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马伯文的话让乔婉十分意外,他这是想要让乔笙和乔骁顶替自己的两个姑姑

    乔婉没有开口，而是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马伯文。

    “我，乔婉,我没有别的意思，罗晋傍晚那会儿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马伯文犹豫着开口,不知道自己这话说出来会不会惹恼乔婉，但他想了很久，觉得自己有必要跟乔婉说清楚。

    “马伯文，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乔婉收回视线,她这一刻特别想要知道马伯文是怎么想的，“你不想知道乔笙和乔骁的真实身份吗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跟她们的关系这么亲近吗”

    马伯文听了乔婉的问话,抬头看着乔婉的眼睛。

    “我知道你们是什么样的人就足够了,其他都不重要。乔婉,请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想为你们做点什么。”

    面对这样坦诚的马伯文,乔婉忽然想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毕竟她曾经对马伯文作出过那样的否定,没想到他却无条件站在自己这边，甚至愿意帮乔笙和乔骁遮掩身份。

    他圆滑聪明,从来不较真，就算自己坚决要跟他离婚,他也只是困惑和苦恼，从来没有抱怨、诋毁。

    回想起过去的九个月，如果没有马伯文的帮忙,她不会这么快适应这里的环境,也不能那么顺利地处理好跟土改工作组甚至是马家湾村民的关系。

    说起来，她在某种角度上利用了马伯文。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这样的遮掩迟早有被戳穿的时候。万一你的姑姑们找了回来，到时候乔笙和乔骁应该如何自处如果罗晋真的要带走她们，就让他带走好了。她们不是特务也不是反革命分子，只不过是两个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女孩子，别人看到的特别之处，不过是她们谋求生存的基本技能。”

    乔婉没有对马伯文撒谎，她甚至觉得自己要是真的跟他说了乔笙和乔骁来自外星，马伯文恐怕也是能够接受的，他的思维逻辑跟这里的很多人都不一样。

    马伯文一听乔婉的话，自动把乔笙姐妹两人带入成无父无母的孤儿，过去的十来年社会动荡不安，她们能够平安活到现在，可不是在夹缝中求生吗

    “我知道了，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乔婉，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这天夜里，罗晋彻夜未眠，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天黑了才回家，罗忠诚觉得奇怪，但是没有多问什么。直到第二天上午，县城派出所的公安干警将乔笙和乔骁两姐妹带走，他才慌了。

    “乔婉，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乔笙和乔婉会被带走”

    “师傅，没事的，别担心。”乔婉不想让罗忠诚知道是罗晋主导了这件事，毕竟他夹在中间会很为难。

    乔婉将家里的五个孩子托付给师娘照顾，然后和马伯文一起赶往县城。虽然知道罗晋会公事公办，不会动用刑罚，乔婉的心仍然悬着。

    公安来村子里把乔笙和乔

    骁姐妹带走，震惊了马家湾的所有村民，他们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咋的啦怎么好好的就把人给带走了呢罗晋不是在派出所上班吗他知不知道这件事儿”

    “我跟你们说，昨天傍晚我看到罗晋回来了，他连家都没回，直接去山上找了乔婉。会不会他昨天晚上就是回来通风报信的”

    “照你这么说，乔笙和乔骁就更不应被带走了。她们是不是犯了什么事，被警察给查出来了”

    “你别胡说，乔笙和乔骁不是这样的人，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村长，你也别愣着，赶紧去县城看看，要是有能够帮忙说话的地方，你可一定要开口。”

    大部分村民是站起乔笙和乔骁这边的，除了小部分村民心里犯嘀咕，不知道流浪来他们村的姐妹两人是不是有犯罪前科。

    何大牛不用村里人吩咐，他本来也是打算要追过去的。他比其余村民心中有数，曾经罗晋话里话外都对乔笙和乔骁的身份有所怀疑，还特意让他去做了详细调查。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一定是乔笙和乔骁的身份出了问题。

    去县城派出所的路上，何大牛想了很多，最后化作一声长长地叹息。无论她们姐妹俩曾经是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样的事情，他一定会尽全力保住她们

