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5章
作品:《[红楼]林夫人种田日常》 第65章
065
贾滟说的话很有道理,却戳中了贾母的心窝。
老人家幽幽叹了一口气,“我原先也是这么想,你也知道,宝玉原本还有个兄长,当年我就是太放心了,以至于这孩子小小年纪,便没了。”
贾母说的是贾珠。
贾珠是贾氏草字辈的子弟里,最有出息的人。十四岁就通过童生考试中了秀才,后来家里为他作主,娶了书香门第出身的李纨,只要他还活着,那便是贾氏草字辈的领头羊,是贾氏中兴的中坚力量。
众人见贾母说起贾珠,不由得沉默了。
一旁的李纨则低着头,半边脸藏在背光的地方,让人看不清神色。
贾滟回想自己的记忆,以及原身妹子对贾珠的记忆。
贾珠从小就伶俐,又聪明好学,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街坊邻里说到荣国府的贾珠时,都是竖着大拇指夸奖的,都说王夫人教子有方。
贾滟搜刮了一下脑海里关于贾珠的记忆,据说贾珠都是三更才过,就起床奋发读书的人。
三更才过,鸡都还在睡觉呢。
贾珠就已经起床读书了。
贾滟心想长期以往,再健康的身体都透支完了,难怪后来一病不起,英年早逝。
贾母短短三个月,经历了贾赦、贾珍和贾蓉之死,心里不知多少感慨与无奈,如今想起那最有出息的嫡长孙,更感痛心。
“那时你的二哥哥刚在工部任职,嫂嫂也是望子成龙,见他一味发奋用功,十分欣慰。却不曾想这孩子日夜都想着读书,身体可曾受得了。”
说起这些事情,贾母的语气很平静,却也能感觉到她的痛惜之情,“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求的不过是孙子孙女能健康无恙地长大。宝玉如今即使骄纵了些,若是能无病无痛地安然成人,也没什么不可。”
贾滟听出老人家言辞里对贾政和王夫人昔日对贾珠的严苛要求颇不赞同,如今贾政和王夫人只得贾宝玉一个孩子,又是衔玉而生,老人家自然是将他当成宝贝蛋似的。
隔代亲,这也正常。
贾滟笑着说:“老太太别想太多,如今宝玉与二哥哥在东府,既不见他找人回来求救,也不见他与你诉苦,可见二哥哥平日虽对他严厉,心里也是疼他的。只是当家的爷儿们,总喜欢端着架子。不像我们,总是情不自禁就流露了对孩子的疼爱,藏也藏不住。”
这是实话。
贾滟初初看红楼的时候,是外祖父带着看的。
大概外祖父已经经历了太多,看红楼众生百态,并不像她那般一开始只看主角。外祖父当时指着书中的某一页,跟她说贾政其实很疼宝玉。
贾滟探头一看,是原著里贾政将贾宝玉、贾环和贾兰喊到外书房,让几个少年郎当着众幕客作诗的章节。
她只看到贾政“遂自提笔向纸上要写,又向宝玉笑道:‘如此,你念我写’”,笑着跟外祖父说:“这个画面好熟悉又好亲切。”
外祖父问为什么。
贾滟笑着说因为让她想到了有一处贾宝玉和姐妹们在一起作诗,是宝玉念,林妹妹写。
贾滟并没有想太多,只觉得那个场景很动人。因为让她想到了爱着贾宝玉的林妹妹,亲自提笔为他蘸墨写诗的场景。
外祖父却笑着说:“动人,都是因为你觉得有爱。”
那时贾滟也不是很懂,才是十来岁的时候,正处青春叛逆期,那时看身为父亲的贾政,就像看个大反派似的,因为他总是逼贾宝玉做一些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如今身在其中,转换了身份立场,反而觉得年少时也是诗酒放诞的贾政,变成了我们年幼时讨厌的模样,也有可敬可爱之处。
人谁无年少?谁不曾轻狂?
