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0章 裂痕
作品:《魏逆》 长平侯府。
看罢手书的曹肇,面带疑惑递给何曾与毕轨传阅,“颖考、昭先且看看曹昭伯此书,他此举之意,乃是欲与我重修旧谊邪”
曹爽的手书就两三语,他们二人瞥一眼就看完了。
也在对视一眼后,何曾便率先出声作答道,“应是如此。且昭伯其人克己,长思先前与他也并无龃龉之处。”
“如先前我等所计议的,他本就争不过长思!”
而毕轨的言辞,则是露骨直白些,“今作手书来,应是他知晓自身无望了,且但心长思自辽东归来后,权势有增,恐迁怒今时之事,遂才来邀宠卖好、以图重修旧谊。哼,此举与小人行径何异!”
宛如怨妇那般的作言,让曹肇不留痕迹的皱了皱眉。
虽然他知道毕轨说的很对,但现今是计议事情,有什么见地或建议就直接说,没有也别嚷嚷,发泄各人情绪作甚
当然了,他也不会出言指摘。
毕轨是在何曾多次劝说下,直至今岁初才选择依附他的。
还没养熟,还需礼遇。
且他也知道毕轨骤然怨气大盛,更多是因为他先前被依附曹爽之人如何晏、邓飏与李胜等人排挤了。
浮华案爆发,毕轨因为是天子曹叡的潜邸故旧,遂被早早支去了并州任职、免遭禁锢。
那时就让何晏、邓飏等人觉得毕轨已然不是一路人了。
不能患难与共嘛。
等到毕轨被蒋济弹劾罢官归来,不受天子曹叡待见,久久不能起复,与被禁锢无异,他们自然也少不了幸灾乐祸;更在毕轨主动靠拢过来之时,冷嘲热讽的回拒。
这便是毕轨选择依附曹肇的原由。
自然,在对何晏等人的恨屋及乌之下,他对曹爽也不乏怨气。
曹肇担心的就是这个。
他是有心与曹爽重修旧谊的,哪怕止于表面上的。
正如方才何曾所言,他与曹爽并没有切齿之恨,不过有些小误会罢了。
该如何接受曹爽的示好且还不让毕轨离心呢
鱼与熊掌想兼得的曹肇,在心中默默思虑着。
应是在一起的时日久了,已然有了默契了罢,见曹肇久久无言的何曾,倏然作声道,“依我看来,曹昭伯既投之以李,长思也应报之以桃。”
说到这里,他还抬手示意毕轨稍安勿躁,才继而说道,“玉石若有了裂痕,再怎么雕琢打磨都无济于事。曹昭伯与长思之旧日情谊,如是也。我所虑者,乃长思将远赴数千里之外,而曹昭伯犹在陛下左右,与其结怨,不如且先虚与委蛇。”
曹肇犹不做声。
就是眼中的赞许之意,已经表明了他的决定。
“唉!”
同样默然了好久的毕轨,最终还是一记长叹,“我非利害不分之人。颖考之担忧不无道理,长思当取之。此外,为了此去辽东功业得立,我等还需兼顾下夏侯稚权那边。”
“稚权”
曹肇挑眉,微微讶然,不假思索便道,“昭先或是不知,我与稚权并无嫌隙,且我弟德思先前与稚权在淮南共事时,相处颇为融洽。”
对此,何曾眯了眯眼,自斟自饮佯作方才没有认真听。
而毕轨则是微微垂头,将眼帘耷拉下来,以免眼中那一缕鄙夷被发现。
他被罢职归来洛阳有些年头了,也被何晏与邓飏等人挤兑好久了,之所以今岁才接受何曾的不懈劝说选择依附曹肇,就是因为看不上曹肇。
觉得以彼之才智,难以成事。
并无嫌隙
居庙堂之高如此久了,竟还如此天真
所有宗室谯沛子弟都是在一个锅里吃肉的,夏侯惠会因为与你没有嫌隙,就容许你多吃点吗
莫要忘了,现今是夏侯霸镇守辽东四郡!
你现今奏请天子求外出,充任毌丘俭的副职,相当于抢了夏侯霸的肉!
须臾间,毕轨心念百碾、郁结于胸。
但他已经上船了,且还期待着这艘船能带自己远航,故而还是按捺住鄙夷,细细给曹肇分析了其中缘由。
旋即,画策道,“稚权素不接受请托。为避免弄巧成拙,我窃以为,长思可召集朝中亲善之人,一并附议夏侯仲权求将兵伐韩濊之表。”“此举甚善!”
终于了然的曹肇,当即拊掌而赞,喜逐颜开,“昭先真知灼见,令我犹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我虽愚钝,但有颖考与昭先不吝指点,何愁大事不兴也!”