    县委派出所，乔笙和乔骁被工作人员分别关在了两间审讯室里。

    这件事尚未立案，只有罗晋的一道命令，所以他们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两人究竟犯了什么错。

    “接下来要做什么”其中一位干警小声地问道。

    “我哪里知道等着吧，所长会有安排的。最近我们所的头等大事就是抓特务和分子，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应声的干警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罗晋朝他们这边走来，他立刻住了嘴，站直身体。

    “报告所长，任务已经完成”

    罗晋点了点头，“你们都下去吧，我会亲自做询问记录。”他想了想，补充道“这是一次秘密行动，你们要保密。”

    “是”将乔笙和乔骁从马家湾带回来的干警们神色一凛，敬礼后离开了审讯室。

    罗晋随意推开其中一间审讯室的大门，跟乔笙的目光对上，他下意识挪开了视线。一种无力之感涌上心间，罗晋知道这件事之后，二狗一定会恨他。

    心里的纠结并未在表情上体现出来，罗晋面色平静地在乔笙对面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

    “乔笙，今天请你们过来是因为你们之前在人口普查上登记的身份有问题。现在是敏感时期，我希望你能够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避免大家对你们有所误会。”

    乔笙冷笑了一声，罗晋口中的大家，指的是他自己吧

    “罗所长，既然你亲自来审问我，说明你觉得这不是误会。我有什么好说的，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乔笙淡定地看着对面的罗晋，觉得这种体验很新鲜。

    罗晋早就猜到了乔笙和乔

    骁不是普通人，寻常百姓被带到派出所早就慌得不行，哪会像她们这般冷静，还会出言讽刺。

    “你应该庆幸发现这件事的人是我”罗晋稳稳地开口，“其实，我之前有犹豫过到底要不要查清楚真相。与其让别人捅破你们的身份问题，还不如我来。乔笙，你应该知道，我对你们没有恶意。你不用有任何顾虑，我不是你们的敌人。”

    乔笙以前只觉得罗晋话少，却不知道他还是个审讯高手。

    这一番换位思考的劝说，怕是绝大部分人都会心动，但不包括她。

    昨天晚上，婉儿姐已经把事情摊开来跟她和乔骁分析过，解决这件事的核心不是真相，而是看谁先妥协。罗晋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她们是特务，她们也拿不出有利的身份证明。明面上看起来，她们处于劣势地位，可罗晋是个刚正不阿的个性，猜测和推断不足以成为举证乔笙和乔骁的证据。

    “我相信你对我们没有恶意，但是却不觉得你会相信我说的话。你心里已经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我自己的说法重要吗”

    乔笙见对面的罗晋皱了皱眉头，紧接着说道“我可以把自己的身世都告诉你，你要是不相信，我也没办法。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不管我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后来，我认识和乔骁，我们一开始的关系并不好，吵架和打架是常有的事情。我们一起流浪，直到后来遇到婉儿姐，她收留了我们。”

    “你说得太笼统了，你在什么地方出生的，分别流浪去了哪些城市你会打枪是跟谁学的”罗晋显然对乔笙的回答很不满意。

    乔笙早就知道罗晋会这么问，于是她把昨天晚上乔婉跟她们一起商议的结果告诉罗晋，“我被抛弃的时候很小，不知道自己的出生地，至于打枪，那是因为我和乔骁流浪的十多年经历了很多战乱，要是不会打枪，我们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罗晋审讯了很久，也没有问出有用的信息。乔骁的口径跟乔笙的几乎完全一致，没有任何破绽。

    他能够从两人的眼中看出，这些信息即便不全是真的，也有很多可信。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罗晋反而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乔婉和马伯文先去找了民兵连的负责人，上次马家湾配合他们将还乡团的人一网打尽，这件事的影响还没有彻底消散，让积极抗敌的村民受到怀疑，这本就是一件矛盾的事情。

