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长公主府。

    赵疆一进门就看见他大儿子在训狗。

    小儿子在演狗。

    赵璟站在院子中央, 按照训犬人教的那样，手中拿取一根肉干，悬空举在炭球的鼻子前。

    炭球闻到肉味，立刻从标准的坐姿变成立姿, 努力起去够赵璟手中的肉干。

    它是一只非常优秀的小狗。

    而就在炭球的身旁, 一个拙劣的学习者发出不满的抗议

    赵琰小朋友也跟着哥哥的动作, 模仿着炭球的样子，从跪坐变成站立。

    但他显然不及炭球灵敏, 个子也没有炭球长得高。

    眼瞧着炭球美滋滋地吃上了, 赵琰立刻哼唧起来。

    不但哼唧，他还在地上耍赖打滚，像一只肥肥的、软糯且灵活的棉花球, 在赵璟的脚边轱辘来, 骨碌去。

    迅速吃完了肉干的炭球恢复正襟危坐的板正模样，但严肃认真的狗脸上, 流露出一丝对棉花球的鄙夷。

    这颗人类幼崽可真没用长得慢, 跑得也慢，牙齿不锋利，叫声还很难听。

    最令狗觉得丢脸的, 是他竟然试图通过在地上打滚来获得宠爱

    炭球骄傲地将毛茸茸的胸脯挺得更高了。

    赵璟又拿出一根小肉条。

    躺在地上打滚的赵琰一边扭股糖，一边将目光锁定目标。

    小肉条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朝院子门口飞去

    炭球如同离弦之箭，迅捷地冲向肉条, 而赵琰用了一息时间门爬起来，然后似乎突然意识到两条腿跑得没有四条腿跑得快，立刻又就地一滚，手足并用地往前爬

    看起来更像一个滚动的棉花球了。

    赵琰的努力是徒劳的。

    炭球吞掉了肉干, 在返回小主人的途中得意地踩了这个笨笨的幼崽一脚。

    赵琰气得“呜哇”大叫，想要站起来，却被自己刚才打滚时弄松的袍子绊了一跤，“噗叽”一下摔倒在地。

    赵疆走过去，看着赵琰在一大滩冬季的厚衣裳中挣扎，那蓄满棉花的小锦袍东鼓一块，西鼓一块，就是挣扎着爬不起来。

    赵疆用脚踢了踢小儿子的屁股。

    锦袍里就传出一声不满的哼唧。

    赵疆干脆地弯腰，直接将赵琰从地上整个儿抄起来。

    赵琰双脚离地，立刻从愤怒状态转变为兴奋，“爹爹、爹爹”地叫起来。

    “训的不错。”赵疆对大儿子道。

    赵璟有点脸红，小眼神直瞟还趴在赵疆小臂上咕涌的弟弟。

    他和弟弟这样玩，爹爹爹爹会不高兴么

    此时赵琰却终于从乱七八糟的锦袍中挣扎出脑袋来，冲着他手中正拿着小肉条的哥哥咧嘴一笑。

    他笑也笑得乱七八糟的，但赵璟忍不住跟着笑了。

    下一刻，他弟弟猛地一个饿虎扑食，从爹爹的胳膊上伸长了脖子，狠狠咬住肉条

    赵璟速不及防，几乎没使力，就被赵琰从手中叼走了肉条

    赵琰目的达成，美滋滋地嘬着肉条，十分舒服地在赵疆的臂弯中翻了个身，翻脸不认人地留给哥哥一个圆溜溜的后脑勺。

    赵疆不得不做了个恶人，硬将肉条从赵琰的嘴里拽了出来。

    往炭球脸前一扔，立刻就被解决了。

    炭球吧唧着嘴，骄傲地望向赵疆。

    在优秀的小狗面前，没有一条肉干会掉在地上

    但没等来主人赞赏的摸摸头，炭球有些失望，耷拉着尾巴走开了。

    “爹爹，给弟弟吃这个可以吗”赵璟在他的小锦囊中掏呀掏，终于掏出一块手掌那么宽的干饼来。

    这是他和厨房的王屠伯伯一起商量出来的，用面粉、羊奶、鸡蛋和糖粉做的。这么一块快赶上赵琰整张脸大，自然不会被他塞进嘴里导致噎住，而以婴儿的牙口，这东西恐怕啃个三四天也只受点皮外伤。

    正好用来磨牙。

    赵琰的小眼神飘了飘。

    赵疆没接，而是掂了掂手上的儿子，问他“你要不要吃”

