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序号NO.44
作品:《航迹云形成的理由》 044
你好, 请问你认识我吗
手机屏幕亮着时强时弱的光。
暑假的最后,夏天的末尾。
那天下午。
舍友季之恒家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见到她的第一面, 看见她那张苍白又单薄的脸时。
他恍惚了。
骆杭一时间不知是自己热晕的幻觉,还是因为回忆淡去而产生的错觉。
“谢谢,不买保险。”她的声调很高,嗓音柔软。
像吗不像吗
还没等他对比回忆, 就被她摔了门。
他再次敲动门板,提示自己要慢,再慢一些, 不要吓到她, 不能显得自己急促。
她再开门的时候,表情已经明显不悦,脸颊气鼓了。
“我不是卖保险的。”
“你卖什么我都不买。”
不管怎样,这脾气是不像。
他挡着门框, 忍不住想笑“别急着关门儿,我找季之恒。”
为什么想笑大概是喜悦, 哪怕只是个长得与她相似的人,他能这样面对面看上一眼,都能些许圆满。
初三父母遇难, 他去到飞机坠毁的地方。
他盖上了两个装着泥土的骨灰盒,开启了三年暗淡无光的生活。
父母逝去,他没了对人生的所有追求, 每天浑浑噩噩的,恨不得找个机会死了算,可是另一方面却还要为了吃饭住房奔波算计。
高二那年夏转秋,几乎是他在南城三年里最难熬的时间。
被崇京那边的家人对他不断缩减的生活费用, 高三升学的压力,越来越不够用的时间,这些都压在了他身上。
他比同届人都大一岁,已经年满十八,可以在社会上兼职打工,但是因为在校高三生的原因,他的工作时间非常碎片,几乎没有正经店面愿意要他。
他只能在市井小店里,灯火通明的大排档里做活。
高三晚自习通常九点放学,哪怕他提前走也已经七八点,他在大排档一条街兼职,常常干到凌晨收工,回到出租屋后就完全没了任何力气,头昏脑涨时思考的只有两件事要怎么拿着这些钱活到毕业,以及,还能睡几个小时。
即便如此,他的生活还能变得更差。
那些像臭虫一样难缠的巷口混混,平时来招惹,他只要拼命挥动拳头打回去就行。
直到他们在大排档的店里看见了打工的他。
连挣钱过活的兼职都没了,他被逼到了绝境。
要怎么样打电话求着崇京的骆家人多给他一些钱么,非亲非故,谁会管他。
即便向他伸出援手,等未来他回去继承父母遗产的时候,又会被纠缠瓜分。
他身上那根倔强的傲骨,偏折不下去。
孤独无助的生活伸出双手掐住他的脖子,令他窒息。
他终于在那个午后,有了崩溃的迹象。
他跑到最能看见广阔蓝天的学校游泳池,他对着仰头蓝天哽咽,一拳拳砸在地面上,擦出了血也不知疼痛。
就在这时,一道声调有些低,但是很温和,有些颤抖的女生声音倏尔在他身后器材室方向响起。
“同,同学。你看那个。”
“你看天上那个,白色的一条的云,好奇怪。”
“我以前没见过这样的云。”
“你知道这怎么回事吗。”
十分蹩脚的搭讪和转移话题。
骆杭没想到这个地儿还会有人在,他拾起掉在地上的自尊心,使劲用衣袖擦抹自己的眼下。
“航迹云,飞机高空飞行时水汽凝结形成的。”
对方察觉到他异常的情绪,停顿了一会儿。
“你看是不是有点像飞机在流眼泪”
不知道为什么。
他听懂了这句话最深层的意思。
他猝不及防的获得了来自陌生人的,最隐晦却最温暖的安慰。
于是,对她开始产生兴趣,就因为这一句话。
后来他自己回想都觉得奇怪。
游泳池初遇以后,他的生活仿佛走入拐角。
之后,他在一场群架里遇到了许砚谈和胖猴,稀里糊涂你来我往的成了朋友。
最后半年能在南城坚持活下来,一大部分功劳也跟许砚谈的帮照有关。
之后他试着再去游泳池,没想到她还在。
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地方。
之后的每天中午,他在游泳池前坐着,她在器材室的背面。
他察觉到她不愿露面的态度,于是就从没有提过,也没有向器材室的背面踏出过一步。
这是两人之间默契的约定。
闲聊中他了解她更多,她喜欢飞鸟集,最喜欢的电影是岩井俊二的情书,吃不了辣,从小就有哮喘,志愿成为教师
哪怕素未谋面,但她在骆杭的脑海里已然立体。
哀郁的,怯懦的。
但又是温柔的,慈悲的。
“因为淋过雨,所以想让别人拥有更坚固的伞。”
一句话,让他幡然醒悟,像是一股全新的泉涌打在了他这口枯尽的井里。
临近飞行员招生体测的这个时候,他直接更换了自己对未来的志愿。
从飞行员,到飞行器设计与工程专业。