    “你是说派出所的人怀疑你们村里有特务分子怎

    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民兵连长一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现在就跟你们一起去一趟派出所，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郑连长，真的是太感谢您了，劳烦您跟我们跑一趟。”马伯文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他深知民兵连长去了不一定有用，但会给罗晋造成压力。

    乔婉也跟着鞠躬，郑连长一眼就认出了乔婉，知道她们家上次在反击还乡团的事件中表现突出。

    “别，你们别这么客气，这是我应该

    做的，我们现在就走。”

    何大牛在县城派出所的门口跟乔婉他们一行三人碰上，几人一碰面，迅速达成了一致意见。

    派出所的工作人员听说了他们的来意，很是头疼。毕竟这件事还没有正式立案，他们就这么把人带过来，的确不符合程序要求。可因为下命令的人是所长，所以他们也不敢提出不同的意见。

    “请你们等一下，我马上通知负责人过来。”

    此时，罗晋正坐在办公桌面前沉思，他之所以没有立案，也是为了给自己留个退路，他并不希望因为这件事影响罗家人和乔婉一家的关系。

    他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份户籍证明，这是他根据乔笙和乔骁的描述重新更正后的户籍信息，可以合理取代她们来自贵州奉节的那份。

    办公室门口传来敲门声，罗晋听了属下的报告，没想到不仅村长何大牛来了，乔婉他们还请来了民兵连的郑连长。

    罗晋知道，请民兵连长一定是马伯文的主意，他昨天晚上应该听到了自己和乔婉的对话。马伯文那样的人，一定会无条件站到乔婉那一边。他可以不在乎乔笙和乔骁的身份，但是他却不能不在乎。

    罗晋把一切看得很透彻，乔婉的确有巨大的转变，可她的身份经得起推敲；乔笙和乔骁不同，她们户籍上的信息是假的，一旦被别人发现，将会是威胁乔婉的最好把柄。

    “好的，我知道了，你把他们都请到会议室去，我马上过来。”罗晋低头看了一眼新的户籍证明，他到底亲手将乔婉推开，可他并不后悔自己这么做。

    五分钟后，罗晋拿着一个笔记本来到会议室。

    “罗晋同志，你就是新来的所长”郑连长惊讶地看了过去，既然他是派出所所长，他怎么可能怀疑乔笙和乔骁难道这不是误会，而是真的有问题

    何大牛关切地看了过去，想要从罗晋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可惜，他的表情跟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波动。

    乔婉忽然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相信罗晋，他该不会对乔笙她们用了什么不好的手段吧想到这种可能，乔婉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早知道她就跟乔笙和乔骁一起过来。

    “各位，请坐。我知道你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罗晋在主位上坐了下来，翻开笔记本。

    “我想你们可能误会了，很抱歉我们所的人没有把我的意思传达清楚，我请乔笙和乔骁过来，是为了请她们做先进事迹的登记。上次在反击还乡团的事件中，她们表现得可圈可点。这种事迹要是被

    更多的人知道，会给各个地方清剿反革命势力做出很好的表率。”

    乔婉完全没想到会从罗晋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她愣住了。

    这一定不是罗晋的初衷，她不明白罗晋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说出这一席话的人，一点都不像是她记忆里的那个罗晋。

    “我就说嘛，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不过，我这趟还是没有白来，没想到罗所长的思想觉悟这么高，值得我们向你学习。”郑连长说完，看向马伯文和乔婉，“你们现在放心了吧这是好事”

    马伯文看向罗晋，笑着开口，“罗所长吓了我们一大跳，以后希望你们所的人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行动，免得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罗晋没有回应，而是把目光投向乔婉，“对不起，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

    乔笙和乔骁离开派出所之前，罗晋单独将乔婉请到自己办公室，他沉默了很久，乔婉也一个字没说。

    “你也看到了，地方的工作不适合我。我想重新回到部队去，乔婉，你觉得呢”

    罗晋并非一时冲动，他上次回京体检的时候，蒋医生告诉他，他的身体不可思议的完全康复了。他做了全套的检查，最后蒋医生也没得出结论到底是什么促使他的身体发生这么大的改变，只能把原因归结于他的体质特殊。

