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舅舅替你扛了

    沈云意可是记得很清楚,虞宗主曾经当着他的面，对虞绫说，若是虞绫敢在外面杀人放火,就亲手清理门户！

    虞绫可是他亲生的儿子,还是唯一的孩子,杀人放火都得以命抵命,更何况,沈云意这个非亲生的呢？

    “舅舅，我知道自己修炼的速度太快,引大家猜忌了,但这只是因为我修炼的功法，比较特殊。我从前跟在魔龙身边，偷偷吸了他太多灵力,一时半会儿无法完全炼化融合。再者,我师父临终之前,把他毕生修为凝结成了赤丹,送给了我。”沈云意轻声道，“我师父当初,可也是劫生境呢。”

    “云意。”虞宗主有些失望,指了指身后墙上的画像，又道,“你当着你母亲的面，再说一遍,师尧的金丹，不在你那里,他的死，与你毫无关系！”

    沈云意呼吸一滞,突然明白，虞宗主肯定是掌握了确凿证据，否则，不可能这么当面质问他。

    可自己明明把现场处理得很干净了，魔龙也帮他背了黑锅，到底是哪里露出马脚了。

    他不会承认的。

    右手悄悄背在身后，掌心升腾起龙焰。

    如果，虞宗主不肯放过他，执意要杀他赔命的话，那么，他就只能杀了虞宗主，送他下去，同文婧相聚。

    “是药王谷的弟子，他们不相信师尧那么轻易，就被魔龙剖丹，便将师尧的尸体，擡去了药王谷禁地，通过本门秘术，重现了师尧死亡瞬间的画面。”

    沈云意擡眸，眼里闪过一丝杀意:“然后，画面上有我？”

    虞宗主摇了摇头:“画面上有两个人，一个是魔龙，另一个，只是模糊的人影。”他深深望向沈云意，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庞，突然觉得十分陌生，轻声道，“你那夜穿的衣服，是我送你的罢？”

    沈云意的喉咙有些艰涩，他倒是不记得自己当夜穿了什么衣服，原来就因为衣服，所以才被虞宗主认出来了。

    那大不了，他往后再也不穿那种衣服便是了。

    “舅舅，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如果，你要因为一道模糊的身影，或者一件衣服就怀疑我，那我还真是委屈。”沈云意道，“若是我母亲还活着，她定然会相信我的清白。”

    虞宗主:“那你可以把之前从魔龙那里挖下来的龙目，拿出来给舅舅看看么？”

    沈云意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那日雷劫之后，他看着魔龙遍体鳞伤的样子，一时心软，就把龙目还给他了。现在虞宗主问他要，他哪里拿得出来？

    总不能再去挖罢？

    “你不必再找理由了，那日你渡劫时，我隐隐看见雷云之中，一条龙尾翻涌。”虞宗主又道，“不过，你不必担心，我那时替你施法隐了去。”他看着沈云意手里握的扇子，又道，“这也是魔龙送你的罢？”

    事已至此，沈云意也不想装了，他笑了笑，右手依旧背在身后，轻声道:“舅舅，我无话可说了，你想怎么处置我，直接开门见山说了吧。”

    他想听听，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深爱文婧的男人，到底打算怎么对待文婧此生唯一的儿子，还是流落在外，受了足足二十年苦的儿子。

    “你既承认了此事，那么，我顺便再问问你，阿绫的母亲，还有，你的父亲……”

    “他不是我的父亲！”沈云意冷冷打断，“从血缘上来看，他确实是，但我不会认他。我今生，只是我母亲的儿子！”

    “那你都承认了？”虞宗主的声音突然发颤，都有点站不稳了。

    “我无法原谅，师家兄妹当年对我母亲做过的事，我也无法原谅师尧二十年后，还辱｜骂污蔑我的母亲，我更无法原谅，那个姓宁的贱男人，当初娶了我母亲之后，还在外勾搭有夫之妇！弄大了别人的肚子，让我母亲情何以堪？！”

    虞宗主满眼痛心:“你竟为的是这个？”

    “是啊，要不然呢？”沈云意冷冷一笑，“我母亲玉洁冰清，清丽柔美，岂能受那些臭男人羞辱？”

    “那，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退路？”虞宗主痛心疾首道，“一旦被人知道，你手刃生父，仙门百家口诛笔伐，你年纪轻轻，怎么受得住？”