为了考上最好的飞行器设计院校,他必须付出比之前还要多倍的努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每天中午那短短的四十分钟的午休时间视如珍宝。
在那个游泳池,他能把心里的压力,痛苦都讲给她听,没有任何顾虑。
骆杭早已做好打算,高考前留校的最后一天,或者是高考后,他会走到器材室背面去见她,去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然后突然有一天,她不再来了,一点预兆都没有。
无论骆杭等多久,器材室的背面都不再有声音。
因为不知道她的班级,于是从那以后到高考前一天离校,他没事就在走廊里闲逛,去听所有与他擦肩而过的女生的声音。
找得他听觉都恍惚了。
他听了那么多,找了那么多,却再也寻不到她。
失去了联系,骆杭的生活又暗了下去,这一次,直接到了高考后。
一切崩溃在他们返校拍摄毕业照片的那天。
高考后,因为天气原因,他们返校拿成绩的那天没有拍成毕业照,校方另择一天阳光明媚的日子,组织高三全体师生再次返校。
他们班是第一个拍的,班里的同学都在看台上等待,因为摄影师需要搭架子找好拍摄位置,这时候,他的一个同学正在旁边看视频,声音外放着。
骆杭瞥过去,好像是某个学生个人之前在校内做的对高三生的告别视频,随机采访,大概就是问这三年来的收获,难忘的事,以及对未来的希冀。
他看了两眼,没什么兴趣。
就当骆杭正要把视线挪开的时候,里面的拍摄者突然抓到一个低着头路过的,有些胖的女生。
因为拍摄设备比较老旧,画面很模糊,几乎只能看到她脸的一个轮廓。
哎同学同学你是高三的吧能帮我们说几句吗我们在拍视频
不不用了对不起。
骆杭听到她说话的瞬间,脑子一嗡,有些惊愕的一点点转正视线,目光直直定在手机屏幕上。
他终于将她的脸和声音对上,他终于看见了她的模样。
残酷的是,他一个月前,刚刚面对面拒绝过她的喜欢。
他被学校里的人传闲话,他这个人最讨厌的是就是被人拿家庭出身冷嘲热讽。
那个女生被人当众羞辱,他帮她解围,只是出自于良好家庭的教养和素质,除此以外她对自己就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即使他们说那些闲话是她传出去的,即使他们说她喜欢自己。
但这些他都不在乎。
没想到的是,当天下午,她趁着他独处时又找了过来。
还没等她开口说话,他就直截了当地把话说明白“我不需要。”
见她低着头一直没说话,他还补了一句“我有喜欢的人”。
意思是不是你的问题,不是你外表容貌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因为我有喜欢的人。
可是当他在看到视频上一边说话一边逃走的女生时,骆杭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了就在一个月前,他亲手推开了救赎自己的女孩。
那天拍毕业照,他就固执地站在摄影师旁边,拍一个班,他就站着看一个班,他要把她找出来,要解释清楚。
他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
可是没有。
可是那天十几个班按顺序一一拍摄,他的视线扫过全年级的人,都没有找到她。
后来,有人聊起这届有一个女生,不知道是哪班的,在领完成绩的那天出了车祸,好像是死了。
骆杭的遗憾和悔恨就像是情书里被冰封的那只蜻蜓。
他的喜欢,他的自责,他的痛苦,永远被冰封在了那个酷热的夏天。
如此残酷,他拿着那个模糊的截图问了一圈,却根本没人记得她。
他将那个视频要了过来,一帧帧的暂停,停在她望向镜头的那一帧,截下来印成了不太像照片的照片,藏在没什么钱的钱包里。
那晚是离开南城的前一天晚上,他和那几个哥们凑在一块吃了顿饭。
别人玩了一宿他就喝了一宿,他知道自己没沾过酒,却还是不要命似的掺着喝。
可是连酒精都无法麻木他那根揪着的,仿佛全身筋骨都要断了的痛感。
被扛到酒店,躺在床上之后,他听见许砚谈问他“这谁。”
骆杭半睁着烂醉的眼眸,看见他举着自己的钱包,指着那照片。
骆杭一把抢回钱包,合好藏在身下。
抄起抱枕挡住自己的脸,吐出几分烦懑的嗓音。
“不认识。”
确实不认识,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不认识你藏人家照片,为什么啊,变态啊”
为什么藏她照片
他烂醉如泥,浑气地自嘲一声。
“声音。”
因为她的声音。
