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寒(02)

作品:《玫瑰白塔

    钟映笑问“有纪念意义”不然一条最最普通的褐色鲤鱼, 怎么也不会和名贵扯上关系。

    “你养过猫吗”

    “没有,我对猫毛过敏。”钟映说。

    “如果你养过你就知道,哪怕是最丑的土猫,你养了它, 就会觉得它是最名贵的。”

    “或许你说得对。”钟映笑一下, 往洗手间走去。

    宁樨不爽地皱一下眉。

    钟映跟温岭远一样说“或许”,但是他们不同。温岭远习惯说“或许我怎么怎么样”, 而钟映会说“或许你怎么怎么样”, 跟在后面的主语不一样,给人观感完全不同。

    钟映并不觉得她说得对,却要故意说“或许你说得对”, 这对促进沟通毫无意义,只传达出她想要结束话题的敷衍。

    在餐桌上, 宁治东频繁给温岭远敬酒, 感谢他在住院那件事情上的上下打点, 也感谢他对宁樨的照顾。

    宁治东笑说“樨樨这么不驯的性格, 难得这么听你的话。”

    温岭远淡笑, “不敢居功, 宁樨是个好孩子, 所做都是为了阿婆。”

    宁樨有一种反叛心理, 不喜欢做饭桌上被家长夸来夸去的听话小孩儿, 原本她就不是。

    她微微撇了一下嘴,抬眼夹菜,却发现钟映在看她。

    钟映一点不觉得尴尬, 微笑一下,从容地转过目光。

    等阿婆也吃完,宁樨一起下桌,去客厅坐下看电视。看一会儿,阿婆开始打盹儿,宁樨让她回房去睡,自己也上了楼。

    趴在床上玩手机,直到听见楼下传来声响,温岭远他们要回去了。

    宁樨走出房门,往下走几步,坐在台阶上,双手托腮,看着宁治东将人送到门口。

    钟映转过身来,抬头看向宁樨,笑说“有空常去青杏堂玩。”

    仿佛是自居为女主人的语气。

    宁樨微微皱一下眉,却笑着说“好啊。”

    客人走后,微醺的宁治东上楼去睡觉,汤阿姨开始打扫卫生。

    “宁樨啊,”汤阿姨拿抹布擦桌子,发现手链还留在五斗橱上的瓷盘里,“这条手链,要不还是我拿去给你修吧。”

    这其实是个意外,不是宁樨故意要针对钟映。

    那天宁樨看过手链之后,随手放在了衣服口袋里,衣服换下直接丢进了洗衣机,自己忘记了,也没和汤阿姨说。手链掉出来,在洗衣机里搅得面目全非。

    汤阿姨认为这是自己的工作失误,提出要送去修,宁樨说不用,接过之后随手往盘子里一扔,转头就忘。

    宁樨接过来,“我自己处理掉就好了。”

    上楼回自己房间,她找到一只空盒子,把手链丢进去,随后扔进衣柜抽屉的最里面,眼不见为净。

    温岭远喝过酒,回去是由钟映开车。

    在车上,钟映说“我感觉宁樨似乎不太喜欢我。”

    “她不是容易和人亲近起来的性格。”

    钟映不认同这个解释,但也没有多说,不然显得像是在告状一样。她感觉宁樨对她有敌意,那条手链虽然算不上贵重,哪怕不被喜欢,也不至于落到那种下场,除非是故意。

    第二天,钟温两家要一起吃一顿饭,晚上钟映洗过澡之后,提前挑选要穿的衣服。

    温岭远还坐在角落的单人沙发上看书,钟映催他先去洗澡。

    “我明天穿这身好不好”钟映拿出一条藕粉色的裙子。

    “我没有见过这条,新买的”

    钟映笑说“在巴黎候机的时候买的。”她把裙子比在自己身前,“好看吗”