    赵琰痛失肉干，还要在做做姿态，但那块饼子好像更大他的眼珠滴溜溜直转，终于点了点头。赵疆直接把他扔给赵璟，走了。

    片刻之后，赵琰耀武扬威地捧着他的专属“磨牙饼”，绕着炭球溜达了三圈。

    把炭球逗得哈喇子直流，他这才美滋滋地扭着屁股走了。

    赵疆看得哼笑一声“小崽子。”

    程勉给他的手臂上药，头也不抬“祖宗，你进趟宫里是打仗去了么难道是陛下气你行为失当，叫人来打断你的手”

    他在赵疆的小臂上敷了厚厚一层药膏，嘱咐道“这几日，不可用力，不可动武，不可着热水。”

    他有点不放心，又道“该给你打个夹板。”

    话没说完，赵疆已将袖子放下了。

    程勉絮絮叨叨“这可是京城，皇宫大内的，你真得改改你那狗脾气。”

    他在心中补充了一句比你儿子还狗。

    “那皇宫中什么样的高手没有，不比在北地”程勉教训道“伤了你咱上哪儿说理去”

    在程医师的世界观里，铁卫邓瑜属于“普通人”，赵疆也就是比“普通人”强上那么一点他也不过就是连着打倒了几个铁卫而已嘛。那皇宫大内中能人辈出，想必是有真正的高手

    赵疆没有纠正他对武力值等级的错误认知，只道“明日宫中大宴，这伤倒是来得恰到好处。”

    程勉瞪着他。

    赵疆笑了笑，没解释。

    皇帝陛下准备了一场大戏等着他呢。

    上辈子北胡使团入京，两方的武将也曾在夜宴上比武，北胡人中有一善使弯刀的猛将，刀上涂了毒药。

    如果不是后宫骤然失火，夜宴匆匆而散，赵疆恐怕要死于剧毒。

    当年是程勉救了他一命。

    程勉满腔怒火还没泄呢，便被赵疆突然变化的眼神看得背后一毛。

    他稍微退开半步，警惕道“怎么了”

    赵疆眨眨眼，“没怎么。”他问“只是突然想到，明日进宫吃席，你要不要同去”

    程勉“哼”了一声，“鄙人一介白丁，怎敢赴此盛宴”

    赵疆理所当然道“白丁先生自然是以我小厮的身份进去。”他又道“听说此宴上有一道特制的脆皮乳猪，名唤琉璃脆，其薄如纸，脆如琉璃”

    程勉干脆利落地打了个千儿“小的参见二爷”

    赵璟是第二日早上才确定父亲的手不太对劲的。

    主要是程大夫给的提示太过明显

    赵疆一拿起筷子来，程勉就重重一叹气。待赵疆又去端碗，程勉又哀哀一抹脸。

    仿佛赵疆用右手吃饭，下一刻老天爷就会降下一道雷来将他劈死一样。

    一桌子人都在这古怪的氛围中食不下咽，只有赵琰在一旁的高椅里看热闹，一边看一边学程勉，叹一口气，抹一下脸，然后“咯咯”直笑。

    程勉忍无可忍，伸手抽走了赵疆手中的筷子，塞了一柄勺子给他。

    这勺子平常没人使，是伺候人用来给赵琰喂米汤的。

    赵琰见自己吃饭的家伙突然被爹爹拿去用了，顿时大叫抗议。

    赵疆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首，左边是虎视眈眈的程勉，右边是哭叫不休的赵琰。

    此时看坐在远处，乖乖吃饭的赵璟就格外顺眼。

    他正要开口，便见他的乖乖好大儿抬起头来，非常严肃、非常郑重地问道“爹爹的手臂受伤了吗”

    没有讨到摸摸的炭球，没有被接过去的磨牙饼，一直盘旋在赵璟的脑海中。

    这让他昨晚睡得都不太安稳。

    而今天早食间门程叔叔的反应，更确定了他的猜测。

    程勉闻言一脸感动，他看也不看赵疆的脸色，便对赵璟夸张道“璟公子都看出来啦二爷昨日的确是受了伤回来的”

    赵璟小脸刷白。

    程勉还不住嘴，一个劲儿道“他是不肯说，其实胳膊里头的骨头都裂啦”

    这下连一旁的卢昭也担心地看了过来。

    赵疆缓缓放下手中的饭勺子。

    “琉、璃、脆。”

    他无声地对程勉做了个口型。

    程勉终于收敛，安慰赵璟道“璟公子安心，我的药都是好药，二爷的伤养养就好了。”

    赵璟忍不住问“爹爹可痛得厉害”

    筷子是多么轻省可爹爹却连筷子都拿不了了，这岂非痛到极处

    赵疆面无表情地道“我无事。你不要操心。”

