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9 近端午赏蛋黄肉粽, 下庖厨探飞龙挥毫

    贾敏陪着黛玉说了回话，见天色不早，便欲辞别。黛玉自然要起身留她, 拉着她的手便道“好容易进来一回, 好歹用了晚膳再回去。”

    “下回罢，留着被月在家里，我总是不放心。”

    虽丫头婆子环绕身前, 但到底被月还小，不亲眼瞧着总是担心的。

    听了这话, 黛玉便没强留。旋即又道“既这么, 就叫薰玉留下罢。过了端午就要往园子里去了，叫她跟着我, 也去园子里耍耍。”

    贾敏却道“薰玉眼瞧着也一日大过一日了, 总不能时时刻刻想着玩。得叫她知道规矩轻重, 来日才不给你这做皇后的姊姊跌份。”

    做父母的总是操不完的心, 大礼成了, 又开始担心起名声和体面了。

    “太太放心。”黛玉送贾敏到坤宁宫外, 扶着她上了辇，方笑道“咱们林家的姑娘, 搁到哪里都是好的。”

    待贾敏去了，日头便渐渐地往西边落下, 染得半边天都黄澄澄地，透着鲜润的橘红。

    黛玉往偏殿来看薰玉, 就听兰柳和玱玱立在廊下说话。玱玱道“都说晚霞行千里，瞧着明天又是个艳阳天。”

    兰柳是个贪吃的，见了夕阳都忍不住发馋“今天这落日怪好看的，活像是腌得冒红油的咸鸭蛋, 一筷子下去鲜咸鲜咸地，别提多好吃了。”

    就这点出息黛玉听得直想笑，忍不住摇头，迈步上了抄手游廊。两人听见动静，忙转过身来见礼。

    黛玉命蠲了，又问薰玉。玱玱道“二姑娘陪着苦节和甘筠顽了一回，累得上下眼皮直打架，这会子正睡觉呢。”

    “眼下睡了，夜里又该猫似的直勾勾瞪着眼睡不着，三更天喊饿了。”黛玉径直进了东偏殿，步子迈过殿门，又顿了顿，侧头与霁雪笑道“叫小厨房拿盘咸鸭蛋出来切上，赏兰柳。”

    霁雪含笑应下。兰柳一时愣住，还是玱玱推了她一把，才想起来谢恩。

    黛玉于是进门来，东偏殿是特意拨给薰玉住的，是以摆设陈列都是她喜欢的。贵重说不上，多是稀奇古怪的玩意。皇帝爱屋及乌，何况薰玉也讨人喜欢，送了许多稀罕有趣的东西来。

    她命众人散去，亲手移开寝殿的木槅门。薰玉没在床上睡着，她爱睡吊床，这是林玦想出来的，两股绳子一左一右缠在柱子上，中间宽宽的一大片细棉布，上头就能睡人。原是做出来哄黛玉的，黛玉小时候睡过，后来长大了，也就舍下了。再叫薰玉看去，她倒喜欢得紧。

    头一回进宫睡不踏实，对着皇帝也敢要东西。皇帝问她要什么，她就说想要个吊床。

    黛玉想到当时的场景就想笑，难为皇帝博学多才，愣是想了半天，吊床是个什么物件。

    薰玉在吊床上睡着，手里还举着一根竹子逗食铁兽。两只食铁兽像是也累极了，趴伏在竹子边上睡大觉。叫人养得久了亲人，听到动静，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见是黛玉来了，一只安安心心闭上眼睛又睡去了，另一只倒哼唧哼唧地爬过来，搂着黛玉的腿撒娇要她抱。

    “我瞧瞧这是谁。”黛玉蹲下，捧着它的大圆脸细细揉了一回。食铁兽生得大差不差，都是这么个模样。但养得时日久了，就能分辩出细微的差别，就和狸奴、小狗一样，每只都是不同的。“我瞧出来了，你是甘筠。”

    这两只食铁兽极通人性，听她叫自己的名字，便越发激动起来，顺着她的腿就想往上爬。

    “这可不成，你如今胖得很，我可抱不动。”黛玉笑着揉了揉它大而圆的脑袋，试着提了提，果然抱不动，便唤人来抱它下去。

    负责养这两只食铁兽的小太监祥丰一直守在边上不敢走开，闻言立刻垂首上前来。他小小的一个人，力气倒很大，一边一只把两人食铁兽都捞起来抱着，看起来还很轻松的样子。

    祥丰与黛玉笑道“他们也知道娘娘是贵人，爱亲近您呐。”

    说吉祥话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黛玉早听习惯了。摇了摇头，淡声道“如今天热了，二小姐爱玩，你得仔细着。等二小姐絮了，就悄悄地抱下去。”

    哪有和食铁兽同处一室一齐睡觉的，这是贾敏不在，叫她知道了又是一通训。

    祥丰才要跪下请罪，那厢薰玉就醒了，揉着眼睛给他求情“娘娘别怪他，是我爱极了，才想留苦竹和甘筠一齐待着。”