可是年少青春时的躁动和放纵,总会成为过去,每个人都会挥别那段如诗如画的时光,步入成人的世界。
成人的世界并不美好,但也不是那么坏。
贾滟经历了与挚亲生离死别,又穿越到红楼世界成为林如海的续弦,也经历了许多的心路。
种种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贾滟又陪着贾母说了一会儿闲话,然后跟贾母说:“前几日去东府的时候,跟蓉儿媳妇说等闲了便去看她,陪她说话的。谁知这一忙,便是三四天不得闲。我想和凤丫头一起去东府看看蓉儿媳妇和尤姐姐,正好二嫂嫂昨个儿没回西府,我们也去看看二嫂子。”
贾母听说贾滟要和王熙凤一起去宁国府,觉得不太好。
但王熙凤已经提了很多遍想去宁国府看秦可卿。
这两个年轻的女子,相继嫁到贾家来,一见如故,投缘得不得了。
这时贾滟又说:“她们年龄差不多,如今又都有了身孕,在一起也能说说平日里不能跟我们说的心事。老太太放心,凤丫头有您这么疼爱,肯定也是个有福的,什么霉气晦气,都沾不着她身上。”
贾母听贾滟这么一说,只得笑着说道:“从前人人都说天下的话都让凤丫头说了去,如今多了个滟丫头,同样不是省油的灯。你们去罢。”
王熙凤听贾母让她去宁国府,脸上顿时漾开笑意,“多谢老太太。”
贾滟和王熙凤要去宁国府,林绛玉也吵着要去。
贾母被这个小外孙弄得好气又好笑:“你太太和琏二嫂去东府是有事情要做,你去凑什么热闹?”
小男孩站在几个大人跟前,手脚比划着,“宝玉哥哥不在,环哥儿和兰哥儿也在东府,我也想去看看他们,我都好多天没见他们了!”
贾滟指使着乳母崔氏来将小家伙抱住,“宝玉哥哥和环哥儿他们在东府是有要紧的事情,见了你也不能陪你玩。”
林绛玉委屈地看着贾滟。
贾滟想起贾芸带给两个玉儿的布老虎,于是笑着说:“芸舅给你和姐姐带了可爱的小老虎,我放在了不羡园没带过来,你不想和姐姐一起回去看芸舅给你带的小老虎长什么样吗?”
林绛玉听到贾芸给他喝姐姐带了可爱的小老虎,不吵着要跟贾滟和王熙凤走了,他指使着崔氏带他去找林黛玉,迫不及待地想回羡园。
贾滟和王熙凤到宁国府的时候,王夫人正在贾敬为她空出来的院落里用完饭。
金钏满面笑容地迎上来,“姑太太和奶奶来得正好,太太刚用过饭,如今正在屋里歇着呢。”
贾滟拉着王熙凤的手一起进去。
王夫人自从协理宁国府的庶务之后,比起先前瘦了些,容色被胭脂盖着,不知脸色如何,精神看上去有些不济。
见了贾滟和王熙凤来,她仍是歪在炕上,有些疲累地说道:“凤丫头和姑姑都过来了,你们可用吃过了,要是还没吃,便也在我这里吃了吧。”
王熙凤笑着说:“我们同老太太一起吃过了,在府里也没事,便想来看看珍大嫂子和蓉儿媳妇,也来看看太太。”
“你们有心了。”
王夫人从炕上坐直了身体,然后下来。
在旁边的一张红木案桌上,宁国府的对牌还摆在上面,旁边是宁国府人员的花名册。
王夫人正在为宁国府的奴才不好管而头疼,她本来还碍着面子,觉得自己从前管理荣国府庶务那么多年,从不出什么岔子,如今不过是协理宁国府一个月,哪有过不去的?
可几天下来,发现问题还是比她想象中严重得多。
要是在协理宁国府庶务的这个月出了什么大岔子,到时候就不仅是在贾滟和王熙凤面前没面子了。
王夫人叹息一声,招呼贾滟和王熙凤坐下,脸色凝重地说道:“你们来得也正是时候,我有些事情须得找人商量。”
贾滟和王熙凤闻言,对视了一眼。
贾滟觉得自己帮着管一下荣国府的庶务,精力刚好够用。至于宁国府的事情,她本来知道得也不多,不过就是来过几次赏花喝酒,对宁国府上上下下的管事奴才们都陌生得很,因此听王夫人说有事情找人商量,觉得自己没什么必要贸贸然给意见。
于是,贾滟便十分坦诚地与王夫人说:“我对大哥哥这东府里的事情不甚了解,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王熙凤的态度却和贾滟截然相反。
她跟贾滟一起到宁国府,虽然是有心想看秦可卿和尤氏,但更多的是想来看看协理庶务的王夫人。
王熙凤刚嫁给贾琏,开始管理荣国府庶务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的姑母也不知平日里吃斋念佛多了还是怎么的,管事奴才们在王夫人跟前表现得兢兢业业,私下却散漫得很,欺上瞒下的情况也不少。
