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7章 一二四

作品:《大秦相国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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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

    李牧走出大营,他的身后仅有随其征战多年的副将。

    今夜阴天,无星无月,黑压压的夜幕无端彰显出几分肃杀之气。二人登上城墙,落入眼帘的是城外遥远处点点火光。

    为防秦军骑兵突袭,李牧下令赵军连夜挖坑设障,几日布防不曾停歇过。

    “将军”

    出城侦查的兵卒匆忙跑上来“秦军果然派出了小队骑兵骚扰。”

    李牧毫不意外地点头“无妨。兵出城,护工程队有序撤退,切记不要与秦军近距离接触。”

    兵卒行礼“是。”

    也就是侦察兵上墙下墙的功夫,平原的深处就看到了了如星光般的光芒飞速靠近。

    城墙之上,火光随冷风摇曳,幽幽光芒在李牧头盔下的面孔不住颤动。小将军硬朗的线条因此拉出长长的阴影,可即使如此,也没有任何黑暗能遮住他的清明目光。

    他在眺望远方。

    “好快。”身旁的副将低语“秦军的兵马这么快,仅是分批骚扰就能耽误设防的进度。将军,这么下去不行的。”

    李牧“我听闻有不少平民也加入了设障行列。”

    副将“是,拦都拦不住啊,将军。”

    李牧拧起眉头“断然没有叫妇孺儿童上战场的道理,传令下去,平民再不回城,届时开战紧闭城门,就别想回来了。”

    副将“是。”

    可领命后,李牧身边的副将又不禁嘀咕“秦军终究是要打进来的,届时又有什么区别”

    李牧猛然扭过头。

    他一双剑眉纠结于一处,黢黑的面孔中浮现出凌厉色彩“胡说”

    副将一愣,登极低下了头。

    “行军打仗,如此出言,你是在长谁的志气”

    平日里李牧虽为人和善,但一旦在军中便尽显凛然威严“你为副将,却说这般丧气话,回大营后自行按军规领罚。”

    副将自觉失言“是,卑职知错。”

    李牧无声地舒出一口气。

    他依旧拧着眉头,但上下打量自己的亲随片刻,又放缓了声音“秦军自入赵境以来,一路不曾停下,如今到了井陉不也被迫停了下来么。”

    赵王偃任命李牧抗秦,到了井陉后,李牧率军驻扎于此。

    全军不出兵、不进攻,而是放下了手中刀剑,从井陉城外每三里处就设置相应的陷阱与障碍。

    这还只是第一层防备。

    第二层防备则是赵兵卒。赵军全军换下了短兵器,前布手,后布兵,以肉身为墙,一批批抗下了骑兵冲击。

    如此层层戒备,赵军仍然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堪堪将秦军拦在了井陉之外。

    “敌军将领为王翦。”李牧感叹“王氏名门,确实不好对付,但他心有顾忌。”

    “卑职不懂。”

    听到李牧愿意解释,副将才茫然地抬起头来“请将军赐教。”

    李牧淡淡出言“再精良、勇武的骑兵,到底是要马战。”

    早在十年前,李牧刚到赵国边境,就曾经以步兵完克匈奴骑兵大胜而出名。

    “秦军上下所有马匹都配备马具,他们的速度更快。”李牧说“我虽不曾与敌将王翦交过手,但主骑兵作战,不论如何目的在于一个快字。秦军求速战,怕的就是被拖住。”

    副将陷入思索。

    对方想了好一会,才谨慎出言补充“一旦停下,就意味着要进入消耗。因而在兵临邯郸之前,秦军很怕出现多余的伤亡。”

    李牧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王翦的忌惮比我们更多。”

    如今的赵国还有什么可忌惮的

    打赢秦国的希望过于渺茫,但退一步则是灭国。

    如此,李牧麾下的赵军,在硬生生抗下秦军铁骑,获得惨胜后,士气却前所未有的高昂。

    “不用想太远。”李牧先出言责罚,后又安抚道“今日赢了,明日秦军多有顾忌,我们还是会赢的。”

    “明白。”

    言及此处,副将的底气到底是多了一些“我们决计不能退。”

    李牧闻言,视线不由得转向城墙之后。

    仿佛是为了映证他期待一般,城下驻守的兵卒跑了过来。

    “将军。”年轻的士卒出言“城墙下来了一些百姓,说要将吃用送给咱们。”

