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57.第 257 章

作品:《在乡下当半仙的日子

    却说小观之前, 潘垚拿出了藏脏洞中的千目树种,也切断了它们和江云稷之间的纠缠羁绊,只须臾的功夫, 地上的影子便正常了。

    便是那一尊旧神, 抬头瞧去, 那莫名的压迫感也不复存在。

    江云稷都忍不住松了松手脚,只觉得手脚上那无形的镣铐尽数被褪去。

    可手脚宽松了, 他心头积压的巨石却仍然存在, 这会儿沉甸甸的搁在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江家”他忍不住开口。

    江家

    潘垚朝江云稷看去。

    话在口边了, 江云稷却不知如何再继续, 那白布蒙住的眼下有着茫然。

    “咳咳, 咳咳”秋风吹来,他被呛咳了两声。

    “族长。”有护卫担忧地喊了一声。

    “我没事。”江云稷握拳抵着唇, 压抑着喉头的痒意,过了好一会儿,他这才抵抗过这一阵的虚弱,后背都被汗水打湿了, 风一吹,有冷冷的凄寒。

    “道友也瞧到了, ”江云稷凄笑了下, 有些许的自嘲,“我道心已破,修为就像破漏的袋子,一日少过一日,如今病体沉疴,不过是上天对我的惩戒。”

    “可我江家”他哽咽了下, “我江家何辜”

    潘垚沉默了下。

    江家无辜,可那一城被炼做血煞的百姓更是无辜。

    抬眸瞧去,此处小观不止江云稷一个江家人,江家是赊刀人,护卫的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刀,潘垚曾在江家的祠堂中瞧到过,那是一柄偃月弯刀。

    此时,护卫手中拿着偃月弯刀,一身的劲衣,瞧着江云稷的眼中透着担忧。

    而那弯刀还未染上岁月厚重的痕迹。

    潘垚瞧了瞧自己的手,此时,手上虚无的痕迹更加明显了,得更费劲一些凝神,这才让她瞧过去是正常模样。

    前两日时候,在赵大宝的屋子里,潘垚瞧到了他去七星宫拿的谢予安旧物,其中有一方罗盘,她瞧到后,很是惊诧。

    罗盘似金非金,似玉又非玉,底色是带着晕光的黄,不亮不透。

    这罗盘她见过,在江家的祠堂里,它和江家记录修行谶言的手册搁在一处。

    只是,那时它已成了灰蒙蒙模样,残缺了一角。

    也因此,此物气机有损,不再不凡,只是一方古董旧物。

    那时,潘垚还惋惜这一方的好罗盘,说炼制此物的人修为不凡。

    哪里想到,这竟然是玉镜府君的旧物。

    秋风卷着落叶刮过石板地,一片片枯叶像是蝴蝶一般,江云稷的视线看向这一处。

    他剜了眼,可心眼还在。

    眼睛瞧不到,心中却仍能感知。

    日头西斜,秋日的日光也晒人。

    “族长,”一身劲衣的江家汉子不放心,瞧着江云稷被晒得微微发红的脸,眼里都是担忧,“不然,属下再去求求这姑娘,她瞧着便是个心软的。”

    “怎么求”江云稷问。

    怎么求

    汉子为难了下,吞吞吐吐。

    “不然,我去喊上老娘和家里的小子让她们一起求着去”

    赊刀一族说是修行中人,更像是走江湖的,常年和人打交道,更知道什么样的人最让人心软。

    必须是年纪大和年纪小的

    没瞧到蜂麻燕雀中,行骗的老手都是老幼妇孺么

    “就是有些臭不要脸。”

    江云稷气笑了,“你还知道这是臭不要脸的昏招啊。”

    他弹了个脑崩过去。

    江云稷不理会手下人的悻悻,暗自喟叹了一声。

    虽然只接触片刻时间,可他心中也知道,像潘垚这样的人,他不能用计。

    让人心软的计策更是不行

    她眼明心明,所行皆是随心随性,要是用了计谋,反倒弄巧成拙了。

    况且

    “江家这一生机,她和我说了。”

    “说了”劲衣汉子惊讶,眼睛瞪得和铜铃一样大,“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了”

    明明他一直跟在一旁的呀。

    江云稷看向远方,没有继续再说话。

    诚如这道友所说,妙清是天谴,是咎由自取,而能挽救江家一族的,也只能是他们自己,赊刀掠运,终究违背天和,他江家须得避世,须自己慎行。

    摇山七星宫那一处地,是江氏一族落根的地方,是他们的前鉴之事。

    只是,他还需要一个镇物。

    “回来啦”听到大门处的动静,屋里三人一下就支棱起了耳朵。

    潘垚阖上门,抬脚进了屋,对上的便是三双希冀又忐忑的眼,尤其是赵杰福和季茹娘。

    这两个不急不行啊。

    请神的可是他们家呢。

    潘垚好笑,也不卖关子,当即便点了点头,笑着道,“没事了,那小神请走了。”

    “福生无量天尊。”季茹娘和赵杰福大喘了口气,提着的心总算是能搁下了。

    潘垚将事情说了说,最后道。

    “它其实也没啥坏心,就是生得吓人了些。”