古制,五日一听朝。
从辽东公孙覆灭后,就不再遵循古制的天子曹叡,今日难得在太极正殿临朝,让公卿百官显得异常活跃。
各州郡的秋收上计、即将开展的岁终都试、先前遭了水灾的四州禀报百姓安置状况、各地驻军的冬衣筹备等等各类上禀纷至沓来,你方奏罢我出列。
也让十二道珠玉垂旒都遮不住,天子曹叡眼中的不耐。
倒不是他荒废政务了。
而是军国大事往往在东堂召集几个人就敲定了,小事与不紧要的寻常事才会与众议。
又或者说,所谓的听朝日,本就是为了宣布决策而生的。
但今日略有不同。
应是被天子曹叡提前授意过吧,中书令孙资竟将毌丘俭昨日传来的军情,在殿堂上宣布了。
是发生在玄菟郡的战事军报。
先前高句丽联合贼吴攻陷西安平县后,转兵前去小辽水(浑水)河谷,意图阴袭玄菟郡。但因为贼吴另外两路兵马没有达成预期、无法为他们吸引辽东兵马的注意,位宫遂引兵而出,临西盖马县、高句骊县。
玄菟太守王颀督兵拒之,临阵各有死伤。
待毌丘俭所遣的张虎、牵弘两部骑兵赶至,以游弋在侧、伺机而袭令高句丽如芒在背,不敢再围攻县城,双方遂开始对峙。再后,韩濊被击败罢兵、乐浪与带方二郡危解的消息传至,位宫便以先机皆丧、复战无益为由罢兵归去。
辽东战事至此消弭。
当孙资转述军报完毕,无需天子曹叡出声定调,遂有诸多臣僚出列,谏言当兴兵高句丽与韩濊,以靖边塞安百姓。
且人皆愤慨、义正词严,理由也都差不多。
大抵就是现今逆蜀贼吴急切难下,但魏国也不是高句丽与韩濊这种蕞尔小邦能挑衅的!
今竟彼等竟无端来犯,若不兴兵讨之,恐朝野士庶将对庙堂君臣口诛笔伐,也必将被后世青史钉在耻辱柱上。
还有个别心思活络的,还顺势提及了毌丘俭先前的请战表奏,建议天子取之。
这就给曹肇等人机会了。
当即前也后出列,谏言天子可允夏侯霸的请战表奏。
也不由令朝臣为之侧目——什么时候开始,夏侯惠与曹肇的关系竟如此好了!
待片刻后,他们的疑惑又变成了赞赏:不想,平日里陪伴天子恣意玩乐的曹肇竟也胸有沟壑、颇通权谋之术!
因为很快的,天子曹叡便从谏如流、顺应群臣之意,决定布告天下,将遣兵讨伐高句丽与韩濊,以宣国威。
毌丘俭与夏侯霸的请战皆被允了。
且还使持节,授予便宜行事之权,各督麾下诸部兵将伺时讨之。
不同的是,毌丘俭可征发内附的乌桓与鲜卑部落助战,且曹肇以副职的身份,引洛阳中军一千步骑前去听令;而夏侯霸那边,则是庙堂从青州择选数千兵马跨海益之。
最令人侧目的,当属才归来京师洛阳没几日的田豫了。
海东都护,这个全新的职位,让公卿百官都意识到了,天子要将高句丽与韩濊之土纳入魏国疆域的决心。也意味着,此番随着毌丘俭与夏侯霸而往的人,是要参与一场灭人国、开疆辟土的战事!
难怪了,中书令孙资在宣读辽东战报时满脸红光、目光炽热!
他那是看到了次子孙密封侯的曙光啊
也终于能理解,为何那么多与曹肇亲善的朝臣,不约而同附议夏侯霸请战之议了。
他那是为了能与夏侯霸和睦相处、各求所需啊!
同样在殿内的曹爽,在听闻天子曹叡乾坤独断、宣告新设海东都护府的时候,当即呆若木鸡,就连眼珠子都瞬息红透了。
懊恼、嫉恨、不甘、愤懑等等各种情绪糅杂在他心中,让他觉得难以呼吸。
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况,他那日在东堂内,就算将泪流干了、把头给磕破了,也要向天子求得出任毌丘俭副职的机会!
何其愚也
我竟将这种名留青史的功绩,拱手让给了曹肇
何其恨也!
陛下竟将如此机遇独独给予了曹肇,而不屑施舍与我半分.
一时心智恍惚的曹爽,都没有发觉罢朝了,直到宿卫过来提醒,他才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太极正殿。带着觖望与怨怼,他倏然觉得自己连续当值了太多日,理应归府沐休几天,寻夏侯玄说说话谈谈心。
无独有偶。
罢朝后,中书监刘放也满心失意的归署。
他同样被天子宣布增设海东都护府的消息给砸蒙了。
且更令他不敢置信的是,与他休戚与共、相互扶携了近二十年的孙资,方才与天子很有默契的唱双簧。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