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1章 “他有资格,称您一声父亲。”

作品:《邪神不在乎

    第111章“他有资格,称您一声父亲。”

    碧空如洗的天空下,一位青华宗弟子打扮的青年伫立原地,双拳紧握,目光一瞬不转地望着某处传出激烈打斗声的山头。

    有人从林间走出,走到青年身边,穿着打扮与青年如出一辙,只是面容看上去更加成熟。

    他当然知道青年在看哪里,但他也只能轻声劝慰道:“大师兄那么强,肯定不会输给他的。”

    “我知道。”青年抿了抿唇,“但我还是担心大师兄,大师兄是我的恩人。”

    他永远忘不了邪祟入侵那一天。

    晴朗的天空裂开一道巨大的裂缝,无数样貌恐怖的邪祟争先恐后地冲了出来,刹那间天地巨变,它们就像某种病毒,将自己融入到周围一切可以附着的东西上。

    有不幸的弟子被邪祟俯身,瞬间七窍流血,在惊叫中长出四手五眼,紧接着眼球消融,脊椎被扭曲,颅骨高高凸出,嘴角渗出漆黑的液体,皮肤被撑开到了极致,勉强还维持着人形的他不过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救……”

    这是师兄伸出手,对青年说的最后一个字。

    血腥味充斥着鼻腔,最熟悉的宗门变成人间炼狱,无数个弟子被邪祟入体,成为了单薄的皮囊。

    本应该守宗的长老不知所踪,领头的师兄师姐们联手也无法阻拦邪祟的肆虐,眼看伤亡的人数越来越大,不得不让他们剩下的弟子放弃抵抗直接逃生!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连长老都无力抵抗,就更别说实力更低的弟子们了,他们甚至没有时间恐惧和哀伤,只能凭借求生的本能不停地跑。

    快点!再快点!

    哪怕是从山上滚下去,也好过留在山上成为邪祟的食粮。

    青年还没辟谷,自然也不会御剑飞行,他只能喘着粗气,迈开两条腿拼命地跑,所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宗门的变化到底有多大。

    他看见枝繁叶茂的大树开始凋零,挺直的枝干弯曲干枯,自土里翻涌出的枝干长出人似的利齿,片片树叶凋落长出手脚发出尖锐的笑声,嫣红的果实无聊地眨着眼睛,瞳孔和瞳白在眼眸中颠倒错乱。

    他看见河流拥有了生命,清澈的河水变做浓稠黏腻的溶液,将想越过河流的野鹿吞吃入腹,它贪婪成性,激烈地浪花拍打着两岸,试图越过河岸爬到岸上。

    他看见结实的大地如水波翻涌,像一张进食着的大嘴,咀嚼中带出无数血肉和残肢,将一切碾作尘埃。

    扭曲的讥笑声充盈耳畔,浓郁的血腥味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别人的血还是自己的,一道道宛若实质的目光紧锁身上,让他甚至有种永远逃不掉的错觉。

    一根树枝坏心眼地溜到他脚下,让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柔软的藤蔓趁机攀上他的脚踝,将他包裹起来,毫不留情地往回拖拽。

    黑暗已经笼罩了整个山头,天空昏暗无光,远远望去宛若倒扣着一只漆黑的碗,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要死了吗?

    他只是个普通人,却因为有天赋得以面见圣上,作为皇子陪读之一入了青华宗,本以为得见仙缘有了大造化,却不想修炼苦楚,无资源无背景甚至悟性低下,可能努力一辈子,也就摸到筑基的门槛。

    比投胎更不公平的事情,大概就是修仙了吧,那些惊才艳艳的天才,普通人终其一生都难望项背。

    他难受过痛苦过,最后如其他人一般选择了放弃。

    在四重天,像他这般的人命若草芥,莫说死了,就是哪天凭空消失了也不会有多一个人过问,更别说在青华宗这种在五重天赫赫有名的存在。

    可即使如此,他也不想就这么死在邪祟手里。

    青年一横心,抓起地上不知道谁落下的佩剑,双手举起佩剑,用尽全力往藤蔓上砍了过去。

    重剑落在藤蔓上,却连一丝划痕都没有留下,而这番动作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在青年绝望之际,一道华光似自天外而来,凌冽冰冷的剑意竟然硬生生将这片黑暗照亮了一瞬。

    青年擡头,看到了半空中发带飘扬的人——青华宗宗主的儿子,他们所有人都得尊称一句大师兄的离殇!

