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22、第一百二十二章
作品:《骄主》 箭一旦离弦,便不得主人。
两支箭朝着相反的方向疾射,皆未落空。
一支射中的是一条银环蛇,一支擦过另一个人的臂膀。
那死蛇与箭矢一道落下的时候,人群和马匹俱是受惊不已。有人嚷着“保护大殿下”,有人挥剑一阵乱舞,马匹受驭马者影响亦都躁不安起,四蹄刨地弄得烟尘滚滚的,人立而起把主人掀下的,一时场面混乱不已。
一阵人仰马翻后,死蛇被剑锋斩成数段,落在地上。
众人睛一看,脸色变得分难看。
“是银环蛇。”有人惊呼出声。
这是名声在外的毒蛇,浅浅咬上一口,便能要人的命。
秋风把空气中的腥臭味吹散些。
大皇子白着脸,怔怔看着落在自己脚下的蛇首。黑褐色的蛇首保持着死前最后一瞬的狰狞之态,吻张开,露出尖细的毒牙。
原表哥是为射杀从树上垂下的银环蛇。
他是在救他。
而他呢
方才,他原是准备吓唬一下皇姐,但他心里其想要射的是那头母鹿。但是表哥突然出,拿箭指着自己,他的箭矢自然而然便也指向表哥。
再然后,他看到他越拉越满的弓,他更不可能放下手中弓箭,他发誓,他是在对方的箭离弦之后,才松开自己的手的。
君为臣纲,父皇昨日才教训过他,他不可能在旁人直接对他手之后不还以颜色。
只是想不到表哥瞄准的不是他,而是悬在他头顶的毒蛇。
大皇子想到这里,心脏猛的一缩,一阵后怕。
方才这蛇若是咬到自己,那
想到这里,他猛地翻下马,拨开人群,上前没走几步,却又站,急急问道“表哥,你你没事吧”
上好的料子被锋利的箭簇撕裂,狰狞的伤口暴露在众人中。
皮肉翻开,殷红的血液不住地从伤口中流出,在鸦青色的丝绸料子上凝成暗黑色块,倒是那撕裂的衣料里露出的一圈白色里衣口子,已是染上殷红艳色,一望之下惊心魄。
元羲看着那片红,皮猛的一跳,她目光往上一抬,对上沈珏看过的神。
那一
所包含的东西多,元羲与他对视片刻,轻轻移开目光。
她蹲下,给那母鹿处理伤口。既然已在人前保这头母鹿,自要做到底。
沈珏的扈早已从林中飞奔而,欲扶他下马替他处理伤口。伤者却挥开旁人的手,单手撑着马鞍翻而下。
他走到死去的人面前,解下上披风,盖在死者上。
这两人,一个仁慈一个忠义,谁不说一句天生一对。
沈珏做好那些,复又把目光扫向地上的母鹿,道“这头母鹿的命,还是陛下决断吧。”
元羲手上作顿顿,沈珏的扈从已在一旁急急道“少爷,您的伤口一直在出血,还是让小人赶紧包扎一下吧。”
沈珏不说话,那人忙走上前处理伤口。
活的、死的、人的、兽的血腥味萦绕着此地,两边都安静包扎着。
稍稍处理伤口,一众人狼狈不堪地回离宫。
这下可不得,昭宁公主披头散发,沈大人受箭伤,还有人抬一俱尸首回,整个离宫的人都沸腾。
皇后一时都懵。幸好她早年跟着天子打天下,也不是全无主的妇人,勉力稳住心神,先叫儿子边的亲信问话。
不过片刻,天子也得消息,快马而回。
于是乎,这一条人命、一条蛇命,还有一条鹿命,便都摆到帝后面前。
然则这些,都比不得沈珏的胳膊受伤得严重。
沈皇后简直要疯,娘家侄子救自己的亲生儿子,儿子却射伤侄子,受害人与加害人皆与她有关,且儿子恩将仇报之举在叫她不胸闷气短。那一箭,可别坏两人的情分。
这两人离心,在是她最不愿看到的。
皇后不免暗自惊心,沛儿从前对他表哥可是亲慕非常,也不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已对他起弹压的心思。
是受陛下的影响吗
沈珏的伤口虽则先前在外头草草处理过,但帝后为谨慎,还是叫伴驾随行的医重新给沈珏上药包扎一遍。
总归要道,自己儿子到底把别人伤成么样子。
帝后看到那道长长的箭伤,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特别是皇后,已是分心疼。
倒是医看过伤势,向帝后
回道“总算未伤着骨头,处理得手法也很得当,养一养,应是无碍。”
皇后心下舒口气。
天子点点头,吩咐医道“这几日你便随侍在他边,务必要他这胳膊快些好起。”
复又叹口气,转头温声同沈珏道“这几日秋狝,你不必下场,好好休养。你之所求,朕自会满足你。”
沈珏要起谢恩,天子俯按着他的肩膀,沉声道“好好养伤,其他的不必再管。”
沈珏低头,温驯地说一声“是”。
皇帝看皇后一,道“皇后走吧,你我也不好打扰韶卿养伤。”
