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五、似曾相识燕归来(下)
作品:《后宫甄嬛传》 真宁长公主自此便在颐宁宫中住下。慧生与玉娆和几位帝姬性子相投。在宫中十分得趣。当然。真宁也几次向玄凌提起要解禁皇后。请皇后侍奉太后病榻前。玄凌只是摇头。“皇姐是顾念旧时情谊。可是朕怕她再侍奉太后一日。朕要多枉死几位皇子。实在不敢拿皇嗣的性命轻率。”于是。这话也不了了之。
四月后的一日。我与蕴蓉、德妃正在太后宫中陪着真宁长公主说话。日色灿烂。在殿前芭蕉阔叶上流淌下鎏金光泽。太后拣了剥好的桂圆干吃着。眯着眼道“今日好像是状元郎入殿谢恩的日子。”
我微笑道“太后好记性。可见长主來后。太后的精神越发好了。”
“本也不记得了。昨日皇帝來请安时提过一句。倒叫哀家想起从前的事。”太后侧头问真宁。“还记得你皇姐乐安长公主么。”
真宁笑吟吟道“自然记得。这可是宫中一段佳话呢。”
恰巧玉娆也在。不觉好奇道“什么佳话呢。”
真宁笑容丰艳似桃花。“九王妃新做宫中人。自然不晓得这段佳话。德妃与蕴蓉怕是知道的。”
蕴蓉含笑点头。德妃却是不知就里。便笑道“我也等着长主告诉呢。”
真宁便笑着道“素來帝姬出降。不是由圣上指婚。便是凤台选婿自己择选驸马。最不幸的便要出塞和亲。然而乐安长公主却是例外。她的驸马可知是怎么得的。”说着。便笑盈盈喝茶。
慧生性急。便问“母亲。是怎么得的呢。”
真宁道“那一日是三年大选的状元郎入宫谢恩。那年的状元不比寻常。是誉满京城的才子张先令。张先令不仅有才。更是丰神俊朗。宫中女眷闻名之后。无一不慕名好奇。先帝仁厚。便允许宫眷去城楼上看状元郎策马入宫谢恩。合宫妃嫔并各府女眷争相观望。张先令果然气度出群。目不斜视。策马缓缓入宫。”真宁说起往日趣事。亦不觉含笑。“孤当年还小。便跟着皇姐乐安一同站在城楼最前排。状元郎走近时人群欢动。后面的人一挤。皇姐手中的团扇沒拿稳。失手落了下去。”她含笑回忆。“孤至今还记得。皇姐手中的团扇是母后给的。是一把双面绣鸳鸯的彩绣团扇。还是象牙柄的。结果那团扇无巧不巧落在了状元郎张先令的头上。惊动状元郎抬头去看。便看见了皇姐。状元郎也不恼。抬首行礼。然后离去。先帝回宫之后听闻这桩趣事。便道姻缘难得。做主将皇姐嫁与了张先令。成就一对恩爱夫妻。可不是佳话么。”
众人听得入神。不觉一起笑道“果然是难得的佳话呢。”
此时慧生纤细白皙的手指执着一把障面用的泥金芍药花样绫纱团扇。与她丰饶多艳的面庞相辉映。像晨曦流霞一样动人。她听得怔怔的。玉娆笑着推一推她胳膊。“翁主小心拿着团扇。别也落了。”
慧生“咦”地一声转过脸來。口中问着“什么。”手中一松。那柄团扇轻巧巧落在了地上。孙姑姑忙捡起了笑道“这里又沒状元在。翁主掉什么扇子呢。”
众人忍不住大笑。慧生羞得满面通红。跺着脚便要走。太后笑着唤人拦她。“你去哪里。”
慧生捂着脸道“你们心眼儿都坏。我可不理你们了。”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指着她道“好好坐着。你若真要走。不如跟你母亲和德妃她们一起去看状元郎吧。宫中可多年沒有这样的趣事了。咱们乐乐也好。”她向真宁道“哀家是有心无力起不了身了。你跟着去看看。回來好告诉哀家。今年的状元郎是如何一位美郎君呢。”
真宁笑着欠身起行。“那儿臣就领命了。”
一行人迤逦随着真宁公主往城楼上去。春光无限沉醉。恰如众人花靥耀耀。翠华摇摇。踏芳而去。德妃与我走在后头。笑着掩唇悄悄向我道“太后哪里是要长主去看状元郎。分明是要为翁主相看一位郡马爷呢。”
蕴蓉娇小的下颌轻轻一点。似是赞同德妃的说法。我笑道“太后费尽心思搭了花架子。咱们能不众人抬轿么。这样的美事咱们也是乐见其成的。”
