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9章 何薄也
作品:《魏逆》 与郑贵幸不辱命的表奏传至洛阳的,还有夏侯霸的请战上表。
如诸葛诞所提议的,他以韩濊蛮夷之徒、素不服王化,理应攻入其邦以彰上国天威为由,自请为将,督辽东各郡兵马讨之。
其中,很有默契的没有提及高句丽。
算是挑明了自己不会与毌丘俭争功的态度罢。
对此,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自然是让很多人看到了,辽东又增添了一处立功的战线。
而心愁的,则是武卫将军曹爽。
虽然天子曹叡还没有定夺,但他已然知道充任毌丘俭副将的人选,自己争不过曹肇了。
原由,是表兄弟夏侯玄的分析。
早在邓飏、李胜怂恿他向天子曹叡自请外出时,夏侯玄就私下劝阻过。
很明确的声称,天子选他的机会不大。
缘由是早年他就曾以监军的身份,随着秦朗讨伐鲜卑了,而曹肇就没有外出过。魏国已故两任大司马的嫡子争功,天子曹叡怎么会厚此薄彼呢
此外,夏侯霸就在辽东任职啊!
曹爽近些年没少非议夏侯惠,其兄夏侯霸焉能心无芥蒂
莫忘了,夏侯霸年岁大,健长在魏武曹操时期,性格是最“正宗”的谯沛子弟。
至于何为正宗
就这么说吧,先前石亭之战,贾逵不计前嫌救出了曹休,但曹休却以节杖羞辱之。若将夏侯霸放在曹休当时的位置上,也定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这点从他先前在雍凉任职的时候,没少以夏侯渊夏侯荣父子身死汉中来迁怒与诋毁郭淮之事中,便可见一斑。
如此,天子曹叡怎么可能让曹爽去辽东呢
为了让他与夏侯霸天天闹妖蛾子,令持节督幽州兵事的毌丘俭左右为难、平增掣肘吗
所以,夏侯玄当时就断言了。
除非乐浪与带方二郡皆被攻陷,督镇辽东四郡的夏侯霸被问责、调任他地了,不然,曹爽半点机会都无。
那时的曹爽不听。
觉得曹肇近来多有失天子心意之举,且觉得乐浪与带方二郡难救。
然后现今战报传回来,让他觉得骑虎难下。
因为夏侯玄劝阻他之时,还这样半是劝慰半是警告的殷殷谓之,“《荀子》有云‘礼者,断长续短,损有余,益不足’。人固有长短,不可强求也。昭伯生性恭逊,出仕以来,任职勤勉、忠君体国、敬爱老臣,朝野不乏赞誉也。今明知事不可为,何故显露峥嵘、汲汲争之不惧陛下以为昭伯不复从前乎我等宗室谯沛子弟,荣辱皆在陛下一念之间。昭伯莫是不知,昔日我左迁羽林监之事邪!”
是的,真正令曹爽忧愁的,是担心天子曹叡会对自己改观。
毕竟辽东战事他争不过曹肇,并不代表以后其他事情也争不过,但若失了圣眷,那就意味着没有日后了。
若不
趁着陛下尚未定夺之前,我先自己收回请命
即使有出尔反尔之嫌,但也要比天子觉得自己不识趣的好啊!
带着这样的思绪,领宿卫在东堂外的他,时不时就偷撇一眼堂内处理庶务的曹叡。
尚书台的僚佐离去了.
中书令孙资禀报完庶务辞出了.
太常和洽关乎今岁秋狝(田猎)的奉表被退回去了.
眼瞧着东堂内的朝臣愈来愈少,仍犹豫不决的曹爽心情愈发焦灼,待到堂内再无一人,且天子曹叡也似是有起身移步去西堂歇息之迹,他便暗地咬牙兀然跺脚,径直走入殿堂内,伏地而拜,“陛下,臣爽有事禀上。”
“哦,何事”
曹叡神情有些意外,语气很和蔼的说道,“昭伯不必拘束,先起来吧。”
但曹爽没有起身,犹伏地而言,“回陛下,臣爽斗胆,请陛下不罪,臣爽不复有自请随征贼邦高句丽之念矣。”
吔
谁私下指点你了
这次,曹叡是真的诧异了。
在他的印象中,诸如足智多谋、见微知著这类赞誉与曹爽可沾不上边。今竟倏然自请辞让了,难免令人狐疑。但转头一想,辽东战报昨日至,而曹爽一直在宫禁内当值没有外出,他便释怀了,也饶有兴趣的发问。
“昭伯且说说,为何一改初衷邪”
“唯!”