    赵璟更确定了，爹爹就是很痛

    他连忙问程勉“程叔叔，怎么才能让爹爹好一点”

    小孩已经尽量让自己镇定了，但语气中却还是透出一丝惊慌。

    程勉一脸正经“他的伤处已上过药，暂且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他故意稍稍拖长了语调，停了一刻，这才道“用冰敷一敷或可缓解疼痛。”

    赵璟立刻便站起身来“我去取冰”他对赵疆急切道“爹爹再等一等”

    说罢，跳下凳子一溜烟地走了。

    弟弟也扔下了，师兄也不要了，一门心思都是他爹胳膊疼。

    赵疆平了平气，用左手端起碗来，给了程勉一个“这样行了吧”的眼神。

    程勉“嗤嗤”地笑，仿佛那羊皮水囊漏了气一样。

    “咱们二爷嘴上不说，心里头很受用吧”

    他怎会不了解赵疆此人身强体壮，骨头也硬的很，北胡人的弯刀砍他他都不带哼一声的，如今区区硬伤，那不就跟猫挠的一样，哪值得赵疆皱一下眉头

    但他还偏就要在小公子面前给二爷卖卖惨。

    否则，一个心大，一个多思，这爷俩总有一天得互相折磨。

    赵疆喝了几碗稀饭，放下勺子。

    程勉在一旁阴阳怪气，“哟，吃饱了坐这儿等谁呢”

    大公子赵璟飞快地从门外跑进来。

    他手里捧着一只木盒，里头放着厨房屯的冰块。

    程勉大笑。

    然后在赵疆杀人的目光中，非常“好心”地指点小公子如何给他爹冰敷。

    赵璟这辈子也没怎么伺候过人，却惊人的细致，一点一点的擦拭、冰敷，还时不时地偷瞧一下父亲的脸色，生怕他爹被他弄疼了。

    生怕他爹被他弄疼了

    程勉在一旁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公子诶，您才三岁大您那点手劲儿，够给他赵疆挠痒痒的吗

    眼看着体壮如牛的赵疆在他三岁稚子的眼中仿佛嫩豆腐一样娇脆，程勉感叹道“二爷，今日我才知道，这真正的琉璃脆究竟是什么模样。”

    “爹爹好点了么”赵璟累的脸上细细密密地出了一层汗，小心地放下赵疆的袖子。

    赵疆叹了口气。

    这孩子，难道生来就是操心的命

    但这冰敷也确实有些效用，他也知道，程勉这是清楚由他开口他是懒得折腾这些花样的，这样的小伤，晾上三两天也就好了。

    所以程勉才通过赵璟，到底叫他闲费了这半天功夫。

    他摸了摸这孩子汗湿的额发，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笑来“很管用，已经不疼了。”

    赵璟脸上这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他又恢复了平时沉稳持重的乖乖仔模样，一边让奶娘抱着弟弟，一边招呼着师兄卢昭，出门去了。

    他要先陪弟弟和炭球玩一刻的球，然后与师兄一起去书房温书。

    他管着全家人呢。

    “二爷今日心情不错。”邓瑜对程勉这样说道。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他是来找赵疆商议晚间门赴宴之事的，在书房外就见赵疆拨弄桌上的那两根干梅枝。这还没够，进了屋，又被压着欣赏了两幅二爷新画的梅花图。

    赵疆平素是不画画的。

    他只有高兴、得意的时候，才偶尔画几笔。

    程勉道“那当然了。你也不看看是谁出手。”

    邓瑜用一个简单的疑问句表达了他的困惑“你”

    程勉扔给邓瑜一个白眼，然后往院子里努了努嘴“我怎么配这世上哪还再有几块冰就能让咱们二爷乐成这样的人”

    邓瑜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便见公子璟正笑着把他弟弟从小狗的压制下解救出来。

    他想了想，认同了程勉的论断“的确。”

    与此同时。

    赵疆将两幅梅花图随手压到桌案底下，便有人在书房外叩门。他还以为是邓瑜去而复返，随口道“进来。”

    再听脚步声，却知来者在他意料之外。

    卢昭屏着气息，第一次走进他师父的书房。

    他眼睛不敢四下乱看，只低着头，“师父，昭想与师父说”

    他声音渐低，仿佛被什么塞住。

    赵疆挑挑眉，“抬起头来。”

    他注视着卢昭忐忑的眼睛“你叩门那一刻就下定了决心，此时不妨一鼓作气。”

    卢昭被他这样一点，不由得往前一步，然后“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

    “卢昭恳请师父，今夜不要赴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