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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56.第 256 章

作品:《在乡下当半仙的日子

    运道有天数、定数、劫数, 其中最难以琢磨的便是变数,因此,人的运道轻易断定不得。

    想着在灌湖村底,遇到那难得一见的五星连珠, 从遥远的时空落入这一处, 潘垚认为,她是能说一声变数。

    不过, 便是没有她, 潘垚相信, 妙清道人和钰灵仙子的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们的下场, 在他们做下恶事时便已经注定。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潘垚没有正面回答江云稷的话。

    人都是护短的, 她也不例外, 虽然说,这江云稷所求只是千目树的种子, 是修为的更进一步, 一物换一物, 这才落下了谶言。

    妙清道人所做的一切, 是他心性恶劣, 便是没有江云稷,也会有林云稷,赵云稷妙清道人会想着法子, 做别的恶事。

    就像他后来做的一样, 放弃了给谢予安雪中送炭,做鸡犬升天的身边人一样,后来,他筹谋的是诛杀邪神的功德。

    邪神难寻,他便造一个邪神。

    以万人为祭, 一城为祭,也在所不惜。

    可潘垚还是对江云稷没好脸色。

    这些人可把府君给坑惨了

    她就是小心眼儿了

    秋风簌簌冷冷的吹来,将江云稷蒙眼的白布帛吹拂,绸带在风中翻飞,他平复了些心情,似是知道潘垚对他的不喜,轻叹了口气。

    虽眼中无眼,他却是心明。

    这道友一身的道韵,光彩绽绽灼灼,分明是元神凝身,在她身上有时间的炁息,更和他赊刀一族有渊源,隐隐约约,他心中有感,如今,他赊刀一族的生机便在这人身上。

    秋日的日头晒人,落在屋顶树梢处耀眼又明媚,此时日头微微西斜,地上的影子被拉长,潘垚的视线落在江云稷的影子上,瞧了片刻。

    这影子自己会动

    抬头又瞧向他蒙布的眼,潘垚突然道。

    “你剜了眼”

    “神像的藏脏洞里,搁的是你的一双眼”

    虽是问句,潘垚的语气却颇为肯定。

    江云稷僵了僵,最后微微吐了一口气,点头承认。

    “是。”

    “不过,与其说是我的眼,不如说是那一双的千目树种。”

    他顿了顿,又道。

    “这一尊旧神的藏脏洞中,搁的是极北极寒之地的千目树树种。”

    有所追求的人,定也有魄力,江云稷也是如此。

    才得千目树种,瞧着那一对流光溢彩,最后沉寂,归于平凡的千目树种,江云稷欢喜激动得不行。

    当即,他便下了决心,剜了自己的一双眼,以眼替眼。

    千目树种入眼,他的眼睛有木头的褐色闪过,随即,那一双眼又变成了白眼黑珠,和以往的眼睛一样。

    只是,这世间的一切在他眼中又不一样了。

    万物好似蒙着如氤似岚的道韵,在他眼中更为清晰。

    瞬间,他的修行便更进了一步,可以说是勘透世间本源,千目树果真名不虚传。

    “谢仙长这事给我的打击太大了”江云稷感慨万千。

    得失枯荣总在天,机关算尽也枉然,这话说的是妙清,于他而言,也如雷霆入耳,振聋发聩,当下,他心中就生了怀疑。

    人运有变数,轻易断定不得。

    而他所修行,便是断定那一道的人运,国运,天运

    怀疑只一丝,然而,就像是千里之堤中多了一处的蚁穴,它们啃啮出了一道缝隙,江水拍来,巨大的威势下,那蜿蜒绵长的堤坝便溃了。

    江云稷的道心也是如此,只一下,它便崩塌了。

    尤其是,等他去了摇山,看到往日恢弘不凡的七星宫覆灭,瞧着那高山成江水,泥土又倒灌湖水,将那一城的冤屈和血煞压下心中更是惊疑骇然。

    “我是赊刀一族的罪人。”江云稷的声音几乎都哽咽了。

    他从来只是族人的骄傲,是赊刀一族千百年难见的天才,可就是因为他,因为他的贪功冒进,心生贪念,为了一个外物,明明心中有感似有不妥,却还是心怀侥幸,为妙清道人落了那一句谶言。

