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百五十六章 瓮中鳖
作品:《一将功成满疆红》 他反手抓住周通的后领,踩着突然浮起的酒桶跃向舷外。身后传来船体断裂的爆响,三丈高的燕字旗轰然倒扣进江面,激起的水花里竟泛着血沫——某个来不及撤离的士兵,怕是永远嵌进了正在解体的船骨之中。
……
晨光刺破江雾时,余乐正叼着半截芦苇杆仰躺在岸边。湿透的战袍摊开在卵石滩上蒸腾着白气,像条搁浅的八爪鱼。
三十丈外的运河咽喉处,三艘沉船裸露的龙骨如同巨怪交错的獠牙。折断的燕字旗半浸在江水里,旗角随着漩涡打转,活像条被掐住七寸的赤链蛇。昨夜还威风凛凛的大船,此刻只剩几截桅杆探出水面,如同溺水者最后的指尖。
“报……”斥候的声音惊飞芦苇丛里的白鹭:“都统大人,那边驶来一艘大船!”
余乐翻身坐起时,看见一艘燕军炮船向南驶来,顺着水流一头撞进了三艘沉船的位置。“轰隆……喀嚓……”一声巨响,那艘巨舰浑身一抖,主桅杆拦腰折断。甲板上三十门黑铁炮像被掀翻的棋子般滚落。一门八百斤重的红衣大炮碾过三名水兵,在柚木甲板上犁出猩红的沟壑。还有更多猝不及防的水兵受伤,船上顿时哀嚎一片。更可怕的是船首那个狰狞的裂口,江水正化作千百条银蛇钻入舰体——被撕裂的橡木断面翻卷着,如同巨兽咧开的血口。
“转舵!转舵啊!”炮舰校尉的嘶吼带着哭腔。但吃水线下的乱石早已咬住战舰的船腹,整条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二层炮窗突然喷出个火人,那是翻倒的火药桶引燃了炮手的棉甲。焦糊味混着血腥气顺风飘来。
“弃船!跳船!”校尉无奈地大喊道。
余乐舔了舔嘴唇,竟尝到铁锈般的甘甜。他摸出块薄荷叶嚼着,看那不可一世的燕军炮舰渐渐变成困兽:船尾在下沉,船首在燃烧,而中段甲板上的士兵正像热锅上的蚂蚁,纷纷往江面跳下。
“大人,成了!”周通幸灾乐祸的说道。
“大人英明。”周通拍马道。
余乐站起身,拍了拍手,说道:“回营,禀报大将军。”
……
“好!”
宇文恪一掌拍在紫檀木案上,震得青玉茶盏里的明前龙井泼出三分。他玄色蟒袍的广袖带翻了砚台,墨汁溅在运河布防图上,恰好晕染开运河那三处墨渍——那正是余乐用沉船铸就的铁锁横江之局。
军帐内十二盏青铜雁鱼灯齐齐摇晃,将这位镇北大将军的影子投在牛皮舆图上,恍若巨鹰展翼笼罩山河。
“好个余乐小儿!真是本王的福将!”他屈指弹了弹布防图上新添的标记,那抹墨渍正卡在运河咽喉,自言自语道:“三艘废船竟化作铁蒺藜阵,叫大燕那些个炮舰成了本王的瓮中鳖!”
帐下幕僚们交换着惊异的眼神。他们记得数日前余乐领命而去,宇文恪曾神情冷峻,他们都为余乐捏了把汗。要解决大燕水师的威胁,可谓是难上加难,而此刻的战果,却对大燕水师急转而下,胜利已经倾向于大乾——那三艘吃满砂石的沉船不仅截断水路,更困住了大燕水师。而且,某种程度上,已经为大乾攻克玉龙江对面的建州,创造了条件!
帐外的春雨忽然急促起来,宇文恪起身推开门帘。雨丝裹着江风扑在脸上,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站在巍峨壮观的炮舰上,指挥若定,用船上的大炮猛烈地轰炸建州那坚固的城墙……燕军垂死挣扎,最终新登基为帝的大燕皇帝钱元昭跪在凤仪门外,率领百官跪迎大乾军队入城……
“传令!”宇文恪突然转身,腰间玉珏撞出清越鸣响:“把本王那套金丝软甲送去绿水营,再捎句话……”他蘸着残茶在案上写了个“蛟”字,水痕未干便被手指重重抹开:“告诉他,本王还要亲耳听他的屠龙之策!”
“报——!”帐外忽起马蹄踏碎水洼之声,亲兵掀帘时带进几缕潮湿的芦苇气息:“大将军,绿水都统余乐候在辕门外!”
宇文恪手中朱笔一顿,羊毫尖坠落的墨珠在军报上洇开,恰巧染红了“孟北鸣”三字。他抚掌大笑,震得案头青铜虎符嗡嗡作响:“好个余乐,竟敢踩着本帅的念头登门!快传!”
牛皮帐帘卷起千层雨幕,余乐挟着江风闯入。他玄甲未卸,战袍下摆还沾着玉龙江的泥浆,每步落下都在青砖地上印出湿痕。单膝触地时,护心镜撞出清越鸣响:“末将复命!”
宇文恪绕案疾行,蟒袍广袖带翻了插着令箭的青铜壶。他双手托住余乐臂甲,触手冰凉浸骨:“余乐,好小子,你是怎么想到这绝妙之计的?这三艘沉船,可比十万精兵!”
余乐卸下满是刮痕的护腕,露出腕间缠绕的浸水布条,顺势起身说道:“大燕水师总督孟北鸣所倚仗的是强大的炮舰,等他主动归降,对咱们来说太被动。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比较容易被咱们收服。”
帐外忽起惊雷,电光透过牛皮帐映得沙盘通明。宇文恪瞥见余乐眼中跳动的幽蓝火焰,恍若那夜江面上的炮火残光。他忽然抓起案头酒樽,端到余乐面前,说道:“我要你成为这条缚龙索,孟北鸣若肯归顺……”他突然将残酒泼在地图上,瞬间将“燕”字蚀成一片血红。
“大将军不愧是深谋远虑,已经看到了下一步。”余乐凝视着酒液在地图上慢慢渗透,忽然单膝跪地接住一滴下坠的酒液。酒液在他掌心凝成浑圆,映出帐外飘摇的旌旗:“末将愿当缚龙索,困住这条巨龙。”
帐外忽有惊雷碾过天空,传来一片闷响。宇文恪用手掌按在余乐肩头,说道:“听说海州府的龙骨船坞,能同时起造二十艘楼船?”
余乐会意轻笑,腕间布条渗出的江水正滴在地图上,他伸手在海州府点了一下:“这里,以后便是大乾水师的总部。”
“哈哈哈……”宇文恪恨不得一把抱住余乐,他太喜欢这位年轻的小将,难怪皇上如此看重他,也难怪他会成为德庆驸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