不过片刻就到了城楼上。四周静谧。天色碧蓝。日色如金。城楼下汉白玉大道笔直贯向数百米外的城门。只听得马蹄落在清脆落在汉白玉路上。历历可数。夹道种着无数青奈。风吹过。淡白的花瓣乱落如雨。满地都卧着温柔得能发出叹息的落花。绚烂似一匹锦毯华丽展开。吸引住城楼上众人期待而好奇的目光。
有内监低低喊了声“來了。來了。”众人极目望去。那马蹄声的源头。一位红袍少年踏着落花策白马缓缓行來。状元袍带使他在澄澄碧天之下格外引人注目。蕴蓉悄悄推了慧生到最前面。“翁主眼神好看得清楚些。状元郎是什么模样。”
慧生又羞又急又好奇。便道“你们自己看就是了。推我做什么。”
状元郎渐渐走得近了。可以清楚地看见衣冠艳丽的少年郎面如冠玉。眉眼缱绻。唇角绽出春风得意的笑容。
小厦子在旁袖着手道“这位状元郎才十九岁。青州人。听说尚未娶亲呢。”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真宁微微颔首。“少年得意。当真气宇轩昂。”
“这也叫气宇轩昂么。”慧生牢牢握着手中团扇。唇角扬起一缕讥色。“母亲瞧他。面孔比我还白。眉毛比我还黑。唇色比我点了胭脂还红。若脱下状元袍褂换上红妆。与我们有什么区别。一些儿男子的沉稳气性也沒有。”
德妃温和笑道“翁主不喜欢这样清秀文气的男子呢。不怕不怕。我们再看榜眼和探花。”
榜眼是一位五十余岁的男子。想是苦读了数十年。读得两鬓斑白身躯伛偻。众人自然不加注目。探花倒也只有二十上下。朗朗少年身姿宛若夏日骄阳。真宁不由称赞。“是位好儿郎。虽然只有探花。但只要勤勉为官。前途同样无可限量。”
慧生的手指牢牢扣着扇柄。生怕一松手团扇便掉下去砸了探花郎的头。她撅嘴道“什么好儿郎。才中探花就如此得意。给他中了状元还不飞上天去。太轻浮了。”
真宁好言好语道“孤瞧今年的状元郎与探花郎比你驸马姑父都要好看许多。你怎么个个看不入眼。”
慧生吐一吐舌头。“我为什么要看得入眼。”
状元、榜眼、探花入宫后是一众文臣。赤、紫、青、赭、乌五色官袍华彩斐然。众人看得倦了。已是意兴阑珊。正要转身离去。玉娆却见慧生只是站着不动。便去牵她。“翁主。天色不早。我们回去吧。”
日色淡淡的光辉照在慧生的半边脸上。纤长如鸦翅的睫毛忽闪着。露出几许痴惘神色。她举起团扇远远一指。问道“那人是谁。”
金红色的日光象是溶化的碎金一样。照得满天深白云层格外的璀璨炫目。连天不断的广阔云彩生出一种安详的力量。叫人心思亦沉静下去。
团扇所指的尽头。有乱花轻扬如雾。一时迷茫了视线。待得落花沉醉。日色下有一金黄模糊的身形。清风掠起他暗紫色的官袍边角飞扬起來。他稳稳策马。拂去肩上落花。在无边炫美的周遭景色中。显得格外温默。
玉娆颇为意外。鬓边的青玉凤钗轻轻晃动淡雅的光晕。“那位是家兄甄珩。”
慧生缓缓垂下脸去。光影的炫目下。仿佛有淡淡玫色的花朵自她脸颊漫生。真宁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拉过她的手道“回去吧。好好和你外祖说一说今日的见闻。”
慧生忽然收敛了素日顽意。心头仿佛添了几缕心事。缓缓回去了。
我走在后面。远远见蕴蓉一个缓步走在最后。似有停步之意。便走到她身边。“还不回去么。”
蕴蓉望着真宁长公主一行人赫赫在前。神情寂寥。“当初我爹爹中了金榜状元。太宗赐婚。娶得我的母亲晋康翁主为妻。又被赐予正六品上朝议郎官职。平步青云至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家声显赫。何等光耀。若非隆庆十年博陵侯谋反时爹爹被人告发与博陵侯过从甚密。我家也不会中道沒落。要依赖母亲维持家声。真宁长公主这般富贵我家虽未享过。然而十中三四。晋康翁主府也经历些。权势繁华如浮云苍狗。朝來暮散。”她停一停。似是凝聚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使足了劲道“可是愈是如浮云不可掌握。我愈要掌握。当我成了呼风唤雨之人时。还怕什么朝來暮散呢。”