    大师兄面色沉着,仅凭一人一剑,竟逼的满天邪祟无法再进一步。

    离殇的这一剑不但砍出了气势,还恰巧削掉了缠绕青年的藤蔓,让他得以继续爬起来向山下逃生。

    不知道多少邪祟死在大师兄手里,如此战果让所有人精神一震。

    直到——

    已经被彻底占据,没有一个活人的山头中飞出一只肚子滚圆的小鸟。

    它毛发乌黑油亮,眼睛如红宝石般晶莹剔透,鸟喙一张却是一道成年男子厌厌地声音:“你很烦。”

    它们那么用心的给吾主布置地方,为了更接近吾主的位置打得昏天黑地,现在正打到关键地方,它差一点就打赢了!就能成功抢到吾主院子里小水池的位置!都怪这个家伙吓了它一跳,害得它一半的身体被对面吞了!

    本以为那群没脑子只有本能的眷属先丢出去,就足以解决外面的人类,谁知道还有那么难搞的人类。

    但因祸得福,如果不是迪尤尔大人把它丢出来赶人,它恐怕就死在这里,连吾主都见不上了。

    为了报答面前这个仇人和恩人,它愉快的决定:“那就打个半死吧。”

    话应刚落,它整只鸟如炮弹冲向离殇。

    离殇下意识擡剑挥去,轻而易举的将它硕大的肚皮砍开,然而里面不是一般的器官,而是无数纠葛在一起的头发,那竟然是一颗属于人类的头颅!

    每一根发丝都像活了一样,带着无边的怨气缠上离殇的四肢。

    那被发丝掩埋的面庞也终于得见天日——居然是宗主派来主宗的长老!

    被开膛破肚的鸟儿还在发出嘲弄的笑声:“哈哈,你们人类的恩怨,还是让你们人类去解决吧,父债子还,吾主一定会喜欢我的吧!”

    说罢,它拍打着翅膀,不顾肚子破了大口不断流出的乌黑鲜血,哼着欢快的小曲又回去了。

    ——拜托,人类哪里有吾主重要。

    只剩一个头颅的长老怨恨地望着离殇,声音呕哑糟咂难为听:“我为你爹做了这么多事……他却过河拆桥……好好好,让我看看,如果今天你死了!你爹会不会为你伤心欲绝!”

    看样子,竟然是意识清醒,还有自我意识的模样。

    离殇先是皱眉,紧接着意识到什么,用力一挣用灵气震碎发丝,然后毫不留情地用剑劈了上去。

    然而向来销铁如泥的宝剑却在此刻卡在长老的头颅上,无法再进一步。

    反倒是长老似乎是吸收了邪祟的力量,神情癫狂的同时力量暴涨。

    离殇目光一沉,在他做好拼死一战的准备前,身后传来尖锐的破空声,一道红色鞭子无情地打在长老头上,长老怒吼一声,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含恨死去。

    离鼎天抓住离殇的肩膀就要带他离开。

    离殇却皱眉道:“邪祟……”

    “日后再说。”离鼎天温润的目光落在他眉眼间的不甘上,放缓了语气,“现在救人要紧。”

    说着,捏着离殇的手渐渐收紧,大有他不答应就强行带着他离开的意思。

    离殇思索片刻,不再坚持。

    就这样,在大家以为青华宗会因为分宗事情震怒时,宗主离鼎天却压下了教中的群情激奋,对分宗的事情不做任何表态。

    有人旁敲侧击,他却只是淡淡回答:“分宗随丢,却让邪祟没有外流。如果为了一个地方大动干戈,导致邪祟尽出,你想重现那一城的惨案吗?”