王夫人又容易偏听偏信,周瑞家的怎么说,她就当是怎么一回事儿。从大管家到好处。
那时王熙凤看着荣国府的那些账本,一个头两个大,幸亏自家姑姑嫁到贾府后,还有个老太太可以镇宅,平日拿不准主意的,都可以去请示老太太。
说起贾母,王熙凤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自小是被家人当男孩似的教养长大的,如今年轻,耳聪目明,能将库房的东西记得清楚也就罢了。
可老太太那么大年纪了,可都还记得一清二楚,有时还有意无意地问她金玉如意还有多少个,迦南珠有几串之类的话。反倒是身为媳妇的王夫人,听到老太太的话一脸懵,时常想不起来。
因此王熙凤这个孙媳妇儿从一入门,就得贾母高看一眼,也并不是没有理由。
儿媳妇个性木讷,平日里说话也是话不投机,吃的喝的玩的,没一样能入得了贾母的法眼,有些事情贾母问她这事情该如何如何,她便说老太太觉得如何,便该如何。
这样婆媳两人还能相安无事,和和睦睦地相处二十来年,不是王夫人的本事,而是贾母的本事。
在贾赦的大事上,王熙凤被贾母勒令,不得不在屋里养身,看着王夫人在丧葬大事上出尽风头,心里便十分遗憾。
若不是因着腹中的孩子,那大出风头的人就该是她了啊。
而且王熙凤心里也很清楚,如果不是贾滟协理庶务,光凭王夫人,根本不可能将事情照应得那么周到。
如此一来,她就更为自己感到可惜。
贾敬因东府尤氏和秦可卿身体无法料理内宅向贾母求助的时候,王熙凤也是恨不得能自己出马的,可偏偏她肚子里揣着个孩子,除了眼睁睁看着贾敬求王夫人帮忙,别无他法。
叹息。
天意总是喜欢弄人。
不过王熙凤也是早就料到王夫人协理宁国府庶务会有此困境。
太要面子嘴里又总是念叨着慈悲的人,管起家来就是束手束脚的。如今听王夫人说有事情想找人商量,王熙凤肯定要为自己的姑母助阵。
她先前因为放债的事情在贾滟那里碰了钉子,如今见贾滟想置身事外,哪能让贾滟如愿。
王熙凤连忙拉了贾滟的手,笑盈盈地说道:“姑姑虽对东府的人不太熟悉,但料理庶务这些事情,门道都是一样的。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如今太太既然有事情想我们商量,姑姑便是和我一起听到底是什么事情又何妨?”
贾滟默默地看向王熙凤。
心想王熙凤这阵子在荣国府里是养得太好了,白里透红的脸蛋,凤眸熠熠生辉,即便是此刻笑里藏刀,都美得让人恼不起来。
于是只得和王熙凤一起坐下,听王夫人吐苦水。
王夫人将要说的事情,王熙凤内心早就门清。秦可卿管家时,就没少跟王熙凤吐苦水。
年轻的管家媳妇,其实都很不容易。
王熙凤出身大家,杀伐果断,又有贾母和王夫人给她撑腰,收拾起荣国府那些不规矩的奴才,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秦可卿跟王熙凤不一样,她是小户人家出身,因着出众的长相和人人称道的温柔性情被贾珍相中,嫁到宁国府。到宁国府之后,发现这府里有脸面的奴才根本不听使唤,没有地位的奴才也不求上进,她周旋在其中,委曲求全是常事,受气也是家常便饭。
不说焦大那种自持救过老太爷有功劳的老奴才,就说来升这个总管,其实也不太将秦可卿这个年轻主子放在眼里的。
王熙凤想给秦可卿出主意很久了,可秦可卿总说我比不得婶子,婶子用的那些手段,我都不能用,用了怕是会适得其反。
秦可卿那么说,王熙凤不好再赶着去为她操心。
如今王夫人为宁国府的这一摊子事头疼,可正合了王熙凤的心意。
王夫人打定了主意跟贾滟和王熙凤一起将宁国府的庶务理出个头绪来,可等两个年轻人都坐在她对面时,反而又觉得难以启齿。
平常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有时候想要拉下脸,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王夫人欲言又止,半天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王熙凤见状,善解人意地说道:“东府的风俗,即便太太不说,我也是清楚的。”
王夫人心想我都理不出头绪的事情,你一个年轻媳妇,如何能弄得清楚?