    温岭远认真打量之后点头,这使得他的认同给人一种信服感。

    钟映开始挑选外套和配饰,而温岭远摘下眼镜,夹在书页之间,往浴室走去。

    温岭远的手机,就放在书本旁边的小矮桌上,这时候响了一声。钟映抬头看了一眼,继续挑选围巾,直到手机又响了第二声。

    她目光定在手机上,往卧室门口看了一眼,鬼使神差地,朝小矮桌走去。

    飞快拿起手机,输入温岭远的生日解锁。点开微信,列表里排在置顶的她的名字下方,两条未读消息,然而备注的名称,似乎只是温岭远的一个病人。

    钟映轻咬着唇,说不上自己是不是松了一口气,继续往下翻,翻到很后面,也没有看见她想象中的那个名字。

    客厅里传来脚步声,钟映心脏一紧,飞快扯断手腕上的一串月光石项链。

    温岭远走到门口,钟映正蹲在地上,捡掉落满地的珠子。

    “阿映”

    钟映笑说“手串不知道怎么断了。”

    温岭远没说什么,在门口站立一瞬,目光自她脸上扫过,落在角落的小矮桌上,又缓缓收回。

    他从桌上拿走新买尚未开封的电动牙刷替换刷头,再次离开卧室。

    钟映长长吐出一口气,慌乱捡拾完剩下的珠子,攥在手里,半天还觉心有余悸。

    温岭远洗完澡回来,身上有清爽的沐浴露和须后水的气息。

    梳妆台前,钟映正在往脸上涂擦晚霜。

    他站在窗边,静静看了片刻。

    “阿映。”

    钟映手指顿住,这样语气平淡的称呼让她心里一惊。从镜子看,温岭远在注视着她,目光是真实的困惑,他问“我仍然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吗”

    钟映一慌,急忙转身,“我对不起,我不应该”

    “你还记得,上一次,我们是怎么说定的”温岭远的语气始终平和,即便他觉得十分失望,失望到心底有一种冷透之感。他不会跟人争吵,从沟通效率的角度而言,争吵毫无意义。

    钟映咬住嘴唇,没有办法复述出口。

    她说不明白方才那一瞬间自己究竟为什么所惑,才会再次犯这样的错,还妄图可以掩饰过去。

    温岭远不常有疲累和无能为力的心情,除非是面对钟映。

    钟映给外人的感觉,总是端方美丽,知性优雅。只有他清楚,她是一尊有裂缝的美人瓷,小心呵护犹恐不够

    在他之前,钟映谈过一场长达七年的恋爱。对方是个摇滚歌手,发过唱片,如今不好不坏地混着。

    钟映读高中的时候就和摇滚歌手在一起,不顾家里人反对。克服过许多困难,当钟映父母终于决定松口,同意她和摇滚歌手结婚的时候,钟映发现他劈腿了。或者说,劈腿过,很多次。年轻女孩儿们总觉得摇滚很酷,尤其她前男友又生了一副有恃无恐的好皮囊,一串串的“骨肉皮”争相往上凑,他没有成为独善其身的例外。

    在摇滚歌手的手机里,钟映发现大尺度聊天对话和照片,罄竹难书。

    她这样的天之骄女,投入全部青春换来一场背叛,对她的打击能够致命。

    她自己和她父母,花了好长时间才将她拼凑完整,只是外表看来光鲜亮丽,那些心上的裂缝,无法弥合。

    温岭远知晓这一桩旧事,和她交往之后,总在尽力给予她安全感。作为医生,他工作时间很长,但只要有空,他都会同她报备行踪,即便不喜欢她有时候焦虑发作,一口气发来十几条信息确认他的下落的行为,他也会包容。带她认识所有朋友、家人,告知她一切电子设备的解锁密码。水到渠成之时,更是许以婚姻的承诺。

    但是,这些还不足以打消她的疑虑。

    她仿佛认为,如果他坦荡让她看手机,说明那里面的信息都已经清理过,不会让她抓住把柄。

    于是有一次,她偷看了他的手机,被他发现。

    那是第一次,温岭远跟她生气。没有吵架,他自己走开好久,冷静之后,回来跟她说“阿映,如果你对我的人际关系不信任,你可以直接问我,我愿意解释。但是,我不喜欢你偷偷翻看我的手机。里面有许多向我咨询的病人,这不只是我的,也是他们的。”

