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九、芳岁归人嗟转蓬

作品:《后宫甄嬛传

    这一年的秋冬。逐渐冷寂的寒风被如沸如腾的流言沾染得带上了窃窃的温意。那是含着脂粉香气的口舌之间的刀光剑影。仿佛每一阵风过。都能听见遥遥被风吹來的关于后位的种种揣测与猜度。出身高贵备受恩宠的胡蕴蓉亦被众人推向云端。暗自揣度她飞凤凌云的预兆。

    为平息众人对后位的揣测。胡蕴蓉也曾将玉璧拿出來给众人观赏。希望借此平息流言。“此璧上所雕绘的的图案乃是东方发明神鸟。意指本宫此生福气至多登临贵妃之位。实在与后位无干。”

    瑃嫔捧在手心细细欣赏。极是虔诚。“娘娘说笑了。嫔妾所看到的的确是凤凰。而非发明神鸟。凤主女中极贵。娘娘的福分怎会只是贵妃之位。”

    瑃嫔一语惊人。韵贵嫔忙忙凑上去看。惊异道“果真呢。谁说是发明神鸟。的的确确的凤凰。”她问。“娘娘听谁说这玉璧上的是发明神鸟。”

    蕴蓉亦吃惊。忙道“是本宫幼时所识的一位道士。他言此是东方发明神鸟。主人间极贵。”

    “老道士糊涂了吧。既是人间极贵。又怎会只是一只发明神鸟可比。必定是他老眼昏花看错了。是凤凰无疑。”韵贵嫔似有不屑。

    瑃嫔忙去握她的嘴。啐道“道家仙风道骨。说话极有深意。怎会老眼昏花满口胡言。夫人幼时那是纯元皇后位主中宫之时。中宫凤凰有主。夫人的玉璧上只能是被说成发明神鸟。可是那位仙师定然十分灵验。晓得娘娘來日富贵。所以也说主人间极贵。至于前言后语自相矛盾。那是不可乱泄天象之意。等纯元皇后仙逝。贵妃继位中宫。如今中宫动摇。只怕废后之后。娘娘便主人间极贵。那发明神鸟便也成为凤凰一般尊贵了。”

    众人半信半疑。然而那玉璧上的图案却是越看越像凤凰无疑。不由凑趣。“瑃嫔出身王府。的确有些见识。”

    蕴蓉含笑不语。瑃嫔微微得意。“嫔妾在王府时。也曾见岐山王常与道家仙师说话。那些仙师有时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可等时日久了。竟确确实实都有应验。可见是咱们凡俗之人见识浅薄罢了。那些话原都是有道行的人才懂得的。”

    花宜将这番言论一五一十告知我时。我正在佛前虔诚地燃上一缕青烟。祭悼我腹中的未能见世的胎儿。纤长的手指点燃一卷檀香。手腕上珊瑚红镯顺势滑落袖中。我用清水浣净双手。方才出声道“花宜。你在民间时未曾听说过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么。麻雀都能变。何况是发明神鸟。轻而易举之事。”

    花宜托着腮道“奴婢只是不服韵贵嫔罢了。皇后得势时跟着皇后。如今皇后一失势她便马不停蹄地去奉承庄敏夫人。”

    槿汐恰巧换了奉在香台上的时新水果。温言不觉笑出声來。指着窗外凛凛寒风中随风摆动的墙头衰草道“沒有这样的人。何來墙头草两边倒之说。”

    皇后被禁足之后。一向往昭阳殿往來勤快的荣嫔也安静了不少。这一日庆贵嫔周珮來请安时不觉笑言。“当年瞧她策马闯入明苑也是个有胆量的人。如今皇后被禁足。她也一声不吭起來。”

    周珮言语间不免有些得色。荣嫔得宠之后玄凌不免将她冷落几分。如今荣嫔安分了。周珮在玄凌面前侍奉的日子愈多。不觉有些春风得意之意。我打量她几眼。柔仪殿中暖洋如春。她脱去了大裳。只穿着色彩丰饶的刺绣织金棠色长裙。缠枝宝相花缀珠刺绣领缘里是层层色泽明艳的绢罗纱衣。一层粉一层紫。恰似彩虹双色。格外娇娆。一枚赤金云头合钗从轻挽的乌色迎春髻中斜飞而出。垂下数串长长的红宝珠珞。云鬓上珠翠玉环铮铮。映着眉心金色额黄。更显皎洁明亮。

    所谓深宫华裳贵妇。因着帝王宠爱。才能容光满京华。

    我微微含笑。双手覆在压裙的双耳同心白玉莲花佩上。温然叮嘱。“得意也好失意也好。不骄不矜安分度日才能恩宠长远。皇上也不喜欢惹是生非的人。”