曹爽朗声而应,“臣爽素与夏侯稚权不睦,昨日辽东战报复至,言乐浪与带方皆安矣。故而臣爽.”说到这里,他抬起头,从满脸赧然中挤出笑容来,“臣爽身无尺寸之功,赖父辈功勋而身居显职,本愚钝之人也。既难为陛下分忧,当思不使陛下为难,遂不欲赴辽东,徒增度辽将军俭之掣肘也。”
闻言,曹叡不由动容。无需等辽东战报传至,早在数日前他就有了定夺,打算让曹肇前去了。
之所以还没有与曹爽说,不过是还没有斟酌好理由以及伐高句丽与韩濊之议不急于一时罢了。
今曹爽主动推辞,自是令他十分欣慰。
“朕常以为昭伯恭谦而已,不想竟纯良如此!”
感慨作言的他,起身过来扶起曹爽,又勉励之,“人无完人。诸多贵戚子弟,如元明缄言、稚权性刚、允进多虑、长思矜贵,皆有弊短之处。昭伯莫要妄自菲薄,不可以功业未建,遂以愚钝自疑之。”
“唯。”
知道自己的担忧已然消除的曹爽,感激莫名,“臣爽谨记陛下之言。”
或许是心情愉悦吧。
原本打算转去西堂休憩的曹叡,还高声唤侍从送来酒水吃食,拉着曹爽就坐,继续劝勉道,“昭伯,日后就莫要对稚权口出非议之辞了。须知尔父、故大司马在世时,对稚权反驳伐蜀之举并无恼意。反之,乃是不乏赞誉耳。”
言罢,先将早年曹真在天渊池见夏侯惠之事大抵说了,才继而说道,“且稚权也从不对昭伯有芥蒂。谯沛子弟犹如宗室,尔等休戚与共,不可彼此为忤而徒增他人笑柄也。嗯先前田豫上表求归,稚权谏言可遣宗室子弟出镇、以历练才干,并举二人可往。秦元明乃其一,昭伯可知,另一者孰人否”
“臣臣爽”
当即愕然的曹爽,满脸惊疑、言辞无措。
他还没有愚钝到连如此明显的答案都猜不出来,但也不敢置信。
以己度人嘛。
异地而处,他定是不会举荐夏侯惠的。
许久之后,他终于平复了心情,也真诚实意的告罪道,“陛下,臣爽先前多有孟浪,今知己过矣。”
“知过则改,善莫大焉!”
笑颜愈发灿烂的曹叡,拊掌而赞,又拉着曹爽叙了好多贴己话,也饮了好多酒。
待面色酡红、醉意迷离之时,他才转去西堂歇下,临去时犹不忘叮嘱了曹爽一声,“故大司马曾有言,夏侯稚权他日或能为我魏室砥柱。昭伯若能释怀,以往昔任事之勤勉,佐以稚权之韬略,他日必然名在能臣之列,亦乃我魏室之福也!勉之!”
也正是这句叮嘱,让走出东堂的曹爽面色阴郁,原本打算与夏侯惠冰释前嫌的心思,更是荡然无存。
先父以为夏侯稚权他日可为社稷砥柱!
且还声称我位在其左、尽心辅佐他,才能名录能臣之列!
唉
不想,我的多年勤勉、兢兢业业,在陛下眼里竟一文不值,只能位忝他人之左也!
亦不曾想,陛下待我竟如此之薄也!
一股酸楚涌上心头的曹爽,扶着太极殿的白玉石凭栏,看着深秋时节的满目萧瑟,倍感心中凄凉。
其实曹爽是知道,先父与夏侯惠在天渊池会面之事的。
那时候曹真出宫禁归家后,便以夏侯惠年纪轻轻却韬略非常,来勉励诸子勤学笃行。
曹爽心有不服,遂问曹真觉得夏侯惠其人其才何如,也让曹真斟酌了许久,才这样评价:“稚权其人,类有父风。虽颇有韬略,不乏见策,但秉性甚刚难容人。若年长后,其性弗改,而得授权柄,于我魏室社稷而言,乃祸福难料也。”
这个评价,就是曹爽将其父兵败病故归罪于夏侯惠的根本缘由。
在他看来,是时的夏侯惠不曾临阵且还类父,有什么资格评价他的父亲呢且若非他以“不胜即败”的言论挤兑在先,让他父亲无功而返后,觉得有愧社稷、丧了宗室子弟谯沛督率的威望,焉能一病不起!
而如今觉得天子曹叡待他何其薄也,就更能理解了。
他父觉得夏侯惠或非社稷之福!
并非是方才天子曹叡所言的,或为魏室社稷砥柱!
桐叶封弟,君无戏言。
身为天子,在忠心耿耿的臣子面前,怎能肆意扭曲事实呢不能因为夏侯惠近些年甚得你心,你便曲解我父之言啊
更可恨的是,竟还告诫他要心甘情愿的,日后唯夏侯惠马首是瞻
安能如此!
和解以社稷为重.
呵呵
满腔愤懑的曹爽,用力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也将方才殿内的君臣贴己话悉数甩出去。
“天子赐酒,我吃醉了。”
以此理由,他让麾下一将率暂代宿卫之责,自归官署给曹肇做手书。
声称自己向天子辞去了随证高句丽之请,并提前祝他此去辽东一切顺遂、功业得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