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刘备问心:升之,你恨过自己的父亲吗?

作品:《人在季汉,诛曹灭吴

    李异的一席话,着实让刘云陷入两难。

    于公而言,法正能力出众,对刘备忠心耿耿,还是刘备身旁最得力的参谋。

    于私而言,在汉川作战的那段时间,刘云与法正也时常接触,此人除了性格上有些缺陷之外,总体来说还是很不错的。

    如今曹贼未除,法正却犯下这档子事。

    若不能妥善处置,今后可就麻烦了

    李异见刘云陷入沉思,再度冷笑道。

    “怎么,我们杀人就要被判刑。”

    “独他法正就能脱离蜀科之外”

    “刘升之,我们东州士始终是一体。”

    “你想惩戒我等,法孝直也绝对逃不脱。”

    刘云没做回答。

    这个问题,不该由他来作决断。

    该由刘备自己决定。

    沉思片刻过后,地牢外传来了师妹的声音。

    “师兄,刘豫州亲自来请你下山了”

    刘云心中惊起,竟没想到刘备居然做到这个份儿上。

    “我这就出来。”

    他刚行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在狱中冷笑的李异,开口道。

    “你放心吧,你们逃不脱蜀科的制裁。”

    “蜀中豪右犯事儿要杀,东州士谋反也是一样。”

    李异脸上的喜悦瞬间消失,他大骂道“你这狗东西刚才还说不杀我”

    “对我说的是,我不杀你”

    “我保证,信守承诺。”

    蜀郡,青城山。

    绵延鬼道上,青苔遍野。

    冬日的积雪还未清扫。

    陈到令白毦兵在前扫雪开道。

    刘备便迈着台阶,一步一步亲自上山。

    五十多岁的老人,步履依旧是这么矫健。

    刘云过往战斗的每一处痕迹,刘备等人都驻足停留。

    他轻抚着青石板上的刀斧刮痕,隐隐能体味到哪孤守山城的少年郎,当年是何等艰辛。

    背井离乡,羁旅多年。

    为报师君大恩,孤注一掷,死守圣山三年。

    “叔至,古之仁人志士,莫过于此了吧。”

    陈到点头道。

    “乱世信义凋敝,能恪守忠君之道者,历来不多。这样的义士,风霜高洁,今后必能彪炳史册。”

    刘备深深点头,目光之中满是心怜。

    他迈步来到山门口,山门前屹立着的大青石,早已破碎不堪。

    只能隐约辨认其上,还有着青城山三個隶书大字。

    走入山城,道馆破碎。

    天官石像尸首分离。

    地官、水官的石像已被积雪埋入大地。

    四周残墙碎瓦之间,依稀还留存着当年战斗时溅落的血痕。

    唯有屋檐上的六天妖旗仍在,屋内天师木像不倒。

    刘备来到张道陵的木像前,缓缓行礼。

    大汉四百年,历来是天子掌法,大夫掌儒,民间布道。

    儒皮法骨存道心,汉庭历来是三教合一,无所偏废。

    张道陵是西汉留侯之后,在蜀中布道传教,治病救人。

    三代天师,文治武功且不说,至少治下百姓,算是活得安泰。

    汉川之战,天师道又立功最大。

    综上种种,刘备对张鲁政权有天生的好感。

    此番,刘备带着张飞、赵云、陈到等人亲往青城上,表现出的政治意义极大。

    因为五斗米教最初,就是断道的米贼。

    是和太平道一样,造反朝廷的妖人。

    尽管曹操在建安年间,以汉献帝的名义加封张鲁为汉宁郡太守,镇民中郎将。

    可是,对于其他政权而言,曹氏政权的政令自然是矫诏,他们依旧会称天师道为米贼、米巫。

    为了彻底将张鲁政权归汉合法化。

    刘备来青城山,就很有必要了。

    刘姓的后人,天子敕封的豫州牧,亲自收服五斗米教。

    如此,张鲁投刘便不再是马超那一类走投无路的客将,而是有种张良归汉的意味在其中。

    从此之后,五斗米教将从反叛朝廷的米贼,彻底变为支撑汉室朝廷的力量。

    刘备给足了张鲁颜面。

    “师兄”

    “快点,刘豫州等候多时了。”

    刘云刚从地牢中走出,很快便听到师妹的催促声。

    “不知刘使君到来。”

    “在下有失远迎。”