    “可笑！我已经是飞天境了，什么口诛笔伐？你觉得我会怕？他们再敢对我不敬，我要他们的命！”

    虞宗主讶然失声:“云意！”

    “虞宗主，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沈云意沉声道:“不是保护，当年姓宁的，不是为了保护我母亲，才命人将她送走。而是囚｜禁！因为，我母亲已经知道，他在外做了什么腌臜事，他为了堵我母亲的口，把她囚｜禁了，若非如此，我母亲就不会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损！而我——”

    他用扇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情绪有些失控，“我本来是该有母亲疼的！”

    “我不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我本该在母爱中长大！我本可以不用过从前那种生活！”

    “是姓宁的，他毁了我母亲，也毁了我！我没当众将他挫骨扬灰，已经是给全了他脸面！”

    “怎么会……”虞宗主满脸悲切，可随即又想起什么，眼睛瞬间就睁大了些。

    “不错，我没有当众将他挫骨扬灰，但我私底下那么做了。”沈云意眼里闪烁着诡异的猩红，“在宁长泽喝的药里，哈哈哈，在他喝的药里！”

    “他喝了他父亲的骨灰！你说他傻不傻？蠢不蠢？他以为我不杀他，真的是顾念那点骨肉之情吗？哈哈哈，我就是要看他从神坛上跌下来，看着一代天之骄子，是怎么受尽世间百般磋磨的！”

    “云意！你疯了！你已经走火入魔了！”虞宗主刚要上前，就被沈云意一折扇挡开。

    “舅舅，你好好看看我这张脸，你好好看看！”沈云意低吼，“我母亲死后，所有人都在欺负我！”

    他并没有告诉虞宗主，文婧当年受｜辱之事，打心底里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

    哪怕虞宗主不理解他，要误会责怪他太过心狠手辣，也无所谓。

    他就是要保全母亲的名声，任何人都别想把他母亲拉拽到泥地里踩！

    “云意，你可知道，勾结魔龙，残杀仙门宗师，手刃亲生父亲，是何等大错？！”虞宗主压低声道，满脸的悲痛。

    “我不知道啊，舅舅说了，我才会知道。但我想，无非就是一些极刑，具体怎么罚，到时候还不是看舅舅的意思么？”沈云意笑了笑，“剖丹？废我灵力？断我仙骨？毁我灵根？鞭刑？骨钉？凌迟？还是什么，挫骨扬灰吗？舅舅，我真的不知道，你告诉我吧。”

    他缓步往虞宗主跟前走近，背在身后的右掌中，龙焰翻涌。以他今时今日的修为，虞宗主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

    哪怕不能一击毙命，那偷袭之下，总该能一招制敌。他是真的万万没想到，到了最后，虞宗主居然会站在他的对立面。

    他原本没想杀舅舅的。

    他真的……想留舅舅和表弟一命的！

    这都是舅舅逼他的！

    虞宗主沉默了良久良久，久到沈云意都有些按捺不住，想直接出手了。他却突然道:“云意，今日之事，就全然当作没有发生过。”

    沈云意一愣，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可是杀了师尧，又害死了虞夫人呢。

    “是舅舅的错，是舅舅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虞宗主伸开双臂，将沈云意抱了个满怀，一手环着他的背，一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语气晦涩又悲切，轻轻地道，“此事，舅舅替你扛，往后我们云意要好好的，像你娘当初期许的一样，堂堂正正做人。我相信以你的本事，早晚能问鼎仙门。”

    “舅，舅舅……”沈云意神情呆滞，愣在了当场。

    “真乖，你母亲如果泉下有知，她的儿子长大成人后，年纪轻轻就修到了飞天境，还是个风流俊俏的剑修，一定会很自豪的。”

    沈云意喃喃自语:“真的，真的会为我自豪吗？”掌心处的龙焰，渐渐散去，他犹豫了很久，才轻轻把手搭上了虞宗主的后背。

    “答应舅舅，以后一定要走正道，当剑林魁首，人人敬慕钦佩的仙门宗师，除恶扬善，匡扶正义，怜爱苍生。”虞宗主的声音很轻，似在向沈云意做最后的告别，“还有，帮我照看好阿绫。”