    李牧一直紧绷的面孔逐渐放松下来。

    青年将军忍俊不禁地说道“纵然把全城百姓的粮食都凑集起来又有多少叫他们回去吧,好生在家不要外出,比送什么都强。”

    而且

    越过城墙,李牧倒是看见了那些要送东西的平民。

    他英朗五官中流露出几分沉重却又舒缓的意味。

    “早知今日,”副将嘀咕,“昔年秦王政与夏阳君离开邯郸时,就该把他们拦住的。”

    李牧一挑眉梢,他沉默许久。

    回想起咸阳城的繁华,回想起赵维桢的多次劝诫,以及王座之上冷峻的少年国君,李牧心中一时唏嘘。

    若无秦王政,秦国未必就会衰落下去。

    而至少自秦王政即位后,李牧心想,秦军征伐不再屠军、不伤及平民了。

    同时同刻,千里之外的咸阳城内。

    “夫人夫人,醒一醒。”

    赵维桢猛然起身,而后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就趴在长案上睡着了。

    魏兴拍醒赵维桢后,脸上那叫一个不忍。要不是出事,他才不会狠下心来喊醒自家夫人呢。

    “夫人,你去赵老院子看看。”魏兴低声说“许是”

    他没说下去,但赵维桢已经明白了。

    她长叹一声,然后抬手揉了揉脸“我知道了,走吧。”

    咸阳的吕府自打建成以来,从未像今夜这般压抑过。

    赵维桢直奔赵梁的院子,跨过门槛,刚好撞上先一步到来的吕不韦。

    伫立在庭院中的吕不韦缓慢地摇了摇头。

    那一瞬间,赵维桢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夫妇二人同时步入赵梁的卧房,侍人与医师都在,仅看脸上的表情,就足以赵维桢明白大概。

    她缓缓向前,坐在了赵梁床畔。

    “阿父。”

    赵维桢低声道“我来了,你要吃点东西么”

    床榻上的赵梁慢慢地睁开眼睛。

    与廉颇老将军送别时,赵梁还能跟着马匹一路小跑数百米,不过几个月的功夫,他便以惊人的速度衰老至此。

    连宫中医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吕不韦有责怪之意,还是赵维桢吩咐下去别找医师麻烦。

    没生病、没受伤,就是单纯的身体机能退化了。刚开始是胃口不好,接着就不能自主下床走动,到现在连翻身都要别人帮忙,一天十二个时辰中一刻也不能离人。

    赵梁的眼睛中写满阴翳,他抬眼看向赵维桢,艰难出言“叫,叫你夫君”

    吕不韦赶忙上前“阿父,我在呢。”

    直至吕不韦凑到赵维桢身后,赵梁才好像看到了他。

    老丈人困难地伸了伸手,吕不韦赶忙握住他枯槁的手掌。

    “别让维桢为难,”赵梁哑声道,“答应我,照顾好我女儿。别让她为难,别让她受苦,也别伤她的心。”

    这就是要临终托付了。

    吕不韦神情一凛。

    人之将死,纵然是吕不韦,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更为真切了些。他握着赵梁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而后郑重道“阿父放心,不论出什么事,我都会护维桢周全。若阿父信不过,我可对天发誓。”

    说着,吕不韦抬起手示意。

    “好。”

    赵梁听到这话,面上的紧蹙才松了些。

    “我还有话对维桢说。”赵梁喘了口气“你们都下去吧。”

    “都下去吧。”

    父女二人要单独交谈,吕不韦立刻起身,带着一众侍人与医师走了出去。

    眨眼的功夫,室内就只剩下了赵维桢与赵梁。

    “阿父先喝口水再谈也不迟。”赵维桢劝道。

    “不用操心了。”

    触及到赵维桢关切的神情,赵梁神情分外慈祥“这些日子苦了你。”

    赵维桢“有侍人伺候,我没做什么。”

    赵梁“为了我,维桢多日不上朝。”

    赵维桢认真说“当父亲的身体不好,女儿若因旁骛而不能守护,此乃天大的不孝。我要是连家人都无法照顾,谈何治国啊”