    刘备闻声而出,这腊月大雪落下,雪中二人相见。

    刘备见刘云衣衫单薄,眼神温热。

    他亲自解下背后大氅,系在刘云身上,低声抚慰道。

    “多日不见,升之在广汉受累了。”

    “如此严冬,怎生不穿厚点。”

    此番刘备之举,有违主臣之礼。

    刘云本想拒绝,可见对方眼中炙热,也没敢推辞。

    刘云恭敬行礼过后,转手便将鸯剑奉还。

    “谢过刘使君青睐。”

    “汉川一别,承蒙刘使君信任赠剑。”

    “如今,蜀中局势大定,广汉贼子尽除,此剑仍可物归原主。”

    刘备顾剑长笑,也不接手。

    他一生善用双剑顾应法。

    如今赠予刘升之,世上再无顾应剑。

    “凡所赠予,岂有收回之理”

    “此剑,且当做备的一片心意。”

    “来日,可教升之学得顾应法,不使吾剑断绝。”

    刘云心中感激,见屋外漫天飞雪,刘备又解下大氅给了他,心知刘备年岁已高,恐不得受冻。

    “刘使君,天气寒冷,且先入板屋再说。”

    “令明,生火。”

    “唯”

    屋内,炭火熹微。

    庖厨造饭。

    端来的麦饭,稀稀疏疏,里面还掺杂了一些野菜。

    刘备端着麦饭,目光凝滞,良久不吃。

    刘云还当是粗茶淡饭难以入口,只得抱歉。

    “刘使君青城山常年苦寒。”

    “我道在蜀中又屡遭刘璋打压,故而只有麦饭。”

    “招待不周,多多包涵。”

    其实,能吃上麦饭已经不错了

    这些麦粮,还是刘云当年爬山涉水,跑到更为苦寒的汶川郡,从汶川羌人手中抢割的。

    “备,不是吃不下家父早亡,备早年织席贩履,侍奉老母。幸得同宗叔父扶持,才有今日。”

    “若是当时能吃饱麦饭,已是大幸。”

    刘备扒拉了一口麦饭,忆往昔峥嵘岁月。

    当年的织席小儿,如今历尽艰辛,终是成了与曹操鼎足而立的诸侯。

    而刘云

    刘备咀嚼着麦粮,不时抬头看向此子。

    他和自己的命运何其相似

    年少早孤,养父母为曹兵所害。

    浪迹中原无人问。

    到了二十岁,方有出头之日。

    为了这一天,刘云等了太久了。

    “你恨过自己的阿父、阿母吗”

    刘备似是很认真的再问这个问题。

    “年少时偶而会”

    刘云放下碗筷,感慨道。

    “我浪迹中原,看到那些同龄的孩子,大多衣袍锦绣,朱缨宝饰,来往车骑如风,仆从开道。”

    “我则在穷冬烈风中,往来深山巨谷,与豺狼争食,虎豹为敌,日日性命存忧。”

    “有时候,难免会想,我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为何如此狠心,要将我抛之不顾。”

    “哪怕如同我的养父那般,每日陪我粗茶淡饭,家长里短,尽管三口之家日子过得很是艰辛,可我那八年里,依旧很快乐。”

    “我要的不是锦衣玉食,而是家人常在而已。”

    说到这

    刘备胸口蓦然一震,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撕开了他的心脏,他目光低垂,也不知暗自在想些什么。

    只是看着刘云亲口说出这些话,他对这个徐州流浪的乞儿,越发的愧疚。

    尽管刘备,还不能百分百确认刘云就是吕布攻袭下邳时,他丢失的长子。

    可冥冥之中,还是有一种力量牵引着他的血液在悸动。

    他听着这些话,仿佛自己就是那个可怜的乞儿。

    每一日刘云所经历的苦难,在刘备的脑海中不断上演。

    人的情感始终不能感同身受。

    可即便,只体味这零星一点。

    刘备也是难以忍受,心中酸涩苦楚,一概涌出。

    他不敢抬头看刘云的眼神。

    生怕这青年那倔强的眼睛,会让他心底更难受。

    乱世中的乞儿,经历了多少苦难,才能有这样坚定地意志。

    刘备无法想象。

    他自少年开始,还有叔父扶持。

    十五岁,有名师卢植指引,有师兄公孙瓒庇佑。

    青年时,有中山大商张世平、苏双暗中资助。张飞、关羽为其左膀右臂。

    刘备一生都不曾孤独过,哪怕落魄也只是一时,身边追随者,大多不会弃他而去。

    可刘云,他是完全靠着自己一个人走到现在。

    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任何支援,也无朋党兄弟。

    这也是二人身上气质差别的原因。

    独自走过最难熬的低谷,便不会对他人抱有太大期待。

    刘云自始至终都是一头孤狼。

    所以,即便在汉川之中这样最危险的战局,即便是在蜀中这样危机四伏的死地。

    他依旧敢以身做饵,除尽心中不平事。

    外露的锋芒,耀眼锐利,嫉恶如仇,杀伐果决。

    事事敢为天下先。

    刘备在他身上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那你现在怎么看自己的阿父”

