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作品:《沥川往事》 我在沥川的屋子里足足坐了两个半小时,给他详细解释谢灵运的每首诗。开始,我还以为是工作的需要,渐渐地有些怀疑他不过是拿我消遣。最后,我又困又饿,当着他的面打起了呵欠。
他一直不停地用铅笔在我的译稿上做记号,很少抬头。听见我打呵欠,终于问了一句“怎么,昨晚没睡觉”
“睡了。”我这样的天才,用得着求上进吧用得着为工作熬通宵吗
他又问“那你,吃过午饭了吗”
我进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还没。”实在饿得不行了。
“今天就工作到这里。”他收起笔,站起来,走到门口替我开门。
我跑到门外的小吃店,胡乱地吃了个葱油饼,然后回房洗了个澡,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没人找我。
我起来, 在走廊上遇到制图部的小丁,其实也不怎么认识,便约着一起到餐厅吃饭,吃完饭,我问他“小丁,我很少去制图部里玩,不好意思,你叫丁什么”
“丁春秋。”
他说完,研究我的表情“怎么,你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古怪”
“丁春秋,挺好的名字呀左传,不是就叫左氏春秋吗”
“你看不看金庸”
“不看。”
他和我握手“安妮,你是我见过的唯一的一个不被武侠腐蚀的女孩。我向你表示崇高的敬意。”
我捂嘴偷笑。原来,是怕人家说他是“星宿老怪”。
“其它的人都到哪里去了”我的眼光越过他的身子,扫了一眼餐厅,看不见几个cg的人,也不见沥川。
“大多数人都在自己的房子里工作,几位老总跟着沥川先生去了现场。我们很紧张啊,截止期很快就到了。现在是把两个月前做的工作全部推倒重来一遍,却必须在十天之内完成,还要夺标,大家都忙疯了。”
我发现cg的人喜欢称沥川为沥川先生,而不是王先生。因为公司里有五个人姓王。
不过,说实话,我没觉得沥川很忙。都是什么时候了,他还在研究谢灵运。
“那么,到现在为止,总设计图和方案已经有眉目了吗”
“沥川先生要画的图已经出来了好几张,重要景观的效果图、主要视点透视图的手绘稿已经出来了一些。交通和景观的分析图由江总和张总来做。总平面图、鸟瞰图、空间竖向设计、空间构成剖面图这几样还没出来。最后他还要写文字案创意说明、功能说明、济指标说明等等。我们这些人要做的不过是些后期渲染工作。”他顿了顿,又说,“不过,这事儿真说到补救,只有找沥川先生。他是出名的快手,从不拖延时间,还经常提前完成设计。有他在,我们的心放下了一半。只看他身体受不受得了这么繁重的工作。”
我觉得,自己的笑容僵住了“身体他身体看上去挺好的啊。”
“听说是滑雪受了伤,加上他严重贫血,本来就难得好。江总打电话请他的时候,他还住在医院里。这两天一忙,好像又加重了。本来他说,设计完成之后,要和大家一起做建筑模型,现在江总说什么也不敢让他干。”
“为什么”
“做模型要用裁纸刀,万一他不小心划伤自己,止不住血,就麻烦了。”
我从没听说沥川贫血。我和他相处的那段时间,他就只生过两次病。一次是肺炎,住院了,不过,听他的口气,说是医生小题大做。一次是发烧,吃了几颗银翘片,还是我逼他的。他平日看上去精力充沛,没有半点贫血的样子。
我还想继续问下去,小丁却在看手表“安妮,不和你聊了,我得忙我的去了。”
我回房,继续躺在床上,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焦虑。紧接着,我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是张总。
“安妮,你还在宾馆吗”
“在。”
“能去机场接两个人吗外国人。”
“能。”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踊跃。我是这里唯一的翻译,又是最闲的,我不去谁去。
“是这样,来的人是王先生的哥哥王霁川和一位法国设计师,名字叫rene。王先生本来打算亲自去接机的,可我们现在还在现场勘测,赶不回来,所以麻烦你去接一下。住处我们已经安排好了。”
“航班号和到港时间是”
“王先生说,他把班次和时间打印在一张纸上,就在他的办公桌上,走的时候忘记拿了。只记得好像是下午六点半到温州。我刚给保安打了电话。你可以到服务台去领一把备用钥匙,把那张纸拿出来,再去接人。”
我一看手表,五点四十。时间紧迫。我关掉手机,到服务台拿钥匙,打开沥川的房门,找到那张纸,回屋匆匆忙忙地换了套像样的衣服,化了妆,拿了我的手袋,就打的去了机场。
冬季的温州,天黑得很早。
机场十分忙碌。
我在巨大的电子公告栏里找到了我要找的航班号,发现因为“天气原因”,飞机在北京推迟起飞。从北京到温州,是两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所以,我至少要在这里等两个小时。
我买了一本杂志,找了一个咖啡馆坐下来,打发时间。
等了一个小时,我又去看告示牌,发现飞机还是没有起飞,不过,预计起飞时间变成了2200。
我有些后悔出来的时候没带电脑。里面有不少电子书,这么长一段时间,怎么打发。
烟瘾发作了,我到商店买了一包烟,跑到大门外的一棵树下抽了一支。再回来,又买了一本杂志,继续等。