    一句谶言,换一对的千目树树种。

    自此,恶意的种子萌芽。

    “我瞧到、瞧到族人死得死,逃的逃天灾人祸,是那一城枉死之人的罪孽怨怒缠着我,也牵连了我的族人。”江云稷颤抖着手摸上了自己的眼睛,“所以,我剜了它,丢了它”

    他逃避了,只想着瞧不到就不会有事一般。

    似鸵鸟埋沙,掩耳盗铃,只以为自己骗了自己,不看不顾,事情便不会发生。

    哪里想着,这剜了眼一丢,反倒又惹了事。

    “千目种子上有一道影鬼,灯下昏黑,我也是剜了眼后才有所察觉。”

    “这影鬼带着千目,恰好落入了河中,河中有一废弃的神像,它入了这藏脏洞,迷惑了人将这神像打捞而起,供在了这一处的小观里受了香火,鬼身也有了神性。”

    说起这事,江云稷憋闷得不行。

    他丢了这眼,是逃避,也是想断了这一份孽缘,哪里想到,妙清道人竟然在千目树种上留了暗手,上头有一道影鬼,如今影鬼入神身,因着之前的修行和羁绊,竟然反过来压制着他。

    除了这一处小观,他哪儿也去不得

    他的影子和神像的影子羁绊,神像更是拷在脚上的一个大铁球一样。

    更甚至,旁人请神的小神像,他还得帮着雕刻。

    憋屈

    着实憋屈

    可以说,他都成了这影鬼的守观人了。

    “不过,这影鬼的性子是小了些,倒也没什么恶性。”江云稷说了句公道话,“因着影鬼的缘故,虽然千目树种已经离开我的身体,我仍然能有所感知,今日得见道友,便是我的生机”

    顿了顿,他又道。

    “也是我赊刀一族的生机。”

    所以,即使憋屈得不行,又有族人随身,他也没有自己断了这羁绊,老老实实地刻了那小神像,也由着影鬼顶着他的模样,任由它如影子也似衣裳,飘忽地去信徒家中。

    它爱去瞧热闹,便让它瞧着去。

    “影鬼”潘垚意外。

    她想起了妙清道人说过,钰灵仙子的阿娘怀着她的时候,便是被影鬼吓着了,这才连累她腹肚中的弟弟没了气息,骨肉被同胞姐姐吞噬,最后成了胎中身。

    “是那一只影鬼吗”

    “是。”江云稷点头。

    如今这情况,他也算是和影鬼同用一身,影鬼所遭受的,残留的记忆,在江云稷眼中毫无保留,清晰可见。

    “也是个可怜人。”江云稷低头。

    虽然瞧不到这影子,他却知道它正闹着。

    江云稷和潘垚说起了影鬼和妙清道人间的渊源。

    “有一次,妙清新得了一道符箓,威力甚猛,他一时技痒,便落了雷霆劈了一片林子,这影鬼生前是个樵夫,那时,他恰好在林子中种树苗,受了这无妄之灾,自然心中不甘。”

    樵夫砍树,也知不可竭泽而渔。

    春日时候,上山砍树时,他背着背篓,背篓上是树木的小苗,入了山,第一件事便是将这小苗种到那稀疏的山地之中。

    如此,十年百年,后人也能有树砍,有柴烧,有一份营生。

    雷霆落下,当即,他的身体焦黑,成了一个炭块,妙清道人瞧到了,却没有过多的放在心上。

    蝼蚁罢了。

    谁又会在意自己伤了只蝼蚁

    樵夫本就因意外身死而不甘,瞧到妙清道人这漫不经心的一眼,心中更恨了。

    凭什么,凭什么他的死在别人眼中这样轻飘飘

    他也是娘生爹养的

    他也有血有肉,知道痛,伤痛自己死了,家中人又该怎么办

    它在山间徘徊,残魂吸纳山瘴成了缥缈的影鬼。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生前那记忆好似没了,再遇到妙清道人时,仍然心中不平,瞧着妙清道人不痛快,不顺眼,略略想了想,悄无声息地就跟上了他。