    这话一出,让被问的人哑口无言,还要奉承一句宗主气度不凡。

    但离鼎天不作为,离殇却一反常态,不再闭门修炼,在分宗附近试图寻找破局的办法。

    分宗弟子虽然死伤惨重,但活下来的数量依然很可观,要一股脑塞进本宗是不可能的,但也不能让人无处可去,于是离殇争得父亲同意后,将已经辟谷的弟子送到五重天本宗,剩下那些五谷未净的弟子依然安置在四重天一个靠近凡人城镇的地方,由他亲自指导入门。

    被救下的青年长安也在这些人里,但比起其他人的畏惧,他更多是崇拜,一有机会就向离殇请教,甚至自请加入探查有无邪祟下山的队伍,只为了能离大师兄更近一点。

    只是谁也没想到的是,邪祟没下山,他们先在分宗附近发现了一个不该在此的人。

    “果然……”卫桥望着大变样的分宗,忍不住捏紧了长剑。

    那天他和克拉德离开了花蛇的领地,马上询问克拉德知不知道原一的位置。

    可克拉德却遗憾地表示,系统发现了他留下的追踪痕迹,并且抹除了追踪,现在他也不知道系统在哪里,更别说原一了。

    但卫桥没有气馁,他凭借那惊鸿一瞥的记忆,推测出几个四重天有类似风景的地方,决定朝四重天去。

    两人一个是已经辟谷的剑客,一个是机器人,赶路不考虑吃喝休息的话速度极快,几乎只用一天多一点的时间就到了四重天。

    可四重天那么大,光凭两人干找,根本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就在克拉德准备凭借少的可怜的资料推测系统可能在哪里时,事情迎来了峰回路转的变化。

    克拉德来到玄幻侧后,发现玄幻侧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原始”——这里指没有科技侧到来的痕迹——不但没有信号塔,甚至很多玄幻侧人都不知道除了自己的世界外,还有浩瀚的宇宙。

    这也意味着,如果他的载体报废,没有人把他的核心数据带出玄幻侧的话,属于克拉德的人格就彻底报废了。

    但原始也有原始的好处,起码在日常搜索信号时,克拉德搜寻了属于系统的信号波。

    他大喜过望,连忙试图联系。

    系统兢兢业业地完成吾主交给它寻找网络的任务,对外来的信息通通拒之门外,更别说克拉德的联系申请了。

    克拉德没有气馁,他通过一天的检测比对,最终确定了系统的位置。

    卫桥跟着克拉德来到他说的“信号源”附近,在看到分宗的那一刻,卫桥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在裂缝中,他看到的景色,确实是分宗的。

    只是他对分宗也不熟悉,无法肯定,所以才一直犹豫。

    过往一城的惨剧还历历在目,卫桥简直不敢想分宗会变成何种模样。

    但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一定要去把原一救出来。

    卫桥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了离殇。

    对于这个大师兄,卫桥一直是心情复杂的。

    离殇是宗内少见的没有因为卫桥的天赋,或者流言而歧视卫桥的存在,刚开始两人甚至很聊得来,彼此欣赏。

    但离殇身份太高,以至于身边总是围着一群人,大家也很喜欢大师兄。

    有人的地方就有群体,而卫桥显然就不是其他人乐意接受的存在。

    所以每当两人遇见想聊两句时,总会有人跳出来拉走离殇的注意,加上同为亲传弟子,都是剑客,他们难免被拿出来作比较,加上两人因为一件事起了争执,久而久之两人间的关系就淡下去了。

    但卫桥心里是敬重这位大师兄的。

    直到那一天。

    他好不容易封印了邪祟,拖着疲惫重伤的身体回到宗门,遇到了离殇。

    见到他的第一眼,离殇没有关切,更没有过来搀扶,而是用剑尖指着他,平静而冷漠地开口:“你不该回来。”

    卫桥解释邪祟已经被他封印,不会出事。

    然而离殇只是看着他,用剑尖在地上划了一道横线,低垂眼帘重复道——

    “你不该回来。”

    哪怕邪祟已经被封印,哪怕卫桥能保证压制邪祟,哪怕他是奉宗门的命令去调查,哪怕他九死一生的逃了回来。

    可在离殇眼里,他只是个危险的炸弹。

    一旦邪祟冲破封印,整个青华宗都将沦陷。

    所以他向宗门请求,诛杀卫桥。

    重伤的卫桥被师父接回去,伤口都还没愈合,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师弟怒不可遏,师父也罕见地发了火。

    可最终,也不过是把诛杀换成了流放。

    在卫桥离开那天,还遭到了离殇的追杀。

    卫桥且战且退,最后终于找到机会离开玄幻侧。

    “不要回来了。”这是离殇留给卫桥最后一句话。

    而现在,阔别已久,他们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目光。

    如那天一般,离殇眉头微皱,平静而冷漠地说:“你不该回来。”

    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卫桥终于可以拿起他的剑,用同样凌厉的剑尖,对准离殇。

    他终于问出那个藏在心里很久的疑问:“如果那天去的人是你,你会回来吗?”