我微微含笑。“好好的妹妹怎么生了这些感触。妹妹已是无上荣光了。”
“是么。”她凤眼中艳光轻漾。似笑非笑看着我。“只要淑妃有心。便不会挡住我的荣光了。”
我假作不知。“各人有各人的路。我不会阻拦妹妹的。”
她轻笑一声。“但愿如此。”忽然停一停。“润儿还好么。”
我惊异于她突然对予润的关心。却也含笑答道“一切都好。妹妹放心。”
花开暖煦的四月。日丽风柔。深色桃花谢了满地。樱花、海棠又簇然绽放。花事不断。常开常新。上林景致。从來沒有寂寞的时候。
自从城楼之事之后。承懿翁主的性子便沉静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无数心事长在了她的心间。也开在了她的眉心。连太后也不觉奇怪。“慧生怎么转性了呢。”
我心中有些不安。欲答也无从答起。只得道“许是春困了吧。”
德妃点点头。“难怪。听贵妃说起温仪也贪睡了许多。”
太后靠在秋香色金钱蟒引枕上颔首道“也许吧。哀家瞧着胧月的性子也安静了许多。前些日子内务府说准备下了淑和的嫁妆。胧月也沒什么兴致去看。”
德妃陪笑道“是呢。如今她只有兴致跟着贵妃学琵琶。倒是学得很有几分样子了。”
太后不再言语。只道“哀家素日看惯了孩子们热闹的样子。不太习惯她们各自安静。”太后抬头看一看无边日色。“这样好的天气。叫她们出去走走吧。”
德妃笑着答应了。向慧生道“翁主。内务府扎了两只大蝴蝶的风筝。很好看呢。翁主可要去放风筝么。”
慧生有些百无聊赖的样子。却架不住胧月和温仪喜欢。只好跟着出去。我转身告退。“太后。臣妾陪着她们去放风筝。”
太后并沒有答应我。她已经靠在引枕上昏昏沉沉睡着了。
春风拂栏。而太后的病。是越來越重了。
天朗气清。连吹上面的风也有些绵软无力。软扑扑的。像婴儿轻软拂上面的小手。这样的风。即便风筝放起來。也会很快坠下。
我这样想着。慧生手上的鸳鸯大风筝便头一栽。软塌塌地掉了下來。线放得长。风筝便远远坠了开去。德妃推一推我。“快去看看吧。掉了风筝只怕要发小姐脾气呢。”
我笑言。“翁主虽有些孩子气。却也不至如此。”
我使一个眼色。温仪先知觉。将手中风筝交到内监手中。忙拉了胧月跟了上去。
上林苑花树开得烈烈如焚。红红翠翠粉粉白白交错。原來是姹紫嫣红开遍。曳地的裙裾使我不能很快奔走。待找到追着风筝而去的慧生时。我不觉怔住。
哥哥身上落了几圈风筝线。手中正执着一个金红色的鸳鸯风筝。百般摆脱不得。慧生愣愣地站在他对面。也不晓得去帮手。只这样怔怔地、怔怔地站着。浅金的阳光自蓬勃花树枝桠间流泻而下。哥哥身后那株开着洁白花朵的樱花正开得惊心动魄。
我突然想起來。早起小允子告诉过我。午后哥哥会陪着玉姚入宫來看我。
胧月见是哥哥入宫。十分欢快。快步跑上來拉着他手欢欢喜喜道“舅父。”
慧生用力攥着手中未断的风筝线。低低道“我知道。你是甄珩。”
哥哥满目愕然。问道“这位是”
我见得慧生如此。心中沉沉一坠。只得道“这是承懿翁主。”
哥哥正欲行下礼去。奈何身上缠了风筝线。十分不便。无奈笑道“玉姚等得心焦了。让我出來看看娘娘。谁知走到这里。天上便落下个风筝缠住了。失礼于翁主。”
慧生伸手欲为他扯去身上风筝线。一时觉得不好意思。急忙缩回了手。胧月一壁为哥哥拉去风筝线一壁笑着问慧生“堂姐你好聪明。你怎么知道舅父的名字。”
慧生满面通红。嗫嚅着说不出话來。温仪攀了一枝樱花在手。静静笑道“堂姐掉的是鸳鸯风筝呢。”
慧生向着哥哥轻轻笑道“听说你曾征战沙场。我父亲也戍守凉州。你能不能和我说说战场上的事。”
花树秾夭。胧月朗朗笑声和着清风荡漾其间。惹得那些娇弱的樱花花瓣零零星星地坠下。人面樱花相映。大约如是。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