皇后点点头,她虽则想留下同沈珏说几句话,但儿子同元羲的官司还着陛下裁决,她还是更挂心儿子的情况。
皇后最后看侄子一,道“你缺么,着人同姑母说,可别委屈自己。”
安抚过沈珏,这对世上最尊贵的夫妻便一同离去。
那死去之人的尸体已着人抬下去,天子的脸色阴沉得滴出水,沉声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元羲,你说”
元羲一下子便跪下,急急道“父皇,皇弟边之人说儿臣要谋逆,儿臣绝不敢担此杀无赦之罪,还请父皇明鉴或许一开始就是儿臣错,儿臣不该劝皇弟放过那怀孕的母鹿。是儿臣那母鹿大着肚子跪在儿臣面前,肚皮上一突一突,里头还有小鹿,便心生恻隐。又想着父皇昨日的教诲,故而才勉力一劝。”
说到这里,她激起“哪成皇弟边有人趁机放冷箭。儿臣的侍女阻挡之下,那箭却还是射中儿臣的发髻。儿臣边的人为护儿臣,便执剑戒备起。却被皇弟边之人说成欲造反。父皇明鉴,儿臣及边之人绝无此意。”
天子听,眉头一蹙,却是伸手摸摸元羲半挽起的长发,安抚道“朕道,不着急,慢慢说。”
元羲忙点点头,抚抚心口,缓缓道“当时儿臣受冷箭,又被扣上造反谋逆的大罪,儿臣边之人便与之争执起。儿臣想活捉那放冷箭之人交父皇夺,想着便是刺客也该细细审问,许有同党也未可。皇弟却下令死生不。那人不为何突
然向儿臣请罪只说自己不是刺客,求儿臣绕过他的家人,之后便当着众人的面自裁。再后,皇弟又突然欲置那怀孕的母鹿于死地,儿臣劝他此事该陛下圣裁,他却突然张弓引箭对着儿臣”
说到这里,她似乎心有余悸,看一旁的大皇子一,又猛地别开。
大皇子被她这么一看,心中一急,大声喊道“皇姐”
他本能地觉得该阻止她说下去。
元羲拉着天子的袖子,哀哀道“父皇”
天子看儿子一,淡淡道“让你皇姐说完。”
大皇子心中一凉,一旁他母后却牵起他的手。
元羲便继续说道“这时,沈大人出在儿臣后,问我们在做么,皇弟执着箭矢与沈大人打招呼,后的事发生得快,似乎只一瞬间,沈大人便被箭射伤。”
她说到后,已不再添加无谓的言辞,只寥寥数语,却是条理清楚,细节到位。仿佛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精准地复述当时当地所发生的事。
此事大致情况,天子已从旁人那里解个大致,如今叫元羲说,是想要个当事人的说法。
天子听罢这话,不予置评,又问自己儿子“你皇姐所言,可有错漏”
有没有说错的,你可以改,有没有说漏的,你可以补充。这是给你的机会。
大皇子低着头,轻声道“是皇姐的侍女一直说有刺客,儿臣怕刺客惊扰父皇,便想着死活不,拿下他最要紧。不曾想他畏罪自尽。”
如今这情况,必是要把一切都推到那死人头上的。
天子眉头蹙起,猛地拍桌案,厉声问道“你拿箭对着你皇姐”
大皇子被吓一跳,一时愣怔不言。沈皇后上前柔声道“陛下息怒,今日林中既出刺客,沛儿也是受惊吓。不若慢慢问,把事情问清楚要紧,也别把孩子问急。”
天子哼一声,却也缓语气道“你可想清楚,你那时当真把箭对着你皇姐”
这同室操戈的戏码,历朝历的皇室都不缺,但那大多是为帝位相争。如今,大皇子才一岁,为争一只猎物,便拿兵器对着自己的皇姐,这传出去,必落个残暴不仁的
名声。
元羲也看向他,想着他会如何回答。
大皇子张张口,终是说出之前他母后给他准备的说辞“儿臣听得那边有静,以为是有其他刺客或是野兽么的,故而张弓,当时我只想着保护皇姐,不想却叫皇姐误会。”
是这样,就是这样,他在心里暗暗说道。他是想保护她,不是想威慑她,更不是想杀她。
他同表哥一般,心良苦,是皇姐她误会他。
元羲她听这话,只笑笑,轻叹道“原如此。”
撒谎。
不过宫里的孩子,撒谎几乎算是天生的才能。
大皇子听她的叹息之言,露出诚恳的微笑,点点头道“是啊,后才发那是表哥。一场误会。”
天子便又问“那你为何伤你表哥”
一回生二回熟,只听他道“儿臣那时受惊吓,表哥出后就拿箭指着我,我一惊之下那箭便射出去。”
“后我才,表哥是为救我”说到这里,他已是落下泪。
皇后忙搂着自己的儿子,亦跟着拭泪道“陛下,沛儿也是受惊吓。如今听他说起这个情形,妾想想都后怕。医也说,银环蛇剧毒无比,若被它咬中,断无活下之理。那毒蛇若是咬中沛儿,后果不堪设想。”
大皇子也是天子的儿子,皇后这番话,亦勾出天子的舐犊之情。
元羲不得不说一句,人要想骗过别人,首先便要骗过自己。大皇子声情并茂,皇后唱作俱佳,说到后面,说不得他们自己都信。