    妙清闭关,又一身的道法,阴阳相克,它倒是不敢靠太近。

    只在他山脚的那一处屋子附近,不甘又愤怒地徘徊。

    时而蹲地如巨兽,时而化风呼啸影子在山风中拉扯,成了诡谲模样影鬼没有唬到妙清道人,倒是唬到了屋子里住的美妇人。

    “那便是钰灵的娘。”江云稷感叹,“也是阴差阳错。”

    潘垚到不觉得是阴差阳错,“是一啄一饮。”

    她说得肯定。

    樵夫都知道砍了树,就得再种些树回去,如此才能平衡,而妙清道人却不知道。

    不,他不是不知道,他是自大狂妄,不将旁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虽然只打了几次照面,潘垚却认清了妙清道人的为人。

    “一道符箓害了人的性命,可以说是失手,是无心之失,事情发生以后,他明知人死有魂,却漠然冷眼,更无一分一毫的弥补,这便是他的过错。”

    “他的媳妇会被影鬼吓着,追根究底是他的过失,这是因果前定。”

    江云稷愣了愣,仔细一想,他认得的妙清确实如此。

    良久,他什么话也没说,只一声喟叹被秋风吹散。

    潘垚倒觉得这影鬼是个可怜蛋。

    “在妙清道人手中,它一定遭许多罪了。”

    江云稷想着影鬼记忆中受过的酷刑,默默点了点头。

    “它是鬼仆,如今天罚落下,七星宫覆灭,更是无处寻妙清,这鬼契,算是断了。”

    听到鬼仆契断裂,潘垚为这影鬼高兴,也是,她记得在灌湖村的水底时,瞧到的妙清道人眼珠子一片的白,已然成了邪物,他定然也死了一遍

    人死债销,这鬼仆契没有续订上,自然断裂了。

    潘垚走到那一尊旧神面前,打开藏脏洞,果然看到里头搁着一双的眼。

    是木头做的,圆溜溜的两颗,木褐色的眼白,眼珠却似一圈圈的木纹,颜色有些深。

    潘垚想了想,打鬼棒一扬,断了这千目种子和江云稷之间的羁绊。

    然而,这种子和影鬼却缠绕羁绊深厚。

    只见影鬼成为薄薄一层,有丝丝黑雾和千目种子交缠,像眼睛的血管,也像黏膜,甚至,因着影鬼的戒备,千目树的种子那一圈圈如年轮的眼珠也瞪着潘垚。

    同仇敌忾一般。

    潘垚愣了愣。

    这种子

    和江云稷相比,它竟然更喜欢这影鬼吗

    “怎么了”江云稷听空气中很安静,微微侧头,询问潘垚。

    潘垚“没什么。”

    她几经思量,又转头瞧了瞧谢予安。

    想起了他曾经和自己说过的,修行中人从心而欲,自在肆意,到底还是依着自己心底的意思,和拘着蓬头鬼娃娃一样,落了道监察的符箓在这影鬼身上,而非剥离了它和千目树种。

    “以后可不能做恶事,心怀恶意的吓唬人也不行。”潘垚摊开手,瞧着手中那两粒千目树种,神情认真地叮嘱。

    “心眼别小,做人做鬼做精怪,咱们都得心眼大方一些,这样,路也能走得宽一些去吧,好好扎根修行,瞧到不公平的事,能搭把手就搭把手,说不得以后有了机缘,你还真成了小神呢。”

    “哄别人的香火有什么意思呀,得有自己的香火。”潘垚笑着又嘟囔了句。

    说完,她掐断了灵炁束缚,只见流光一闪而过,影鬼裹挟着千目树种,转瞬的功夫便消失在了天际。

    “这是”江云稷惊讶。

    潘垚将手中的打鬼棒挽了个棒花,没有和江云稷解释过多。

    影鬼已是残魂,尤其在被妙清道人拘着惩罚时,那魂魄更是七零八落,意识只些许残存。

    它攀附着千目树种留存,而千目树生极寒极北之地,本就喜阴,也正因为这,在影鬼和江云稷之间,虽然江云稷以灵炁炼化了它,它也更喜欢影鬼,心生亲近。

    两个存在都只是懵懂的灵智,相互交缠,相互依靠更是成了一体。

    倘若强行剥离了影鬼和千目树种,只怕那影鬼也无法投胎,便是投胎,也只是孑孓蜉蝣

    潘垚心有不忍。

    她见过山茶花树和残魂成花鬼,也许这影鬼,在时光流淌之下,它也能和花鬼阿茶姐姐一样,成为一个树鬼。

    江云稷皱着眉,倒不是太赞成潘垚此举。

    “道友这心,太过心软了。”

