我们......不会害你......”林暮连连苦笑，开口解释道，“如果有选择，我也不想化作地缚灵，只是......”

    他面容苦涩，表情颓然，身体一阵激荡，显得有些虚幻，明显是联想到了一些不想提及的过去。

    万象学派因为早年间的一场大难，早就已经衰落，主修的秘法传承断裂，全靠春荣荣一个人独立支撑，勉力维系，极为艰难。

    好在春荣荣过去闯荡天下，结交的姐妹在中原地带，云州建立的势力绿衣盟，源源不断的送钱输血，才让万象学派有了起色，隐隐壮大强盛，有了崛起趋势。

    但刚刚好转了没几年，结果春荣荣又出了事。

    为了给情同姐妹的闺蜜报仇，远赴中原，客死异乡，甚至连遗言都没能留下。

    万象学派自此也就一蹶不振，衰败到今天这般，即将消亡的地步。

    “所以说......”韩易面色怪异。“不是说没人迎接，只是因为人数太少，连维持学派基本运行的弟子，都凑不齐？”

    到了此时他才明白，春荣荣留下的，是多么麻烦的一个烂摊子。

    本就招收弟子艰难的学派，在春荣荣死亡，派主空缺的情况下，更是雪上加霜，接连两次会盟失利，排名落后。

    在资源短缺供给不足，甚至随时都会解散学派的情况下，人心惶惶，弟子出走，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如今的万象学派，人手紧张到什么程度？已经连基本的护卫、巡逻人员都看不见了。

    逼得林暮这个大长老，不得不亲自出门迎接。

    要知道。

    外面出现的这种雷雨天气，是他们这种地缚灵最惧怕的天象，稍有不慎，引来雷霆，只需要一丝，就会魂飞魄散，极度危险。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想，林暮一个地缚灵，连实体都没有的亡灵，居然能够成为一个学派长老。

    也足以说明万象学派处境之艰难。

    真的是无人可用。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这些老家伙......本应藏身于幕后，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消失于天地......可......”

    林暮长叹一声：“我们不甘心啊，就算不能回到曾经的鼎盛时期......但万象学派绝不能亡在我们手中......否则日后去了地下，我怎么向......他们交待啊......”

    他语气低沉，有种说不出来的悲怆在里面。

    旁边在不断用力磨刀的凶悍女子也蓦地停了下来，似乎被这种情绪感染，怔怔失神站在原地。

    “......”

    韩易一时默然，说不出话来。

    “所以......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林暮语气悲凉，有种说不出来的落寞，“要是你不愿意......随时都可以离开。”

    其实在林暮心里，也认为万象学派失去了未来。

    与其用语言欺骗对方加入，最后得知真相失望离开，不如开门见山，一开始就直接告诉对方实情。

    这样或许会劝退不少人，但也好过后续的翻脸闹出矛盾。

    “......”

    韩易没有正面回答，目光看向一旁发呆的凶悍女子。

    “林长老......这位是......”

    “她啊......”林暮迟疑了下，开口道，“她是上上一任的派主......”

    “确切的说。是荣荣的母亲，春妍派主。按照辈分，你应该叫她......师奶。”

    “春荣荣的母亲？”韩易一愣，难怪他看到女子的第一眼，总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似之前在什么地方见过。

    听林暮这么一解释，他顿时恍然大悟。

    “春妍的神魂受过伤，魂体不完整，因此哪怕是转换成为了地缚灵，神智也不清醒。”林暮解释道，“不过你放心，你的身上，留有荣荣留下的气息标记，春妍她......不会伤害你。”

    “......”韩易再度沉默起来。

    目前的处境很明显了。

    万象学派，一个岌岌可危的末流学派，即便他加入进去，通过测试，成功担任派主，也随时都有可能解散取消，面临后续的一大波麻烦问题。

    这样的学派，在百脉中最弱垫底的存在，已经不是考虑未来前途的时候。

    而是要考虑能不能坚持下去。

    活下去。

    传承残缺，高手断绝，弟子凋零。

    学派中仅存的有点实力的高手，竟然是两个心愿未了的地缚灵，其中一个还没有多少神智。

    说白了。

    现在的万象学派，根本就只有林暮一个老不死的在强撑着，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自然而然的消亡。

    韩易要是选择加入。

    唯一能得到的，只有一个虚得不行的百脉身份，还有一片压根没什么人居住的空旷宗门场地。

    韩易表现出来的犹豫，显然是让林暮想到了什么，长叹一声。

    “走吧。荣荣当初选定你的时候，恐怕也没想到学派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境地......走吧......

    老夫还有几个熟人......是其他学派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作为推荐。当然，那也只是一些小学派，但处境比我们好上太多......”

    “不用说了，大长老。”韩易忽然出声打断，“就这样吧。”

    “你......什么意思？”林暮怔了下，“是要去别的学派......有卧云门、秀林学派，还有......”

    “我确定，留下来。”韩易平静道。

    他向来不肯做出承诺。

    一旦答应下来，无论如何，都要尽力而为。

    “留下来？！”林暮表情愕然，好像没反应过来，再三确认，“你说的......是留下来？确定么？了解了学派现状，还愿意留下来？”

    “是的。我确定加入万象学派。”韩易平静道。

    当初既然答应了春荣荣，那就没必要挑三拣四，背信弃义。

    何况。

    春荣荣相当于是救了他一命。

    这个人情，不得不还。

    万象学派如今处境再差，还能比得过当初的九曲院么？

    就连那个时候被追杀、被通缉、被悬赏，天天藏在山沟沟里，惶惶不可终日，像是一群黑暗里的老鼠忍辱负重活着的九曲门人。

    他都能带领其逆袭翻盘，逆天改命，最后一飞冲天。

    区区一个万象学派。

    自然是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