    卫桥不知道离殇到底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杀死自己,是出于私欲,还是大义?

    究竟是他招人嫌恶,还是离殇从未变过,依然那么古板而冷漠。

    离殇眼里闪过一抹疑惑。

    但他仍然诚实地回答了卫桥的疑惑:“我会死在那里。”

    ——和邪祟一起,不留下任何的隐患。

    心底的憋闷仿佛随着离殇的回答一并消散,困扰了卫桥那么久的问题,在离殇眼里,只是一个无需思考的答案。

    卫桥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凌厉:“我早就想那么做了。”

    在无数年前,离殇将入魔的弟子一剑劈死,平静地说出与其耗费大量资源救回一个资质平庸的弟子,不如直接斩杀免去日后灾祸时,他就想那么做了。

    ——狠狠地揍离殇一顿!

    离殇或许说的没错,但他仍然觉得,比起冷漠的估量,每一条生命都是珍贵且无价的,他仍然想试着拯救更多人。

    所以他才会只身入城,为了城中幸存者一丝清醒的希望强行封印邪祟,却被失控的他们围攻,最终重伤离开。

    可以说,卫桥一身的伤不是邪祟造成的,而是他想救的人造成的。

    值得吗?为了他们沦落至此,亲朋离散,远走他乡。

    值得吗?为了他们受尽苦楚,随时悲惨地死去。

    可如果再来一次,只要还有一点机会能救出哪里多一个人,卫桥依然会去那么做。

    就像现在他决意只身前往分宗找原一。

    无怨!无悔!无憾!

    卫桥目光一禀,蓬勃的剑意澎涌而出,居然硬生生将离殇手里的剑直接击飞!

    剑被打飞脱手,对剑客来说是最大的侮辱。

    凌冽的剑气削去离殇的大缕头发,飘扬散落的碎发中,他长长一叹:“我输了。”

    “可以晚一点杀了我吗?让我上山多杀几个邪祟会死的更有价值。”离殇问。

    即使到了这时候,他也平静无比,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他惊讶的事情,包括他的性命。

    卫桥摇摇头:“我不杀你。”

    “我一个人上山,我要去救我的朋友。”卫桥说罢,手一扬,将离殇的剑还给了他。

    却不想离殇拉住了他,皱着眉道:“为什么?你身体里的邪祟已经被拔除,实力也比之前更强,你不该上去送死。”

    “我可以帮你去,但你死在那里就太没有价值了,为了一个朋友,放弃更多的人,太不值得了。”

    “你说的没错。”卫桥示意离殇放开,离殇从善如流,以为自己劝说成功了。

    谁知下一秒,卫桥直接缩地成寸,眨眼消失在自己面前。

    唯有卫桥的一声轻笑郑地有声——

    “但我不听。”

    重回玄幻侧,他再也不会为过去之事纠结了。

    …………

    原一想象过无数种被眷属占领的地方,却唯独没有想过这种——

    黑天之下,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潺潺溪水无声流淌,精致的浮雕版画让人应接不暇,暖暖的灯光温馨柔软,如果不是屋顶上只长着一只眼睛的鸟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原一甚至以为误入了什么古装剧拍摄现场。

    他能感受到在这幅风平浪静美景下的暗潮汹涌,那是无数眷属忍着激烈跳动的心脏偷偷注视着他。

    与科技侧冰冷的监控不同,暗中眷属的目光,总是带着一股狂热的欢喜。

    【吾主】

    【是吾主】

    【看】

    【想被注视】

    属于眷属的窃窃私语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甚至有眷属因为太过激动而颠三倒四,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我、我看、我要、我……】

    【吾主看我了!看我了!啊啊啊啊!】

    【好奇怪,感觉浑身软绵绵的,好想把隔壁吃掉啊】

    【……想代替它】

    原一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欣赏时简单的一瞥,差点让那个眷属一激动直接晕过去,更不知道阿斯托克这种在眷属中甚至算不上正餐,只能算“嘎嘣脆”小零食的存在,现在被无数高等眷属嫉妒着,甚至有好几个偷偷摸摸想来个李代桃僵,但都在迪尤尔危险的注视讪讪而归。

    “这是你做的?”原一不知道分宗原来长什么样,但肯定不是现在这样,卫桥和他说过,为了更好淬炼那些没辟谷弟子的身体,所以分宗条件一般,甚至算得上艰苦,住的房子吃的东西都不咋样,就是为了勉励弟子尽快辟谷脱离苦海。

    迪尤尔微笑着颔首:“您喜欢就好。”

    此话一出,暗处的眷属群情激奋。

    【呸!不要脸!】

    【恶心!】

    【坏!】

    这个地方明明是它们一起给吾主建的,迪尤尔就提供了一张图纸,什么都没做不说,甚至还不允许它们离开规定的范围,早知道它们就不该这么老老实实的建起来,就该留一地废墟,看迪尤尔怎么邀功!