明明沈珏出后,他还分冷静地同沈珏说话,那支箭不是受惊吓之下无意中射出去的,而是他本就想射出此箭。
不过不要紧,人在复述发生过的事情的时候会有意无意采对自己有利的说辞,很多细节也确会模糊,但是那一箭射伤沈珏,却是无如何也无法更改的事。
众目睽睽,人所共。
多年之后,哪怕细节会模糊,清晰的事也会一直记得。
一旦留下足够清晰的事,比如孕鹿遭人追杀穷途末路,又比如有人死亡,有人受伤,这件事在旁人中到底是么样的,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判断。
沈珏也会有
自己的判断。
听皇后的话,天子的面上亦有片刻容。
他看一旁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女儿一,揉揉额角,看向儿子道“你哭么你皇姐被箭矢射中都还未哭呢”
复又安抚元羲“叫你受委屈。”
可不是,头发都被打散,又被弟弟拿着箭矢指着,怎么会不委屈。
元羲自然会委屈,她拉着君父的袖子,哀哀道“父皇,儿臣当时只是想救那怀孕的母鹿,如今,却因这母鹿生出这许多事。儿臣不该怎么办,父皇您说,儿臣救母鹿,劝诫皇弟,真的是儿臣错吗”
她仿佛受打击,对自己的行为产生质疑,一心只想从尊敬的父皇那里获得指引。
这样的拷问,便是天子,又如何能当着皇后和儿女的面指责她的仁慈之举是错误的呢。
他于是点点头,抚抚元羲的发,温声道“你没有错,是你皇弟不懂事,不听朕的教诲,欲猎杀孕鹿。”
大皇子瞪大睛,似乎不道发生么。他还小,不道元羲把这个问题问出,把对错交天子判断,是要在此划下是非曲直的道道。
后面的所有反应和决断都可以勉强解释,只有一切开始的源头,那根,是最难以掩饰的。
天子把两人叫过问话,不是要道真相,而是要粉饰平。她自然道,也不指望天子会因此而降大罪于自己寄予厚望的嫡长子。
她想要的,不过是她在此事中纯然无辜的形象,一个完美的受害人。电光火石间那猛然上前的一步,与事情的真相一样,一并被埋葬在这些模糊的选择过的细节里。
“至于他拿箭指着你之事,想他也是无意冒犯,只是行事鲁莽些。”
天子继续缓缓说道,元羲听罢轻轻“嗯”一声。
果真,他采他的说辞。
皇后冷瞧着,摸摸儿子的头,只叹自己儿子到底还是年幼,做事莽撞落下这许多把柄。很多事,还是要她这个母亲慢慢教。
皇后拉着儿子走到元羲面前,看着天子道“沛儿冒犯他皇姐,虽是出于好心,但总归叫元羲受惊。”天子未反对,她继续道“便让他向元羲赔礼道歉,叫
元羲释怀才好。”
大皇子听母亲的话,经与元羲行一礼,道“是皇弟失礼,还请皇姐海涵。”
帝后看向元羲,元羲便挥挥手,一脸语重心长道“事情已经过去,皇弟也不必耿耿于怀。皇姐今日阻你猎杀孕鹿,又在捉拿那放冷箭之人时与你产生分歧,你也不要怪皇姐才是。”
大皇子忙又行一礼,愧怍道“皇姐快别说此事,羞煞皇弟。皇姐劝诫得极是,是我不懂事,都是我的错。”
天子点点头,道“你便回宫禁足三个月,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的错误”
大皇子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皇,不为么他的父皇会因为他猎杀母鹿而如此重罚他。
天子一他的神情便他还不自己错在何处,心中一阵烦闷,道“今日之事你仔细想清楚,你错的,可不止一处”
“下去吧。”
皇后拉着儿子的手行礼告退,元羲却被天子留住。
“沈珏受箭伤,不便再参加秋狝。他这回救你弟弟,原就有大功,朕会直接下旨赐婚。”
他也需要这桩婚事掩盖这场乱局。
元羲点点头,轻声道“儿臣道。”
“那母鹿,既是你所救,便归你。”
元羲低头,叩谢道“多谢父皇。”
“你还有么要求,可一并提。”
元羲想想,道“冷箭射儿臣那人,已是自裁,他死前同儿臣说他不是刺客,求儿臣饶过他的家人。”
天子点点头,道“成亲原是喜事,自是不血为好。”
元羲不语。
她今日可是多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名为演员的自我修养。感谢在2020121520:12:162020121615:3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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