    刘备眼神忽然开始闪躲。

    “备的意思是,假如他还活着”

    刘备这句话,引得刘云陷入沉思。

    自那日,他在铜雀女的刺激下,回想起了一些往事的时候。

    他就在重新思考这个问题。

    “后来,年岁渐长。”

    “我历尽艰辛,走到今天。”

    “才发现,乱世无情,民生多艰。”

    “我想,没有一户人家,会愿意抛弃自己的孩子不顾。”

    “时值兵灾,我的阿父阿母将我放在泗水河中,应该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我早已放下心中怨恨,现在,只想祈祷天官,保佑他们还能活在人世。”

    “若是来日天下大定,汉室匡扶,我也好去寻他们的踪迹。”

    刘备心头了然,忽然舒了口气。

    像是心里的郁结全部打开,暗自偷笑。

    而另外一边。

    埋头干饭的张飞却突然眼神惊厥。

    啪嗒一声,手里的碗筷掉落一地

    这些话,他越听越觉得离谱。

    “不会吧”

    张飞嘴唇蠕动,满脸的麦粒不断的落下。

    “翼德,你怎么了”

    赵云关切的问道。

    “没没事。”

    张飞眼睛大的像铜铃,他揉了揉双眼,再度看向那个年轻人。

    似乎,一位旧人的身影就在眼前

    该不会这么凑巧吧

    可是,那个孩子乃是下邳丢的,怎么成了彭城广戚县人士

    这其中或许还有波折,张飞自是不知。

    当年丢徐州铸下大错。

    刘备从来没有责怪他丢失城池的责任,自此后刘备也严令部下,不许再提。

    张飞心念感恩,嘴上不说,心中却愧疚了整整二十年。

    那是刘备奔波半生,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之后,留下的第一个孩子啊。

    那是关张都敬佩的甘嫂嫂,留下的遗孤啊。

    “哎呀”

    张飞心里沉重,越想越不是滋味。

    难怪俺每次看到他心里就不舒服。

    难怪大兄对此子如此关照。

    可这刘升之,究竟是不是那个孩子,目前还没有证据

    但如果真是那俺便是死了,黄泉路上也有颜面去见嫂嫂了。

    张飞乃是胆大心细之人。

    见刘备同样目光动容,张飞亦是猜到大哥心思。

    “俺得找一个机会,把这事儿确定下来。”

    此人究竟是不是大哥的长子,张飞心里比刘备还急。

    “哎,吃饭就吃饭,说这些作甚。”

    “升之啊,下山后,来日,俺请你到俺家府上喝酒,你看如何”

    翼德经常去别家蹭酒喝。

    请人去他家喝酒,倒是第一回。

    刘备看了一眼三弟,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相处几十年,他岂能不知道张飞心思。

    “翼德,你平白无故,怎么请升之喝酒”

    张飞灵机一动,挠头道。

    “俺家女儿前段时间着了病,寻遍蜀郡医工也治不好。”

    “听说升之在梓潼治好了霍仲邈的顽疾,也想请去看看。”

    刘备借此询问。

    “升之,备,早闻你是南阳张仲景的爱徒,又得天师治病良方。”

    “不知可愿相助”

    刘云看着二人话里有话,还不知其意。

    只是,张飞毕竟是刘备帐下元老。

    如能和张飞交好,今后天师道在蜀中就多了一个靠山。

    朋友得越来越多,敌人得越来越少。

    这个道理,刘云还是明白的。

    “好吧,那就让翼德将军欠莪一个人情。”

    张飞挠头大笑。

    心道是。

    万一你真是那孩子

    俺欠的人情,只怕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不说了,喝酒,喝酒”

    “来来来,今天俺高兴得很,大兄也喝点。”

    赵云问道“翼德,何事如此高兴”

    张飞抱着酒坛,开口畅饮,酒水淋了一身。

    “俺高兴,俺就是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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