    有不老实的眷属开始蠢蠢欲动,想在吾主面前让迪尤尔丢脸。

    原一由衷地赞美:“我很喜欢这里。”

    他没有注意到,角落扭动的石头被隔壁的几块石头压了下去。

    吾主对这里很满意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在眷属中传播。

    【吾主喜欢这里!】

    【吾主看到我们了!】

    【吾主喜欢我!】

    在眷属眼里,吾主喜欢这里,这里是它们伪装建起的,四舍五入就是吾主喜欢它们!

    刹那间,涓涓细流跑得更快了,树上的树叶甚至忘了随风舞动,同手同脚地往同一个方向摇摆,就连湖里伪装成金鱼的眷属都翻了过来,露出白皙的肚皮,远远看去好像已经安详地死掉了。

    迪尤尔将眷属们的表现收入眼底,暗自嫌弃眷属们一点也不稳重的表现,但自己嘴角的弧度还是没忍住上扬了几分。

    不枉他连夜研究人类中式建筑,亲自设计出这么一个地方。

    看似简单漂亮的小院,是多少个眷属呕心沥血的成品。

    对于眷属们来说,疯狂是本能,破坏是常态。

    但为了那伟大的存在为之一笑,它们宁可控制本能,压抑常态,只为他眼中不值一提的石子。

    这些能够控制自己的眷属尚且没到病入膏肓的程度,那些真正无法控制甚至已经迫不及待迎来终结的眷属,迪尤尔也不会允许它们出现在吾主面前。

    但它们也有它们的去处。

    洁白的餐巾系上,餐具错落有致,原一坐在椅子上,双脚已经能触到地面,不再像星穹那般只能晃悠着两条小短腿。

    原一耐心地等待迪尤尔的上餐,他知道迪尤尔不会让他失望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

    一道道精致且美味的佳肴被摆上餐桌,无人知晓它们曾经的模样,但现在都会遵循祂的意志,化作原一眼里熟悉的食材。

    原一咬下一根章鱼脚,咯吱咯吱的很有韧性,吸满了汤汁鲜甜爽口,让人意犹未尽。

    这顿饭吃了很久,久到原一终于感到一丝满足,决定暂时停下时,擡头才发现白色的餐盘已经垒成一座小山那么高。

    “这居然都是我吃的?!”

    原一感到不可置信。

    虽然迪尤尔的厨艺很好,每一道菜也不尽相同,甚至同样的食材吃起来都各有风味,但是他真没发现自己居然吃了这么多,甚至在吃了这么多以后,他都不是因为吃撑了停下,而是单纯吃累了。

    饥饿暂且停下了咆哮的声音,但不代表就此被消灭。

    原一无比确定,只要自己想,他还能再吃同样多的东西,甚至都不一定吃得饱。

    但原一觉得不是上餐的问题,而是自己的问题。

    因为哪怕强如迪尤尔,一手包办取材到烹饪到上菜,在这么长时间的连轴转中都有几分疲惫,只不过这家伙贯来会装,表面完全看不出来。

    如果不是通过联系感觉到迪尤尔内心微微的焦急,原一都要给迪尤尔骗了。

    面对原一地惊呼,迪尤尔倒显得十分淡定,他理所当然道:“您在长身体,吃的多难道不是正常的吗?”