    周珮温顺地答应了。眉眼低垂。似乎若有所思。片刻。她又笑生双靥。“娘娘该更衣了。今晚的合宫夜宴。听闻几位王爷也要入宫呢。”

    今夜。是新年后的元宵家宴呢。我转首向窗外。看着铅云低垂的暗沉天空。轻轻道“好像要下雪了呢。若静妃进宫可要格外当心些。”

    周珮闻言轻笑。“是啊。算起來静妃也快到产期了呢。”

    元宵之夜。紫奥城内一片热闹欢腾。飞檐卷翘。宝瓦琉璃。深宫重苑。金环玉铛。无数明灯闪耀如星子璀璨。重重宫苑灯火通明。似银河倒灌。灼灼生辉。再加上触目皆是的红缎锦绸。连空气里都漂浮着氤氲温热的喜庆之气。

    一年一度的元宵佳节。为求吉祥圆满。宫中妃嫔上至贵妃。下至更衣宫人。无不精心打扮。花团锦簇。锦绣绫罗堆积如云霞虹彩。金玉珠翠光芒辉闪。盛世浮华。倾人欲醉。歌舞升平。喜乐如海。整个重华殿被繁华浸染得淋漓尽致。

    殿内奉养着数盆凌波水仙与宝珠山茶。白似春雪。红若艳阳。被暖气一熏。欣欣向荣的花朵愈加香气扑鼻。沁人心肺。殿中开得最盛的一盆宝珠山茶之下。正坐着清河王夫妇。玉隐与静娴一左一右分坐在玄清两侧。他是盛世华章下风采出众的男子。她们是陪伴在他身边温柔美貌的侧妃。远远望去。恰如一花两枝。无比丰娆。彼时静娴已近临产之期。肚腹隆然。一袭茜素红牡丹晓月宫装衬得肤白胜雪的她略见丰腴。而一边着寒烟紫蝴蝶穿花锦绣长衣的玉隐则不免显得有些清瘦寥落。每每有侍女奉上佳肴美酒。在两妃之间都先恭敬地奉与有孕的静娴。我微微心凉。玉隐与静娴在清河王府中的地位可想而知。以玉隐的心性。日子必定过得不好。

    我正凝神。怀中的予涵已经悄悄在我耳边道“静娴婶母更漂亮了呢。”

    得意与失意。连孩子都能分辨。何况宫中惯会跟红顶白之人呢。我轻轻抚摸着予涵脸颊。道“二姨母今日也很漂亮。”

    予涵“咯”地一笑。满是稚气道“婶母笑得好看。姨母很少笑呢。”他倏地一下从我膝上滑下。笑着跑到静娴身边。拉着她的手笑个不停。又伸手好奇地去摸静娴的肚子。

    玄凌看得有趣。笑着附在我耳边悄悄道“予涵还小就这样喜欢尤氏的孩子。怕是有缘呢。”

    步摇上垂下的珠络凉凉地打在滚烫的耳后。我淡淡笑道“堂兄弟。自然是有缘的。”

    语音未落。只听“铮铮”箜篌之声乱响。循声望去。却见予涵好奇地拨弄着乐师手中一把箜篌。自得其乐。

    “小心伤了手。”玄清抱过予涵在怀中。仔细去察看他细嫩的手指。但见无恙。方微笑道“你若喜欢箜篌。可让乐师弹给你听。”

    静娴含着恬静的笑容。伸手把予涵小小的手合在自己柔软温暖的掌心。“涵儿若喜欢。婶母奏箜篌与你听好不好。”

    予涵孩子心性。更兼喜欢静娴。连连拍手称好。

    静娴翩然起身。茜素红长裙被身形带动。轻扬如彤云翩翩。映着她如十五明月一般圆润皎洁的面庞。别有一种明澈澄净之美。

    她左手托着二十五弦黑漆镂金花箜篌。手指轻拢慢捻。她舒广袖。低眉擘弦。弦歌初起。只觉清绵绵一派皓月当空柔辉千里的静谧景象。一弦低低。宛若夜风下徐徐开出一枝玉兰。花萼轻张。夜露微凉。独秀于明净月色之下。时而众弦齐拨。仿佛春风暖洋洋拂面。一夜东风急。催开无数姹紫嫣红满园春色。似还能听见鸟鸣啾啾。莺歌燕舞。奏了良久。声韵渐沉。疾疾有肃杀之意。冷雨潇潇。寒凉刺骨。百花杀尽。春残颜色老。如此低回数次。连听者之心亦无限寥落。待到众弦次第响起之时。春日的暖阳再度清冽起來。那一枝玉兰独秀阳光之下。风姿嫣然。一席之人如深嗅香炉中淡淡逸出的甜净百合香。皆心驰神醉。不意春残后还有此花开不败之景。一缕宝珠山茶的暖香幽幽荡进心扉间。呼吸时只觉甘甜宁静。箜篌声何时停顿竟无知无觉。唯听得回声柔靡。方知一曲已毕。而心神犹自飘浮在云端。