“真真是个不害臊的凤丫头,也不怕林姑姑听了笑你托大。”
贾滟听了王夫人的话,笑道:“嫂嫂不急,先听凤丫头怎么说,若是说得不对,我再来取笑她。”
王夫人听贾滟这么说,点了点头,既好笑又无奈地看了王熙凤一眼,“既然姑姑这么说,你便说说看。若是说得不对,仔细我打你。”
王熙凤嘻嘻笑,“太太素来疼我,才舍不得打我。”
王夫人拿她没辙,擡手揉了揉太阳xue,有气无力地说道:“别贫了,快说。”
王熙凤不再推辞,当即一二三四五地数落起宁国府管理不善的情况——
“一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二是事情安排下去却迟迟无法完成,一旦问责,便是相互推诿;三是库房时有滥支冒领,账实不符;四是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不分轻重缓急,能指使谁干便让谁干,长期以往,那些踏实干事的奴才便心生怨怼,也敷衍了事;五是服侍过主子的奴才们不将年轻主子放眼里,小奴才们又懒惰散漫成性。这样的风气,别说是指派他们负责关乎宁国府面子的丧葬事宜,便是一桩小事,都有可能被他们弄砸。”
王夫人听得目瞪口呆。
这几日她料理庶务,事事不顺心。
前天夜里指派去看烛火的几个奴才不小心打了个盹,差点没将停灵的登仙阁烧了。
在灵堂里负责挂挽联的奴才,更是不小心将北静王和平南王的挽联挂错了地方,幸亏及时发现,否则便是不得了的大岔子。
内茶房的杯碟茶器天天对不上数,负责收管的几个奴才相互推诿,都不承认是自己的错。
……
…………
几天下来,虽然没有大的纰漏出现,但是小事不断,王夫人初始心态还算平和,过了两天,听到什么风吹草动,额角的青筋便是不受控制地直跳。
明明都是按照宁国府办贾赦的葬礼那样分公的,负责分公的小组组数和人次都一模一样,在荣国府时一切都有条不紊,到了宁国府却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而贾珍和贾蓉的葬礼,也要办七七四十九天。
也就是说,这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王夫人想到后面还有一个多月,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样下去,早晚会出大岔子的。
她知道目前的局面急需转变,也知道宁国府的这些奴才需要整顿,可她头疼了整整两天,想要理出个整顿的头绪来,却是徒劳。
王熙凤这三下五除二,小嘴叭叭地说出宁国府的五大弊病,神态轻松,条理分明。
王夫人的心情很复杂,评价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眼力。”
贾滟抿着嘴笑。
金紫千万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
王熙凤心思清明,警惕性又高,管家的能力一绝轻尘。
原著里她既管荣国府,又协理宁国府的那个月,可谓得心应手,春风得意。
跟此刻王夫人的狼狈,真是鲜明对比。
贾滟说:“既然你清楚这些事情,大概也有应对的法子。”
“有是有的,只是太太未必会赞同。”
王夫人:“什么法子?”
王熙凤喝了点水润嗓子,说道:“要我说,既然大老爷这个月托了太太料理里头的事情,太太就不要担心会讨别人嫌。珍大嫂子与蓉儿媳妇是好性子,平日由着奴才们去,他们才会这般轻慢。如今太太管事,也别管什么这府里原是这样那样的话,只让他们依着太太的规矩做事就好。犯了错,甭管是谁,没得说情,一律打二十板子,再革一月银米。”
王夫人听王熙凤上来就要打别人二十板,又要革一个月银米,眉头皱了起来,“万一犯错之人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王熙凤挑眉,说道:“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也不能不把主子放眼里,宁可错罚,也不能让他们有侥幸心理。”
王夫人神色却颇不赞同,“我还道你有什么好用的法子,原来只是将你在西府那套法子搬来。凡事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你的戾气别总是那么重!”
王熙凤管家才一年多,有脸没脸的奴才提到她就发怵,私下谁不是对她恨得咬牙切齿?王夫人平时不太管事,纵然听到些什么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情。
举头三尺有神明。
王夫人信佛,相信因果报应,也相信业报。
她不插手王熙凤管荣国府的那一套,是因为甭管奴才们如何骂声一片,都与她没什么相干。
如果那样的事情要落在自己身上,却得三思。
王熙凤一心想给王夫人助阵,可王夫人却不领情。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从王夫人的院落出来,和贾滟去看秦可卿的路上,王熙凤忍不住嘀咕:“也不知道阴司地狱报应这些鬼话有什么好信的,今生不痛快,还要来世作甚?”
贾滟不用想都知道她还在介怀刚才王夫人说的那番话,这时候站谁都不是一个好主意,还是装糊涂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