    便是卖卤煮的钱婶那儿,影鬼也没害人。

    捧着千目树种,落下监察符箓时,潘垚就知道了,为何影鬼会恼钱婶收上供的供肉做卤煮了。

    知道钱婶收供肉做卤煮,影鬼怕卖相不好,每一回上供的肉,它都不敢多尝精气,怕吃多了坏口感。

    要知道,当真被神鬼吃光了精气,那食物便如嚼蜡一般,瞧着正常,吃起来没滋没味。

    一回两回没事,回回都如此,它是越吃越生气。

    谁省着吃都生气,尤其是影鬼,瞧着肉在跟前,却得计较着节省,这叫这段日子被供得嘴壮的它如何受得住

    影鬼生前是樵夫,听人说钱婶守寡多年,它想着瓜田李下,倒是不好和妇道人多掰扯,又听说她家中大事小事,颇为听长子的话,就想着去和这长子说道说道。

    恰好落雨山滑,钱家小子的车马打滑,他摔了出来,影鬼瞧到了还给他挡了挡。

    要不是这一挡,钱家小子便不是摔断腿,而是摔出人命了。

    季茹娘惊得不行,“这么说,倒是我们误会它了”

    “恩,这事是误会了。”潘垚点头。

    “瞧病的钱和钱婶赚的钱差不多,这事儿是巧了,只能说是钱婶有这个劫,要破这个财罢了。”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也是因为这样,它听到你们同车的陈婆子说它坏话,才这样的生气。”

    被人冤枉了谁不生气呀

    更何况,影鬼的性子本就小,这不,陈婆子的嘴巴便生了泡泡。

    这是鬼捉弄,小惩大诫。

    “它在你梦里瞪你,倒没坏心眼,只是想和你说一声,不要别人说什么,你就风风火火的听什么,得坚信你一开始的选择,它心眼不坏,只要香火吃得痛快了,跟着赵大哥去一趟远门,也不是不行。”

    潘垚说着话,自己都有些囧了。

    这倒是颇有几分钱到位,万事好说的意头。

    季茹娘和赵杰福 ::::::

    两人面面相觑了。

    赵大宝乐呵呵,“这也不错,起码钱婶是不卖上供的肉了。”

    “你们在家里待着啊,我去街上买一些,正好让阿妹和谢仙长也尝尝,钱婶的手艺是真的不错,先前时候没吃到,真是可惜了。”

    说完,他搁下了蒲扇,起身去布褡裢里拿了碎银子,口中哼着小调儿,准备请几人吃一顿好的。

    季茹娘和赵杰福本来打算回村子了,听赵大宝这么一说,两人便留了下来,准备住上一晚,明儿早上再回去。

    别的不说,只吃卤煮怎么能行,必须煮一些像样的好菜

    不知不觉,一轮月色升了空。

    月色晕染,天幕是幽蓝之色,落了叶子的树枝疏朗开阔,妆点了秋夜的寂寥。

    这一处小城最高的地方便是钟鼓楼,在城中的位置。

    四方形的钟鼓楼巍峨端正,灰砖冷肃,柱、门、窗皆是深红之色。

    一灰一红,相互映衬成了恢弘。

    风一阵阵吹来,拂乱了碎发,也吹得人的眼睛微微眯起。

    “真奇怪,我竟然瞧到了千年前的月亮。”潘垚瞧着月色,语气里是惊叹,“唔,都是一样的漂亮。”

    又瞧了片刻这月色。

    “府君,我要走了。”

    潘垚侧头朝谢予安看去,只见清风将他的衣袍拂动,月色映照下,眉眼间好似也多了分柔和。

    潘垚仔仔细细地瞧过他的眉眼,鼻头有些酸涩。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回了灌湖村底。

    更不知道自己走后,府君又该是怎样会不会难过,一身血煞是否褪去

    大抵是无碍的。

    潘垚乐观的想着,她遇到府君的时候,他身上的血煞之炁可是消退了的。

    而且

    也不认得自己了。

    莫名的,潘垚有些低落。

    她伸出了手,瞧着自己变得透明的手,月光从指缝下漏下。

    突然,潘垚的胳膊被人攥着,她有些惊讶。

    入眼是黑色的袖袍,转过头,潘垚便瞧见谢予安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那儿,元神有些缺失,他笼着血光的眼似有挣扎。

    “府君”潘垚诧异。

    片刻后,似是艰难的清明,谢予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分的涩然,“你要去哪里”

    “你能说话啦”潘垚激动,眼睛明亮,叽叽咕咕地又念叨了起来。

    “我和你说过的呀,我是在灌湖村底遇到了五星连珠才来这儿的。”

    “这是我的元神,元神能待这么久,已经很厉害了”说着说着,潘垚自个儿都自豪了。

    随即,她又垂头丧气了些。

    要是在以后,瞧到自己这样厉害,府君肯定会夸她一句。

    才这样想,就听到风声呼啸而来,与此同时,也将谢予安的夸赞一道传了过来。

    “做得真好。”

    潘垚抬头就瞧去,“府君”