    “你去罢。”黛玉命祥丰出去，自己上前，半抱着薰玉从吊床上下来。“睡足了眼见是要用晚膳的时候，你想用什么，叫小厨房做了吃。”

    薰玉命人送水进来漱口、洁面、更衣，等此间事了，方问黛玉“娘娘不伴着皇上一齐用晚膳麽”

    见黛玉摇头，薰玉心道，这可真是新鲜事。往常不论国事多繁忙，午膳和晚膳皇帝都得挤出空来和黛玉一起用，今日这是怎么了

    像是能猜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黛玉噙着笑道“皇上在斋戒，等过了端午再领你去请安。”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皇帝知道黛玉留薰玉住下了，便遣奚世樾送了两道新鲜的菜过来。

    “一样是苋菜，另一样是咸蛋黄肉粽。都是新鲜的。”奚世樾躬着腰身陪笑“皇上想着娘娘爱吃，就给送来了。”

    “皇上费心了。”黛玉足有两日没见皇帝了，平日里不觉得，冷不丁分开了，才品出思念的滋味。

    论理皇后是不能问皇帝行踪的，这叫窥探圣躬。但皇帝乐意她问，这规矩在黛玉身上也就作废了。黛玉虽有特权，却很少出口相询，就怕皇帝因此为难。今日不知怎么，心里想着，嘴上就脱口而出了“皇上这两日都好”

    奚世樾半点没磕绊，笑眯眯地回话“娘娘放心，皇上这一年到头的总有五六次斋戒，都是寻常事。皇上请娘娘安心，说是等明日过了，就来瞧您呐。”

    话一出口黛玉就后悔了，但能听到皇帝的消息总归是好的。既问了，就不在乎问多还是问少。她便又问皇帝近两日吃了什么，进得香不香，奚世樾皆一一地答了。

    薰玉用了个咸蛋黄肉粽，一整年没吃了，冷不丁尝了一口，倒怪好吃的。薰玉道“这倒不像是御膳房做的，也不是尚食局的手艺，想来是皇上小厨房里的口味。”

    “小馋猫，这都叫你猜出来了。”黛玉没尝粽子，拣了一筷子苋菜，倒觉得格外清爽可口。她见薰玉又要剥第二只粽子，便劝她“这东西吃多了易积食，一个就足了，别多进。”

    薰玉是极听她话的，虽还想再吃，闻言也应下不再动了。见黛玉不动筷子，便道“娘娘尝尝罢，这是新鲜的粽子，好吃的。”

    “我不吃了。”黛玉道“过会子我想亲自做两道菜去瞧瞧皇上，他如今在斋戒，用过荤腥过去不好。”

    黛玉果然没沾荤腥，用了些素菜就横筷了。洗了手往小厨房来，兰柳正预备夜里的宵夜，见她过来，忙迎上来“娘娘想用什么只管吩咐，小厨房脏得很，油污遍地，只怕染了娘娘的衣袂。”

    “眼下可有新鲜的菜得是素的。”

    兰柳不再多话，依言回答“有才送来的黄瓜，预备着明日做早膳用的。”

    黛玉命取来瞧瞧，兰柳捧着送上前，黛玉瞧了便道“倒新鲜。”

    “说是园子里自己个儿种的，水灵得很。”

    “既这样，就取三两条来。”

    说话间，黛玉又命兰柳备了些空面筋。做了一样醋拌黄瓜、一样面筋清炒香菇木耳，另又在砂锅上煨了一锅细米粥，再切上两个咸鸭蛋，这就成了。

    皇帝正坐在随安室里写端午节的帖子，心中暗暗地想，不知黛玉这时候在做什么。正当此时，奚世樾隔着槅门回话“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皇帝手下一顿，就这么废了一幅字。他也顾不得别的，径直起身道“快更衣”

    因是斋戒，就穿了一身月白的中衣，上头还有星星点点斑驳的磨痕，叫黛玉瞧见成什么样子

    衣裳还没送来，黛玉的声音却先到了。只见她亲自提着食盒，轻轻盈盈地进来，衣襟上的白玉兰花像是活了，随着她走近，散出清越隽永的香气。

    “皇上如今待我有秘密了。”她挥退了奚世樾，将食盒搁在炕桌上，上下打量皇帝一回，眼里全是笑意“有什么是我不能瞧的”

    她算不上盛装，但总归是得体整肃的。皇帝鲜少有失态的时候，此时此刻微摊着手，却难得感受到了羞惭。她整衣肃容，他却衣衫褴褛，实在太不像样了些。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不论如何，能见到黛玉总是高兴的。

    皇帝低下头细细地看她，见她额头细密的汗，和眉梢眼角的风流风情，无比清晰地认知了人间烟火的模样。

    只因这人间足够温暖旖旎，才会有人只羡鸳鸯不羡仙。

    “来瞧瞧你。”黛玉仰头望他，见他朗秀俊容上不知何时染上了一点墨迹，笑着拿帕子替他揩去“看到皇上这模样，想起从前的样子，真像是两个人。”

    皇帝眼眸微动，不由启唇道“我现在是什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可能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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