九点钟的时候,我跑到门外抽第二支烟,手机忽然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
“安妮。”
听见这个声音,我的心开始砰砰乱跳。
“王总。”
“飞机晚点了”
“嗯。”
“预计什么时候到港”
“十二点。”
“不用等了,先回来吧。”
“不回来,这是张总给我的任务。”
“我是张总的上司。”
“如果我回来,那么,客人到了,谁接”
“不用接,可以坐机场巴士。”
“机场巴士王总,我们中华民族是友好热情的民族,作为中华民族的一员,我不能让莅临cg检查工作的外国专家受此冷遇。我,谢安妮,要把公司领导交给我的任务,执行到底。”我油腔滑调地答道。
电话那一端,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现在哪里”
“候机厅的咖啡馆。”
“为什么我没有看见你”
“我在洗手间。”
“把烟掐了,过来见我”
沥川的声音,无论说什么话都好听,嗯,这么凶的口气,真是少见。
为了防止他闻到烟味,我在身上喷了浓浓的香水。他穿着假肢,坐在轮椅上。瘦削的脸,纯黑的西服,浅蓝的衬衣,条纹领带。咖啡馆里所有的女人,无论老少,都在偷偷地看他。
沥川不喜欢轮椅,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会坐。我从没在任何公共场合看见沥川坐轮椅。
我“hi”了一声,走到他面前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的面前有一杯柠檬茶。显然是我的香水呛着他了,他背过身去,轻轻咳嗽,然后说了一声rry。
我在心中暗笑。沥川还是老毛病,无论是咳嗽、打喷嚏或不小心碰到人家,都会赶紧说rry。有时候他去提款机提款,点错了一个键,都会对着机器说rry
“你想喝点什么”他问。
“咖啡。”
“两份奶两份糖”
六年前,我喜欢的咖啡带着浓重的奶香。很甜,很腻。
“黑咖啡,无糖。”
“irish crea爱尔兰奶油 or e榛子味 ”这是沥川和我在一起时,我最喜欢喝的两种味道。沥川不说“hazenut”,非要用法语“e”。
“bia,ease”我现在改喝味道最浓,最本色的那种。
真是样样都变了。
他转动轮椅,去买咖啡。付了钱,请服务小姐给我端过来。
我没戴眼镜。瞪大眼睛看着他。他的脸离我很近,反正也看不清,我毫无顾忌地凝视着他,好像他是外星人。
“,”他说,“你很近视”
“有点,不严重。”
“好久不见,小秋,”他说,声音是虚幻的,“你好吗”
“挺好。你呢”
“也挺好。”
“难得来中国,没顺便带夫人一起过来”我问。
“一向单身。”他看着我的脸,“你呢”
“个人隐私,无可奉告。”
屏蔽。
显然被我这句话打击了。接下来,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我也不言不发。
他不开口,我也不开口,就这么僵着。
整整一个小时,我们好像两个陌生人,各喝各的饮料,谁也不说话。
终于,我先开了口“沥川,你为什么要回来”
他怔了怔,想不到我会有此一问。好久,才说“公干。”
“那你,什么时候离开北京”
他又想了好久,敷衍“公干结束。”
他的样子很不自在,握着茶杯的那只手,几乎要把茶杯拧破。而且,脸崩得紧紧的,很局促,很紧张。我觉得,看他的样子,若再问几个他答不上来的问题,他就会立时昏倒在我面前。
也罢,不为难他了。我笑了笑,继续说“那么,请问,公干期间,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朋友熟人同事上、下级总之,肯定不是恋人。
“我们之间,是工作关系。”
我深吸一口气。
工作关系。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心烦意乱,不想接,直接打开挂掉。
过了半分钟,手机又响了。
我只好打开“喂”
“我是萧观。”
“萧总。”
“今天我去了cg,萌萌说你去温州了”
“是。”
“有个拍卖行要出一本手册,偏巧陶心如病了,活我已经接下了。能不能帮个忙我出双倍译酬。”
“什么时候要”我掏出我的记事本,看时间。
“月底行吗”他说,“你先办完温州的事。”
“多少页”
“五十页。”
“很多古文”
“全是。”
“好吧。”
“谢谢。”
我打算收线,不料他又说,“安妮,上次是我唐突了。请你不要介意。我和萌萌,以前有很深的过节。”
“不介意。”
“什么时候回北京”
“十天之后吧。不确定。”
“记得事先通知我,我去机场接你,顺便,请你吃饭。算是谢罪。”
“不用不用,你太客气了。”
“安妮,你以前可曾被男人追过”
我一愣,说“不曾。”
我在想,我和沥川,究竟是我追他,还是他追我想不明白。开始的时候,肯定是我先追的,我先请他看的电影。真是始乱终弃,我还和他怨而不怒。
“你先试试我,就当热身吧。”
我没来得及回答,电话挂了。
收了线,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我看见自己的手指在不停地发抖,决定出去抽烟。
“我出去一下。”
“出去干什么”
“不关你的事。”
我真的很看不起自己,看不起自己过了这么多年还放不下。看不起自己沉不住气地要生气。
我快步走到门外,找到一个僻静之处,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