    谢予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夸赞出这一句,只是,瞧着她低落的模样,他便心中不忍,不想她露出这般模样。

    像是前些日子瞧过的雨,雨水一滴滴落下,自然又细小,然而,细细密密的,一阵又一阵的,它们却扰了一池的江波,水面起了层层涟漪。

    一如此时的他。

    此时雨停歇,而她也要走了。

    落叶在秋风中如枯蝶一般,有几分离别的萧瑟。

    潘垚将自己向赵大宝讨的罗盘拿了出来,搁到了谢予安的手中,道。

    “我原先还在苦恼,不知道这罗盘该不该给江云稷。”

    潘垚知道,在千年后的灌湖村江家祠堂里,是有这一个罗盘。

    可她总觉得,这罗盘不该由她决定,是否搁到江云稷手中。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谶言,是江云稷和谢予安的缘,了结它的,也该是谢予安才行。

    谢予安接过罗盘,垂眸未语。

    了结这一件事,潘垚心里轻松了些,她正待说什么。

    突然,谢予安好像察觉到什么,抬头朝东面的天空看去。

    潘垚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过去。

    只见天上有星相连,隐隐成为一条直线,与此同时,潘垚搁在灰瓦上的灯笼也簌簌而动,紧着,里头那一只蝴蝶也振动着翅膀飞出。

    “这”潘垚忍不住站了起来,抬头朝蝴蝶瞧去。

    它振动翅膀,月夜下,蝶翼像是染了星光月色一般,微微一振,便有荧光落下。

    它似是转头朝潘垚瞧来,招呼着她朝五星相连的方向飞去。

    “是五星连珠”潘垚的手被牵住。

    她回过头,撞进了谢予安瞧着她的眼,里头有未言的挽留和情谊。

    潘垚怔了怔,“府君”

    星光愈发的明亮,隐隐成了一线,时空缝隙的罡风随着秋风呼啸而来,谢予安低头,瞧着自己牵着的那只手,只见上头隐隐有透明之色。

    他的眸光黯了黯,几经思量,最后还是松开了手。

    风将衣袍拂动,似是沉浸在了夜色中,浑然成了一体。

    “我会去找你。”血煞笼身,谢予安的声音带着几分涩然,却说得肯定,“一定能找到”

    潘垚愣神了下,随即眉眼一弯,用力地点头。

    “恩,一定能找到”

    她原先想瞒着府君,正如自己来得突然,走时也该这样。

    可最后,她还是想和府君好好分别。

    说一声再见,将来,就一定能够再见

    飓风起,卷着那只振翅的蝴蝶。

    只见风力威势迅猛,然而那蝴蝶拍着翅膀,艰难却依然顽强,没有被刮跑,这便是生命的力量。

    下一刻,天上五星成一线,有星力倾泻而下,华光大盛。

    谢予安没有闭眼,瞧着潘垚没入了星光之中,只须臾的功夫,这儿便没了她的踪迹。

    许是那星光太盛,赤帽之下,谢予安眼中有血泪落下。

    江云稷还在小观,这时,他听到外头有人敲门。

    “族长,我去便好。”一身劲衣的江家汉子去了门口,打开门一瞧,左右皆无人。

    然而,石阶上却搁了一方的罗盘。

    他带着罗盘回了小观里,递给了江云稷,摇了摇头,道。

    “没瞧到是谁,只那儿搁了一个东西族长,这是罗盘吧。”

    江云稷蒙着眼,手抚上罗盘,入手是似金非金,似玉非玉微凉的触感,逼人的灵炁从法阵上传来,是自己感受过的灵力波动。

    他怔了怔,良久后喟道。

    “我欠谢道友良多啊。”

    “是谢仙长给咱们的族长,你以前见过这东西”

    江云稷没有理族人的好奇。

    虽然道心已破,修为正一日日散去,如今却还未到末途,他趁着自己威势尚在,落了罗盘至摇山,此时,那一片湖已成平地。

    因着前些日子五星连珠的星力而有地动之兆的山地,瞬间平静了下来。

    族人齐心,屋宅一座座起,每一座屋子的屋檐下挂着一盏灯,灯是江云稷以灵炁相刻,遥遥应和高山祠堂处的罗盘,成镇压之势,压制着湖底的煞气。

    “这一处,以后便唤做灌湖村吧。”

    “哪里有湖了”住了新屋,族人还是欢喜的,听了一句灌湖村,大家都诧异,为何这村子叫这个名儿。

    “族长说叫灌湖村,就叫灌湖村咱们就服气族长,你要想不叫灌湖村,好嘞,等你成了云字辈,或是走运子孙成了云字辈,比族长还出色,你再改个名儿”

    “欸我不是这个意思”

    屋子里,江云稷听着族人吵吵闹闹,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提笔想写下摇山七星宫覆灭一事,想以史为鉴,不想,落笔竟不成字。

    “竟是天机么”江云稷喃喃。

    最后,他咬了咬牙,只在扉页上落下了得失枯荣总在天,机关算尽也枉然的谶言。

    只盼他江氏一族的赊刀人,行事常怀敬畏之心,做人敬天,敬地,敬自己。

    莫要如他一般,因着外物移了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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