    乔婉没有立刻回答，她提了另外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抓了乔笙和乔骁，又放了她们”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罗晋笑了笑，没有解释他是为了彻底解决乔笙姐妹的身份隐患。

    “乔婉，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支持我回部队，还是希望我留下来”

    这是一个看似随意，却暗含深意的问题。罗晋忍不住怀有一丝期待，却又害怕失望。他从来没有过这么纠结的心情，仿佛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捧到乔婉面前。

    乔婉垂下了眼眸，没有直视罗晋的目光。她在想，如果没有这起突发事件，自己的答案是不是有所不同。

    “我的答案很重要吗罗晋，我觉得你不是个会被别人的意见左右想法的人。今天的事情，我不怪你。”

    罗晋口中有些发苦，这个回答十分复合乔婉的个性。她这么说，就足以代表她不会对自己和罗家人有任何芥蒂，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光明磊落。

    可他知道自己不会不在乎，他喜欢乔婉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这个东西你拿好，回去再打开。”罗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乔婉。

    派出所门口，马伯文望着出来的大门，乔婉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回来罗晋要跟她说什么为什么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

    村长何大牛和郑连长已经先走了，乔笙和乔骁同样在门口等乔婉出来。她们的表情很平静，知道罗晋的说辞之后，两人虽然惊讶，但是心中也有几分了然。

    “婉儿姐出来了”乔骁快步迎了过去，“婉儿姐”

    “走吧，我们回家。”乔婉拉着乔骁和乔笙的手，然后转身面对马伯文，

    “今天谢谢你的帮忙。”

    “不用客气，我什么也没做。”马伯文试图从乔婉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可她看起来跟刚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你们早点回家吧，孩子们该等着急了。”

    乔婉的确也是这样想的，于是她们跟马伯文在派出所门口分开。

    马伯文本来就要回县城上班，这里距离他的宿舍并不是很远，而乔婉三人却要回到三十公里以外的马家湾。还好路上遇到了一辆顺路的拖拉机，载了她们一段路

    。

    可即便是这样，她们回到马家湾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从罗家接到五个孩子，乔婉跟师傅和师娘再三道谢。村长何大牛已经提前带回了信息，村子里的人也都知道了这是一场误会。

    马雪琴和马雪燕困得不行，可一看到乔婉她们三人，两姐妹立刻来了精神。

    “大嫂，笙姐，骁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我们好想你们”

    马振豪三兄弟没说话，但是紧紧地拉着乔笙和乔骁的胳膊，他们今天吓坏了，一整天哪里都没去，就在家门口守着等她们回来。

    乔笙和乔骁抱了抱三个小男孩，没白疼他们

    回家后，乔婉她们第一件事就是让孩子们先洗漱睡觉，尽管她们这会儿还饿着肚子，可安顿孩子们更重要。

    等孩子们都睡着了，乔笙煮了一锅面条，她们二话没说各自吃了一大碗。

    乔婉填饱肚子后，将信封打开，当她看到里面的新户籍证明时，她捏紧了手中的纸张。

    “婉儿姐，你怎么了”乔笙第一时间看了过来，很难得看到将军会有情绪波动这么明显的时候。这个信封里装着的，该不会是情书吧

    乔骁也放下了手中的抹布，来到乔笙边上，关切地看向对面的乔婉。

    “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罗晋会把你们带到派出所去了，登记还乡团事件不过是个借口，他真实的目的是为了给你们换一份新的户籍证明。”

    乔笙接过户籍证明，眼里有着明显的吃惊。

    “婉儿姐，罗晋会这么好心他今天明明不是这么跟我和笙姐说的。”乔骁压根儿不相信。

    乔笙比乔骁更稳重，听完乔婉的话，她已然想明白了罗晋的做法。这么说来，她们都误会了罗晋，他未必不知道她和乔骁的身份有问题，但却在这件事上妥协了。

    “婉儿姐，你”乔笙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但她知道将军一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乔婉眼神闪过一丝迷茫，“他可能会回部队去，复原液修复了他的身体，那里比地方更适合他。”