    千目树种可不是一般的种子,此物生于极寒极北之地,本就应运而生,能窥前尘知后事,他将它们化眼,亲自体会到了此物的厉害之处。

    可知道了又有何用

    得失枯荣总在天,机关算尽也枉然,有时,真的是说不清,到底是你窥得了天机,还是天机让你窥得了天机。

    身在红尘,身在运中挣不脱,逃不开啊。

    江云稷心灰意冷,道心已然是破了。

    可道心再破,他也惋惜这千目树种竟然落在影鬼手中。

    只是一个影鬼

    潘垚白了他一眼,“我要是不心软,你还和我说赊刀一族的事作甚”

    还说自己是一线生机他江云稷的事,就盼着她心软,影鬼和千目种子,她就心软不得了

    双标

    江云稷窒了窒。

    这、这倒也是。

    他面有讪色,想着自己还有事相求,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

    另一边,影鬼和千目树种相缠,如流星一般划过天际,不知落入了何处。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时间荏苒,地上的人传承了一代又一代,天上的月色却仍然是那一轮月色。

    种子落了地,生根发芽,一点一滴地长大,枝丫舒展而开,享受着每一寸的阳光,每一滴的露水每过一年,树干的年轮便长了一圈。

    影鬼和树浑然一体,和煦的日光和清风将满心的愤懑消弭。

    还活着,能感受阳光雨露,便是最好的慰藉和安宁。

    树的时间和人不一样,有时睁眼,便是数年过去。

    上上次睁眼,树的周围是个坟场。

    上一次睁眼,树的周围是个尼姑庵。

    而这一次

    “叮铃铃叮铃铃”学校的铃铛被拉响,快活的小娃娃从教室里跑了出来,去了操场,跳绳,跳房子摸鱼捉虾,热热闹闹。

    恩,这一次是学校。

    咦,好像有个熟悉的气息

    风吹过树叶,叶子婆娑,影鬼吸了吸鼻子,它正待寻找这一道熟悉的炁息时,转瞬却被另一个事给吸引走了。

    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从树下走过,她留着一头乌青色的发,长发披散着,上头用一个碎花布的发箍,额头前是细碎轻薄的刘海。

    今儿,她穿一身浅粉色的针织外裳,下头是长到脚踝处的长裙,看过去靓丽极了。

    然而,在和千目树浑然成一体的影鬼,不,此时该说是树鬼了。

    在这树鬼眼中,这女子却不幸极了。

    气机交错,如雾似岚,未来的运道如水幕般在树鬼那年轮一样的眼中交错过。

    对她丈夫虎视眈眈的坏男人。

    被坏男人哄骗着,最后良缘断裂,反倒和坏男人命运相缠的她痛苦,懊悔,怨恨最后,她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他爱他,他爱她,她又爱着他

    乱套了乱套了

    嗬可不能这样放了它又赠了它机缘的姑娘说了,遇到不平的事,能帮一手是一手,它得行侠仗义。

    树鬼激动,左思右想,正不知道该如何行侠仗义的时候,瞧着这女子走去的方向,眼睛一亮,有了

    它想到了学校里老师吓唬小娃娃,不让小崽子去大坑上上厕所编出的鬼话。

    有鬼掐屁股呢

    没错

    有鬼掐屁股呢

    有什么能比掐屁股更能引起男人的注意和嫉妒呢

    必须让这傻娘子的夫婿知道,有人在打着他媳妇的主意,当然,它知道,那坏男人心眼多着呢,其实是弯绕着,迂回着暗戳戳又阴暗爬行地在打着他的主意

    嗐有点复杂。

    不管了,知道表面的诡计便成

    它行侠仗义,狠狠一掐

    果然,这一掐,命运就被拨动了。

    瞧着未来成了混沌,树鬼满意一笑。

    太阳有些大,它又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深藏功与名,影子一个交错,没入了树干之中。

    正好和前来查看的潘垚擦身而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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