    静娴费力欠身。花烛光焰被歌女翻飞的衣风带得忽明忽暗。唯见如水光艳下她神态安宁而满足。双眸盈盈望向玄清。容颜柔美。胜于往昔所见。

    玄清轻轻颔首。“比之从前又精进了少许。我已叮嘱过你。平时多养胎。勿要只惦记着箜篌技艺。”

    静娴双颊微红。“妾身知道王爷喜欢听。练习几曲不算费力。”她低头抚一抚高高隆起的腹部。婉约而笑。“孩子似乎也喜欢听呢。”

    玄清目光柔和看着她的腹部。温和道“你也累了。先坐下歇息吧。”

    静娴温柔一笑。看着一旁的玉隐道“姐姐让一让吧。”

    玉隐一直握着白璧酒杯发怔。蓦然惊觉自己的位子挡住了静娴的路。只得起身相让。“静妃小心。”玉隐的声音低而无力。旋即被歌舞乐声湮沒。丝毫不闻。

    酒食饱腹。宫人们一一奉上甜点。皆是妃嫔素日各自所爱。贵妃的金丝燕窝。德妃的樱桃酒酿。蕴蓉的红枣血燕。我与予涵则是平素养身所饮的旋覆花汤。

    旋覆花汤以旋覆花、蜜糖、新绛煮成。主治肝脏气血郁滞。不惟香味清。亦有所益。眉庄在世时。温实初亦常用此汤为她调理身体。德妃一见。不觉轻轻叹道“一见这汤。不觉想起惠仪贵妃在世时的情景。淑妃真是有心。”

    我轻轻舀动花汤。抚摩着予润头顶柔软的头发。“润儿还小些。等他长大我也会叮嘱他多吃些生母喜爱的东西。”我停一停笑道“姐姐不习惯这个味道。否则吃惯了。养身是极好的。”

    我正要饮下。忽见予涵躲在盘龙金柱后头不肯出來。连忙招手唤他。“涵儿。怎么躲在那里。”

    平娘急得鼻尖沁出汗來。苦笑道“殿下调皮。不肯喝汤呢。”

    予涵从柱子后探出半个头來。吐着舌头道“儿臣不喝。那汤喝絮了。儿臣不喜欢。”

    平娘哄着道“殿下快喝吧。凉了喝伤胃呢。”

    予涵一径摇着头不肯。在柱子后绕圈儿。平娘急得手忙脚乱。一叠声地唤着“小祖宗”。予涵淘气。予润看得欢喜。也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珠目不转睛。嘴里“咯咯”直笑。妃嫔们亦看得有趣。唯独一直坐在瑃嫔身边的一语不发的荣嫔亦和予润一般目不转睛。面色青白如她身上一袭深青色缀石榴红芍药暗纹宫装。

    予涵一径调皮。殿中温暖。不觉额头沁出晶亮汗珠。静娴遥遥向他招手笑。“涵儿。婶母喂你可好。”

    予涵今日最喜欢静娴。一下飞扑到她身边。嚷着道“我要婶母喂。我要婶母喂。”

    静娴握着绢子轻柔为予涵拭去汗珠。一壁柔声叮嘱道“跑那么快摔着了可怎么好。快坐婶母旁边吧。”

    予涵极听话。忙端端正正坐好了。牵住静娴的裙裾笑容满面看着她。静娴从平娘手中接过青花白玉盏。用赤金小勺舀起微微金黄的汤汁。轻轻吹了又吹。她神色柔和。似还有些不放心的样子。舀了一勺含在口中试着温度。觉得不甚满意。又舀起一勺细细吹了才喂到予涵唇边。“涵儿。可以喝了。”她含笑说出。话未完。她眉心一蹙。似是极痛楚的样子。唇角一径流下暗红色的血沫。一滴滴融进她茜素红的宫装之中。转瞬不见。

    予涵吓得面无人色。一把抓住她的手愣愣大哭。“婶母。婶母。你怎么了。”

    静娴说不出话來。口中一口一口呕出血沫來。面孔苍白而僵直。身子软软地向玄清怀中倒去。手中的白玉盏倏然滑落。玄清尚不知发生何事。急得面色铁青。一把抱住静娴。喝问道“太医。太医呢。”

    玉隐急忙起身。足下倏地一滑。险险滑倒。玢儿急忙扶住她。一眼向地上看去。不觉惊呼道“不好了。静妃见红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