    乔骁将新的户籍证明还给乔婉，她不是很懂婉儿姐和笙姐之间在说什么，“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去休息吧。下次再见到罗晋，我应该跟他说声谢谢。”

    然而，她们都没能再见到罗晋，听罗忠诚说，罗晋接到紧急通知，回部队去了。

    没过几天，乔婉在村里的广播中听到了抗美援朝的消息。想起罗晋，她略微有些失神，但愿他能够平平

    安安的。

    六月下旬，距离冬小麦的收割还有十多天的时间，马家湾的村民挽起了袖子加油干，脸上洋溢着即将丰收的喜悦。因为乔婉和马伯文对村里庄稼种植方法的指导，他们地里的小麦长势特别好。

    可就在这个时候，广播里传来了上级的通知。

    “各位村民请注意，接气象部门的预报，本地在未来五天内将有持续的特大暴雨，请大家抓紧时间抢收冬小麦，减轻损失。”

    正在干活的

    村民听到这则通知惊呆了，村长没搞错吧，这个时候抢收小麦

    “村长，你可是老庄稼把式，麦子现在还没有完全成熟，这个时候收割产量会大大缩水，得到的麦粒也不够饱满。”

    “对啊，你看现在的天空，万里无云，怎么可能会下雨”

    “村长，你跟我们交个底，是不是必须抢收冬小麦，我们不收割有什么后果”

    大家急坏了，团团将村长何大牛围住，非要他给个说法。

    何大牛这会儿眉头皱的死死的，抿着嘴，脸上的表情十分难看，他听村里人七嘴八舌说完，然后才嚎了一嗓门，“通知村里所有人，马上到院坝里开会。”

    半个小时后，马家湾所有的村民都站在院坝中间，等着村长发话。徐主任也来了，不过他这一次没有强出头，而是缩在角落里。

    “你们刚才没有听错，的确是上级刚刚下来的紧急通知。我要说的事情很简单，你们心里掂量掂量，要是真的有特大暴雨，你们觉得地里的小麦还能保得住吗”

    何大牛打心底里不愿意抢收小麦，他知道现在还差点火候，再过十多天，地里的小麦完全成熟之后会更加饱满，产量也会是最高的。

    因为着急，何大牛的嘴唇干得起壳，他的心火上来，这会儿心里烧得慌。

    人群里，有人看向乔婉，“乔婉，马伯文不是在县委农技站上班吗你听他说过这事儿没有”

    乔婉摇了摇头，自从半个月前在派出所门口分开后，马伯文也没有回来过，“毕竟农技站不管天气的事情，他可能也没办法知道到底会不会下暴雨。”

    “那你怎么看乔婉，你觉得我们应该抢收小麦吗”何大牛听到乔婉的声音，直接问道。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乔婉的身上，不知不觉中，他们开始相信乔婉，她的话在大家心中是有分量的。

    乔婉想了想，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虽然她家没有种植小麦，可她不希望看到大家忙活了大半年的劳动成果付之东流。到现在她才真切地感受到，当农民太难了。

    “我觉得，我们应该做两手准备。上级肯定知道抢收小麦会带来损失，但他们还是下达了这样的通知，说明暴雨的预警是有一定科学依据的。同时，我们也要知道，天气预报只是预测，并不是一定会下暴雨。所以，我们一方面要疏通田里的沟渠，减轻暴雨对庄稼的影响，另一方面，我们也要磨好镰刀，把装麦子的箩筐、晾麦子的竹席准备好。”

    “乔婉，你

    说得很对，我们明白了。”

    “我现在就去疏通沟渠”

    “我去准备箩筐和竹席，再多备几把镰刀。”

    “村长，我们现在要不然临时组建一个应急小分队，负责晚上在田间地头巡逻。要是发现天气不对劲，立刻鸣锣警示。”

    何大牛一听，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按照乔婉说的先去准备着。要是不下暴雨，他们顶多再熬十天，如果真的要下暴雨，在天气变得特别糟糕之前，能抢收多少