    可是舅舅，人人敬慕钦佩的仙门宗师，固然好，可是比起敬慕，他更需要的是畏惧。

    只有脚踏修真界，才能让仙门百家跪伏。

    不过，沈云意还是答应了，还依虞宗主之意，在文婧的画像前起誓。

    可是，沈云意不信天，不信命，他的誓言又能算几个数呢？不过就是嘴皮子一张一合，吐出几个无关痛痒的字罢了。

    作为反派，他是有职业操守的。

    不洗白，不认错，不悔改，旁人误会他也好，理解他也罢，无所谓，他又不在乎。

    他还把文婧当年没有寄出去的信，以及那枚荷包，一起交给了虞宗主。以陈年旧物，来诛虞宗主的心，封他的口。

    宗主反复摩挲着那枚荷包，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娟秀小字，万般情绪涌上心头。

    沈云意默默离开，躲在门外驻足良久，听着屋里先是传来几声清朗的笑，随后笑声渐息，最终转变成压抑痛苦的悲泣。

    那果然是虞宗主的临终遗言，此次之后，虞宗主与沈云意再未见面，封了知晓师尧之死，尚有蹊跷的几人的记忆，对外声称是闭关，非突破不得出，实则自绝心脉死于洞府之中。死时，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枚荷包，二十年后，终于随文婧而去，为爱殉情。

    虞绫并不知道此事，还满心欢喜地同沈云意说:“我舅舅当年闭关十年，才突破至了飞天境，我爹爹的资质想来不比舅舅差，约莫也得闭关十年。等十年之后，我们昆仑就有两位飞天境了，到那时，我也二十好几了，我一定要赶在爹爹出关前，修到天成境！阿云，你一定要帮帮我！”

    沈云意微笑着点头，余光瞥见虞绫背上多了把剑，甚是眼熟，便问:“这是？”

    “这是我爹闭关之前留给我的，他说我境界太低，又总爱闯祸，他不放心，就把命剑留给了我。”虞绫很宝贝地把命剑捧在掌心，“上面的神识标记，也被我爹清洗了，我想他是打算把剑送给我了。”

    “我可太喜欢这把剑了！”他抱着剑不撒手，笑得开心极了，“我爹第一次摸了我的脸，还说，他一直以来都不讨厌我，他对我是很满意的！”

    沈云意逐渐维持不住脸上的神情了。

    可是，阿绫，你又怎么会知道呢？

    法器随主，主人若是身死道消，法器也会追随主人而去，尤其是命剑，极有可能当场折断。

    虞宗主清洗了命剑上的神识标记，只是不想让你知道，他已经死了。

    虞绫回了昆仑不久之后，就接任了宗主之位。他境界不高，年纪又小，性格也不够稳重，好在昆仑宗有多位长老扶持，还有沈云意这位飞天境表哥从旁指导，倒也不会出什么大错。

    他一心一意，只想好好当宗主，好好修炼，然后诛杀魔龙，替他舅舅报仇雪恨，所以，纵然是个张扬性子，渐渐也沉稳了。

    按照他父亲的意思，让沈云意留在昆仑当长老，沈云意答应了。

    虞宗主临死前，为沈云意取了个表字，为“从正”，沈云意也欣然接受了。

    苍生若顺他心，他就从正，若不顺他心，那他就入邪。

    沈云意代替母亲，手写了一封和离书，然后执意把母亲的坟墓，以及灵位，从宁家正大光明地接走了。他知道，这个世道男人三妻四妾根本没什么。宁家主搞了仇敌之妻，也只是名声有损，并非什么大错。

    但沈云意还是执意如此。

    他要让母亲死后，也干干净净，不要再沾一点脏。

    文婧的本家，早已经没落了，她自小是在昆仑宗长大的，因此，沈云意得了虞绫同意，就将文婧的坟墓迁回了昆仑宗，还将她的灵位，放在了昆仑宗的祠堂。

    沈云意甚至默默替虞宗主也立了坟，还雕刻了灵位，就暗暗藏在祠堂。

    等一切事情都平息后，人间已经悄无声息就入了冬，还连下了两场小雪。

    期间，仙主数次写信相邀，请他回仙府祭拜师父，都被沈云意婉拒了。

    他从前有想过要从师兄手里，抢走仙府，如今这种念头淡了，他反而想知道，若是仙府后继无人，他的这位仙主师兄，怎么有脸死后去见他们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