    原一嘴角微抽,没好意思说他这不是吃的多,这根本就是无底洞。

    但既然厨师都不嫌弃他吃的多,那他也就不当一回事了。

    不就是吃得多一点吗?他之前在魔法侧玩,因为吃那些普通人的食物没有饱腹感,以至于想吃就一直吃,那些加起来都数量也很恐怖了。

    星脑没网,原一又不想继续吃,干脆找到床往上面一躺。

    他还记得,上一次见到哥哥,就是在睡梦中。

    原一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我会见到你的……”

    “哥哥。”

    轻轻的一声呼唤后,原一闭上了双眼。

    这一次,他清晰的传达了自己的愿望。

    祂的意志是眷属最高的使命,即使从未表达也会由眷属们促成期盼的结果,按理来说现在的原一对这份力量还未掌握清楚,无法真正达到所想即所有。

    所以这个时候,原初是可以避而不见的。

    可即使拥有这份权利,原初又怎么舍得让原一难过呢?

    当梦境与现实接壤,他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接住了那个小小的身体。

    原一和眷属们的联系一直是双向的,像那几个高级眷属一直都是能明确感觉到它们的情绪想法,甚至通过联系直接控制眷属的身体。

    现如今原一叫的出名字的眷属等级不一,同等级中并不是只有它们这几个眷属,事实上眷属的数量比原一想象中还要多,真要展开看图鉴,密密麻麻的眷属可以把人直接淹没。

    一如原一无法感应到和迪尤尔联系时,迪尤尔的惶恐也无人知晓,原初的孤独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梦境中,原初总会忍不住的想,今天的原一做了什么呢?

    他所有的余力都那去幻想一个个有关原一的事情,凭借迪尤尔传来的只言片语,勾勒一个原一的形象。

    思念就像野草,在他的心里疯狂的生长,所以梦境中每一寸柔软的草地,都是他对原一无言的爱。

    他多么想走到原一身边,像以前那样牵起原一的手,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抱起原一,像无可奈何时跟在原一身后。

    可梦境与现实的距离,犹如泡沫和大海的区别。

    或许只有在原一入睡时,他才能透过重叠的缝隙,抱一抱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这是原一的梦境,他的记忆停留在小时候哥哥离开的时候,所以在梦境里,哥哥还是离开时的模样,他也还是小时候的身形。

    怀抱着那小小一团的原一,原初将模糊的脸颊与原一对贴,低声自语:“我想你想得快发疯,却还要告诉自己冷静。”

    脚下的野草开始生长,眨眼间长到半人之高,却又在风吹过时硬生生矮了下去,直到恢复原状。

    天边泛起的红霞逐渐霸占了整片天空,炽热的一如原初对原一的爱。

    其实他早该消失的。

    在他的使命完成后,他应该彻底消失在原一的生命里。

    一场车祸、一次意外、一个灾难。

    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离去,他也应该离去。

    可即使什么也不知道,哪怕是懵懂的孩童,原一也一直紧紧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

    在原一已经没有印象的一场灾难中,他站在缺了一半的大桥边缘,嚣,静静等待他的决定。

    只要从这里一跃而下,他就完成了他的使命,他就可以彻底结束这一份荒唐的错误。

    他本应该是最忠诚的眷属,毫不犹豫的执行祂的意志。

    可这一次,他迟疑了。

    因为本应该睡着的原一站在自己身后,用蓄满眼泪的眼睛看着自己,用哭腔说——

    “哥哥你去哪里了?”

    “不要离开我……”

    原初终于忍不住,回身紧紧抱住了原一。

    成长总是充满了苦痛和分别,但原初不想让原一经历这些。

    他摘去原一成长过程中所有可能的痛苦,直到不得不离去,直到被驱逐到梦境。

    事实上,如果他不过多干涉原一的成长,或许今天他也可以如迪尤尔那般,站在原一身边。

    可他怎么舍得。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原一。”

    他低头,在原一额前落下一吻,宛若向公主许诺忠诚的骑士。

    原一闭着双眼,仿佛一无所知。

    直到他听见——

    “吾主。”

    “……吾父。”

    原一猛地睁开眼,伸手却只抓到一阵空气。

    他茫然地看着旁边的迪尤尔:“我好像做了个噩梦。”

    “我梦到我哥叫我父亲。”

    这不是倒反天罡吗?!

    谁知迪尤尔疑惑地歪了歪头,斟酌片刻后开口道:“事实上,您或许忘记了,眷属都是因为您而诞生,所以终身都在追逐您。”

    “您是我们的造物主,某种程度上,您确实是我们的父亲,但一般的眷属没有资格这么称呼您。”

    原一松了口气:“我就说……肯定是我做噩梦了……”

    这之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谁知迪尤尔话锋一转——

    “可原初不一样。”

    “他有资格,称您一声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