    她辩解道“那你不爱我吗如果爱我,就不应当在意这种小事。爱需要坦诚。”

    他说“你所谓坦诚的边界,是否过分外延我爱你,就一定要将和朋友、家人、同事、病人交流的细节全部都曝光在你面前那么原谅我或许无法做到。你似乎在用你前男友的错对我进行道德绑架,你使我感到很难堪。”

    这是温岭远对她说过的最重的话,她才意识这不仅仅是偷看手机的小事,而是观念碰撞。自己触及到了温岭远的原则。

    最后,他还是原谅她,并且对她说“我发誓对你绝对忠诚,但同样,你也要发誓对我绝对信任。”

    那时候,她是答应过的。

    此时,薄薄一层光线霜雪一样落在温岭远肩头。他揉了一下眉心,仿佛在叹气,“你让我觉得,所谓的承诺没有任何约束效力。”

    “我没有我只是”钟映无法说,宁樨使她感到威胁。可那个女孩才十七岁,这种指控,难道不是对温岭远的一种羞辱吗

    钟映走过去,将他抱住,把头抵在他胸口,哽咽着声音道歉。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温岭远对她的好无可指摘,他总叫她对自己要自信一些,也要对他自信一些。他在身体力行践行他的承诺。

    是她自己,那块心病总是好不了。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温岭远低声问。

    “不会有下一次了。”

    过了好久,温岭远才伸出手回抱她。目光略过她的头顶,看见散落在梳妆台上的珠子。那串手链,是他送给她的。

    钟映的父母,对温岭远十分满意,尤其在经历过摇滚歌手之后。

    钟映和摇滚歌手的事情,在当时闹得有些大,差一点上社会新闻。

    他们本来只是希望女儿再找的人,普普通通踏踏实实就好,温岭远的出现远远超过预期。无论是样貌、性格、事业和家世,温岭远都是放眼南城难以挑出第二个的人选。

    所以,即便希望早点办过婚礼使这桩良缘尘埃落地,他们也不敢催,生怕急吼吼将人吓跑。

    这顿饭,主要就是聊婚礼安排。

    钟映说出两人的计划上半年拍摄婚纱照,下半年的10月2日,也就是他们恋爱三周年的那一天去领证,然后明年三月,去塔希提岛办婚礼。

    温岭远的母亲问“今年你还要筹备珠宝工作室,忙得过来”

    钟映笑说“有朋友帮忙,不只我一个人。现在还在选址,也想请您帮忙建议一下。”

    温母笑说“我不懂怎么挑选商铺,这事儿还是问阿远大哥吧,他比较有经验。”

    温母其实不大愿意接这一茬,钟映的用意很明显,看似寻求建议,实则是在同她拉近乎。

    温岭远的父母感情破裂之后,各自生活安排得有姿有色,几乎没有闲心操心儿女的事。对于温岭远要选什么的人结婚,也不过就看看家世,看看教育背景,再看看样貌,差不多就行。性格好不好都无所谓,又不会成日住在一起。

    对温母而言,两家见面,商量婚事,礼数做到就算是仁至义尽了。不用讨好她,没必要。再说一个珠宝工作室能赚几个钱,不如跟着温岭远一起打点青杏堂。

    当然,这个话温母不会说的,不然就会有一顶封建思想的大帽子扣下来。

    一起吃饭的还有温岭远的哥哥,温济深一家。

    温济深有两个小孩,大的是男孩,叫温南川,今年十五岁;小的是女孩,叫温北歌,十二岁,刚上初中。

    他们都读南城外国语中学,课业繁重。也只有在这种场合,温岭远才会见到这两个侄辈。

    虽然不常见面,但温南川很喜欢和温岭远这个叔叔一块儿玩。他信任温岭远,好多秘密都只跟他说。

    趁着酒酣饭足,大人各聊各的话题,温南川溜到温岭远身旁,悄悄地说“小叔小叔,拜托你一件事儿呗。”

    他眼睛滴溜溜地转,一看就没有打什么好主意。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