    是多少。

    “咱们的互助组一定要提前协商好，怎么样才能更快更好的抢收小麦，别只顾着自家地里的小麦，要学会互帮互助，不然到时候对谁都没好处。”

    会议结束后，大家纷纷行动起来，时间不等人。

    徐主任拦住了何大牛的去路，“别的我也不多说，我去拖一拖上头来检查工作的人。老何，村子就交给你了。”

    何大牛第一次对徐主任另眼相看，他别的没多说，而是主动拍了拍徐主任的肩膀。

    大家忐忑不安地熬了两天，没等来暴雨，却等来了马伯文。在村里人心中，马伯文毕竟是个大学生，还是农学方面的干部，他肯定懂得很多大家不知道的知识，所以大家都期盼地看着他，希望他能告诉大家地里的小麦到底要不要抢收。

    村子里的人饿怕了，心里也担心暴雨让他们颗粒无收。

    马伯文没有立刻给出答案，他先是了解了村里的状况，得知是乔婉的提议，马伯文欣慰地点了点头。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关于抢收小麦这件事，上头的领导到现在也分成两派。但是为了大局考虑，依然下达了抢收小麦的通知。你们别怕，天气没有办法改变，但是我们人是活的，我这次就是专门为这件事回来的。”

    接下来，马伯文跟大家说了自己的想法。

    暴雨，尤其是特大暴雨，不可能没有提前的征兆。至少在一天之前，风向、天色、蚂蚁和蚯蚓都会做出异常的反应。

    马伯文特别将年纪最大的何半仙请了出来，邀请他跟自己一起预测天气的变化。老人家活了八十岁，见证过无数次干旱和暴雨，对于这些天气的变化的征兆再熟悉不过。

    “好，伯文，我跟你一起为村里预测天气。咱们就算是不眠不休，也一定守住地里的小麦。”

    马伯文回来，就像是给马家湾的村民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即便最后真的下了暴雨，他们也有信心在一、两天之内抢收完所有的麦子。

    时间又过了三天，距离气象部门预测的暴雨时间越来越近。马家湾的村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就怕半夜暴雨说来就来，地里的小麦全都被淹了。有的人开始熬不住了，准备天亮了就去收割小麦。

    马伯文半夜从地里转了一圈回来，发现乔婉坐在堂屋门口等他。

    “你怎么还不睡今天不会下雨的，你就安心睡吧。”

    乔婉手里端着一杯水，她看向马伯文，“我知道不会下雨，可我还是睡不着。你

    说大家就指望着田里的庄稼救命，要是天气差点，很有可能全家都会饿肚子。当农民，怎么就这么难呢”

    马伯文没想到会从乔婉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他在乔婉身边坐了下来。

    “如果只靠着地里的收成，肯定是难的。农民想要致富，除了科学种植之外，还得搞副业。比如养家禽、种植经济作物、进行农产品的深加工。你应该有最真切的体会，自从家里的母鸡下蛋之后，你是不是觉得再也不用为吃鸡蛋的事情发愁了，

    还能有结余山地里的木耳和菌类大批出产之后，你还能把它们拿到镇上去换钱。”

    乔婉单手托着下巴，不确定地问道“马伯文，你说村子里的人愿意跟我一起养家禽，种木耳和菌子吗我也不需要他们投钱进来，我雇佣他们给我做事，然后我给他们开工钱。”

    煤油灯下，此时的乔婉美得就像是天空中皎洁的明月。

    马伯文艰难地压抑着自己的心动，缓缓说道“如果村里人没有反对的声音，你这么做也是可行的。可一旦有人去举报，也许会给你带来麻烦。”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现在的社会风气很奇怪，做什么都要跟阶级挂钩，弄不好就是地主思想。”乔婉谈不上失望，她只是感觉有心无力。

    不愿意看到乔婉露出这样的表情，马伯文斟酌之后建议道“你可以先跟那些与自家关系好的村民签保密协议，让他们悄悄来帮忙。等以后大环境好了，说不定就能搬到明面上来。”