    赵梁感叹地笑出声来。

    他一笑,就忍不住咳嗽,肺部发出近乎于风箱般的刺耳噪声。赵维桢赶忙将赵梁搀扶坐起来,一手为他抚背,另外一只手牢牢牵住父亲。

    “你又不是我女儿。”赵梁说“做到这一步,我很感激你。”

    赵维桢大吃一惊,猛然抬起头来难以置信道“阿父”

    可赵梁的眼神却是分外的平静。

    诡异的沉默蔓延开来,四目相对,赵维桢明白了赵梁的意思。

    “在邯郸的时候,我就发现,”赵梁继续说了下去,“维桢已经不是我的维桢了。可细想之后,我又想不通为什么,那便不想了吧。”

    话这么说,但当父亲的始终温柔地牵着女儿的手。

    “唉”赵梁一声叹息“我糊里糊涂一辈子,想不通就想不通。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纵然不是又如何”

    赵梁怜爱地看向赵维桢。

    “十几年,既你视我为生父。”赵梁说“就算你不是我的维桢,也是我的女儿。”

    “”

    话语落地之后,赵维桢再也绷不住了。

    她一双眼睛的视线迅速变得模糊不堪。

    原来父亲早就知道

    赵维桢不是原来的赵维桢,而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

    是啊,即使她有原身的记忆,不是本人就不是本人。一名疼爱父亲的女儿怎么能不清楚呢

    只是赵梁这个人,心软又没主意。他发现了,选择不深究,甚至是接纳赵维桢为他第二个女儿。

    “别哭。”

    赵梁好声好气地开口,还不忘帮女儿擦去眼泪“平原君死的不安生,而如今我到了日子,没病没灾,不是挺好的么只是”

    “阿父尽管说。”

    赵维桢哽咽道“只要我能办到的,我尽可能办到。”

    “本不愿麻烦你,可是我实在是没法憋在心里、带到地下去。”赵梁连连摇头,最终选择坦白“之前送别廉颇将军时,老将军说赵国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唯独老将军尚有一位忘年交,为赵将军李牧。老将军说,当今赵王昏庸,秦、赵终有一战,怕李牧遭遇不测。”

    说着,赵梁的脸上先呈现出为难之色。

    “我记得,李牧将军与维桢也是友人。”赵梁恳求道“你父一辈子没能耐,本不愿置喙秦国朝廷之事,只是这李牧将军维桢能不能想想办法,保他一保”

    赵维桢抿紧嘴唇,没有开口。

    见她如此,赵梁一双带着几分希冀的眼睛彻底黯淡下去。

    “当真不能”他不甘心地问道“维桢,你父到死,对你也只有这一个恳求”

    赵维桢阖上了眼。

    而在卧房之外,吕不韦伫立在空空荡荡的院落里。

    男人一袭白衫、长身玉立,在漆黑的院落里反复踱步,瘦削的身影显出几分萧索。

    他听不见房间之内的谈话,吕不韦的脑海中始终回荡着赵梁对他最后的托付。

    “别让她为难,别让她受苦,也别伤她的心。”

    为赵维桢安排这门亲事,赵梁后悔过,吕不韦很清楚。

    可他还是以妻父的身份做了临终嘱托。

    “照顾好她啊。”

    吕不韦低声自言自语。

    他踱步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吕不韦抬头“魏盛。”

    站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魏盛这才向前“主人”

    吕不韦稍稍侧首,昔日清亮澄澈的双眸在黑暗之中深不见底“送些银两到邯郸去,通知赵国使臣,把这些钱送与郭开府中。”

    魏盛顿时了然。

    “要放出什么消息”他问。

    “就说”

    吕不韦略一思索“就说王翦将军与李牧将军在井陉相会,二者一见如故,王翦将军盛邀李牧将军入秦,其麾下诸多副将亦从中作劝说。”

    魏盛愣了愣“主人,要这么狠阵前换将就行了啊”

    吕不韦笑出声来“此人不为赵王而战,他不是廉颇,换将是换不下来的。”

    既是刚刚答应了不叫维桢为难。

    好,那他来。

    作者有话要说恭送赵爹杀青,呱唧呱唧,去后世番外享福去吧你

    说吕不韦作妖是因为,大家都挺喜欢小将军的,所以我提前预警一下

    老实说昨天那章发出去后我都顶好锅盖躺平了,怕姑娘们骂姜花。结果今天一看还好嘛,竟然连吕不韦都逃过一截,放心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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