之后的几年,他将那份遗憾和痛苦故意埋藏在忙碌之下,他开始跟所有事较劲,不要命的搞科研,挣钱,不让自己停下来休息半分。
他的思念始终清晰,可她在自己脑海中的那道声音,却越来越模糊了
站在季之恒家的玄关处,女孩不知为什么一直没走,他就变着法的跟她搭讪,因为想再多听听她的嗓音,好似再多听几句,就能判断的出来。
“我真没东西卖你。”
“骆杭,你哥同学。”
“你叫什么”
在季之恒告诉他继妹有哮喘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这个女孩就是她。
但是他马上就自我否认了这个有些荒唐的猜测。
因为很多事又不像。
脾气不像,声调不像,应该没去过南城,而且还很喜欢吃辣。
她明明一点辣都吃不了的。
直到云迹坐在树下,亲口说出那句“航迹云,像不像飞机的眼泪”
他也没什么根据,就是觉得除了她以外,没有人会说出这句话。
于是他问她“你说一个吃不了辣的人,会在一夜之间变得无辣不欢么。”
即便季之恒传递出来的信息明确告诉他,他和云迹的人生轨迹没有重叠的部分。
可他在心里,依旧保有那几分相信。
他需要确凿的证据,他也需要更多耐心。
因为骆杭记得她曾说过的话。
如果一切都能够重来
我希望所有人都可以忘记我
如果她真的是她,那他更要小心,再小心。
如果她想要用这样的方式从头开始,那他愿意陪着她,重新再走一遍。
相识,相知,相伴。
言语也许藏匿着谎言,但是人与人之间莫名的吸引力不会骗人。
骆杭信这个,所以不论是曾经阴郁自卑的她,还是现在乖戾自信的她。
他都那么喜欢。
那天晚上,许砚谈再次问他,为什么把云迹带在身边,几乎已经把对人家的心思摆在明面上了。
许砚谈问他“这次也是因为声音”
骆杭只是笑,然后承认。
后来,他托许砚谈拿到了崇京四中去年的高三毕业照,在那张照片里,没有云迹的身影。
季之恒在和他撒谎,这一刻,骆杭几乎百分之八十敢肯定云迹就是自己一直等的那个人。
他记得自己在2020年7月份得知她有可能车祸身亡时发了一条动态。
一句简短的英文。
“i ost y trai”
现在,他好像找回他弄丢的云朵了。
骆杭在季之恒那知晓了云迹那三年,乃至前十八年经历的所有事,听完全程,他理解了为什么季之恒一家都合起伙来瞒着云迹。
一是因为答应了季之恒,二是因为,他也不愿让如今快乐的云迹再次面对那些。
所以在那个初雪夜,她红着眼质问自己,究竟有没有把她当做过他人。
骆杭知道她在问什么,但他无法明确告诉她,他眼里的人从过去到现在始终只有她。
他只能告诉她,他没有。
再多的,却不能再说。
既然这场失忆让所有人都有重来的机会,他会珍惜。
这次,把所有的偏袒,偏爱都面对面地献给她。
静待了太久,手机屏幕的光亮自动熄灭。
骆杭眼底映着的那抹白光随之消逝。
寻找记忆是她的执念,他眼看着,却始终没有做出什么行动。
如果云迹的精神性健忘症真的与她寻找记忆有关。
那他将面临着选择。
是眼看着她面对痛苦
还是陪着她日渐遗忘
按照季之恒当时所说,谁也不敢猜测她得知以前的事以后身体和精神会出现什么样的反应。
谁也不敢赌,所以所有人都选择了最安全的谎言。
云迹在高铁上说的那些话,其中含义他不能再明白了。
她是个清醒的人,如果以后她真的成为了那样的病人,谁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在被她反复折磨中消耗掉对她的喜欢。
云迹她怕的是这个,所以她选择在一切都没发生之前就推开他。
但是他不怕,云迹太小看他对她的执念了。
这份感情,是执念,甚至是偏执的。
即便未来在短暂的一天中她会数次的遗忘他是谁,他也愿意一直陪着她。
但是那样对于她而言,真是最好的选择么。
“骆杭”柔软又含着几分惺忪的嗓音传出。
云迹扶着治疗室的门框,望着坐在那儿的他。
骆杭抬头,眉宇间沉着几分疲惫,看向她时,目光噙起温淡的笑意。
他隐去进退两难的选择,向她伸出手。
“醒了”
云迹睡得很饱,心情稍微好点儿。
她眼睛一弯弯成了月牙,眼里流露出甜,向他走来,将自己的手递到他掌中。
他曾通读过她最爱的飞鸟集。
有一段,直到今天他才参透了其中的诗意。
you sied and taked to of nothg and i had been aitg ong
你对我微笑,而无言。
为此,我一等。
恍若多年。
云迹。
你信不信。
咱俩,命中注定的。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