    乔婉听了马伯文的建议，微微一笑，这样的提议很有马伯文的风格。

    他总是不拘泥于形式和外表，反而更看中本质的东西。

    “嗯，很不错的提议。快去睡吧，再熬几天就好了。”

    乔婉并不知道自己的肯定对马伯文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她将水杯放好之后回了房间，留下马伯文一人望着天上的月亮，他心里的愉悦难以言表。

    附近的好几个村子都完成了冬小麦的抢收，听说马家湾的村民没动，他们看起了热闹。

    “你们说马家湾的人是不是傻等暴雨一来，他们地里的小麦可全完了”

    “我们要不要去举报一下咱们可都按照上级的指示做了，凭什么他们可以例外。”

    “就是，咱们村原来有几户人家舍不得收割小麦，最后还不是被村长压着给弄了。看着他们地头的麦穗，我怎么觉得这么碍眼”

    “举报他们反而为了他们好，我们还是等着看他们到时候坐在地头哭吧。你还别说，他们村的小麦今年长得特别好，麦穗都压弯了腰。要是我，我也舍不得抢收。”

    到底有人憋不住，把马家湾全体抵抗指示，没有抢收小麦的事情汇报了上去。

    上级领导一听说，这还了的，连忙亲自下来了解情况。真要是暴雨来了，他哪里找粮食来接济这一村的百姓到时候税赋缴纳不上，还不是他的责任。

    徐主任听说了上头要来视察，提前拦在

    了半路上。

    “领导，我们正在收割，真的，我向您保证，我们村一定会按时上缴粮食。”徐主任的汗水都下来了，就怕自己拦不住。

    “行了，徐昌盛同志，你别跟我打马虎眼了。我都知道了，附近好几个镇就你们马家湾一颗麦子都没有抢收。到底是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出了事情谁来负责”

    徐昌盛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水，“领导，不至于这么严重。我们今年的麦子长得可好了，不信您亲自去我

    们村看看。”

    “哼，你不说我也要去。但是，今天这麦子一定得给我收了村民的思想工作都做不好，你这个主任到底怎么当的徐昌盛，你给我把路让开。”

    “领导，您慢点。路上还有点时间，我跟你汇报一下近期的工作。”徐昌盛一听着了急，脸上的汗水更多了。

    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天边飘来了一连串的乌云，原本还火辣辣的太阳躲进云层里，晴朗的天空说变就变，突然刮起了一阵凉风。

    领导和徐昌盛的脸色一变，完了，不会是要下暴雨了吧

    “徐昌盛，你看看你们干的好事真要是下暴雨了，我看你们村的人怎么办”

    “领导，您不能不管我们呀。快点请民兵连的同志们过去帮忙抢收吧，去晚了就真的来不及了”徐昌盛心惊肉跳的，就怕这暴雨说下就下。

    十公里以外的马家湾，家家户户都忙活起来。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们竟然一点也不后悔。或许是这些日子晚上睡不着觉把所有坏结果都想了一遍，真的临到这个时候，他们反而镇定起来。

    马伯文和何半仙严肃地站在田地里，他们刚才看了蚂蚁的巢穴，也观察了田地里的各种反应。

    “何爷爷，真的会下暴雨吗”望着天边的乌云，马伯文不确定地问道。

    “天气是最不可控的事情，我们已经尽力了。”何半仙长叹一口气，真要有人算得准天气，那这人一定是神仙。

    “那我去帮忙抢收了，希望还来得及。”马伯文说着，拿起脚边的镰刀。

    马家湾的抢收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开展着，跟六天前相比，地里的麦子显得更饱满了，他们割起来也带劲，仿佛不知道累一般。

    乔婉带着乔笙姐妹正在罗家地里抢收小麦，她们三人力气大，手里的动作也快，不一会儿就合力抢收了一块田。

    罗二狗和罗忠诚则忙着把地里收割的小麦挑回家，罗婶子在家里负责接收。

    大家都在等着看马家湾的笑话，尤其是变天的时候，那些已经完成抢收的村子开心极了，心里盼着暴雨早点下下来。

    风越吹越大，马家湾的村民越跑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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