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章 阁楼

作品:《掌上飞花

    方清芷哪里见过土匪。

    她只见过小偷, 七八岁孩子,偷糖块,偷袜子, 偷肥皂;再大一些, 有十六七男孩子,什么都不干, 游手好闲,等她经过, 就盯着她看,毫不掩盖、恶意笑。

    方清芷没怕过这些人。

    一群小混混, 再狠能狠到哪里去在她第一次被偷胸衣后,方清芷拿着晾衣杆追出去,将人在众目睽睽下打得头破血流, 一定要扯对方去见警察。

    她出身陋巷,小偷小摸,阴险狡诈见识多了,也就渐渐习惯。也知做这些事人大多是脓包,须狠狠给个教训才能挑破。

    但方清芷没有遇到过土匪, 香港不大,容不下占山为王匪, 只有街道中横行霸道白皮鬼。

    她不知土匪是什么模样。

    在方清芷认知中, 坏人是什么样子是街头古惑仔, 穿故意挖破洞牛仔裤,抽烟喝酒,将头发剃得乱七八糟, 不读书, 拉帮结派, 互相称兄道弟,讲“义气”,打群架,警察来扫荡时,总能抓几个回警局中蹲着。

    再高级一些,穿花衬衫,戴粗粗金项链,抽雪茄,身边簇拥一群马仔,手底下一堆灰产,在白炽灯小店里和兄弟打边炉;

    最高层,大约是陈修泽这种,西装革履,温文尔雅,穿上西装彬彬有礼,如大学教授;衬衫之下,胸前背后,胳膊或腿上,皆是扭曲、蜈蚣脚一般疤痕。

    土匪呢

    大约只存在电视剧和电影里,是方清芷所不了解另一类物种,骑马叫马匪,在船上叫海盗,沙漠里叫沙匪,深山老林占山为王,才是土匪。

    乱糟糟电影中,土匪会下山抢钱抢粮还抢人,只是抢后故事很少展露在大荧屏上。方清芷此时感受到了,风声催动树枝,影摇枝动,一只用力到指节发白手死死扣住扭动枝,防止被劲烈风摇散,又阻止逃避稳而重攻击。

    方清芷看到陈修泽眉毛上端那道疤痕,钉子落下,周围青筋好似藤蔓,一朵疤也成了如她般被洞开玫瑰,沾了一点汗。她感觉惊讶,自己怎会将这道疤同玫瑰联系在一起,可大约世界就是由无数原不想干事物、有缘分地粘合而起。

    无数毫无联系事情组成他们存在世界,盛开玫瑰,额上疤,藤蔓般根筋,流动血液,急打飞溅水花,吹散木头冲击风。只读到中学就辍学不念书、自小就去混社会、做走私生意他,还有街巷里坚持读书好好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女学生。

    陈修泽几乎想不起第一次成功带手表过关时情形,那时他胆子大,压了所有钱进去,换来昂贵表紧紧藏在身上。他装扮成学生模样,戴着帽子,沉静地背书包,成功地骗过海关检查人员。那时手表在他衣服中,紧紧贴着胸膛,体温和金属冷令他不自觉战栗,而此刻低头,他看到方清芷微微皱眉张口脸颊。她就像那时藏在他怀中、压上全身积蓄来购得昂贵手表,不过不同是如今他在对方体内,不同是此时纵使割断他咽喉,陈修泽也不会退出,将她拱手于人。

    哪里舍得呢

    看到她和梁其颂私下见面时,陈修泽拿定主意要惩诫她,看她不知所措分开自己就要往上坐时,看她咬唇艰难吞时,陈修泽还是不忍心,伸出援手;看到枕下那把尖刀时,陈修泽恼到恨不得用鞭子抽烂她不听话漂亮臀,最后还不是一个蛋糕示好就选择轻轻揭过。他何曾为人做到这步田地,又何曾处处仔细待她,就算是他亲生也不过如此,无条件原谅她一次又一次。只是现在方清芷被翻过身,还未多么开胃,她已经投降,问他是不是不爱了,怎能如此穷凶恶极。

    陈修泽拍拍她脸颊,顺手捞起枕头,垫在月要下,笑“今天我不是土匪么土匪只会用强。”

    方清芷叫“我要警察”

    “明天再让警察陈修泽来为你做详细身体检查,取证调查,”陈修泽说,“别扭,免得顶到不该顶地方,痛了又埋怨我。”

    方清芷捂住脸“你总是欺负我。”

    “嗯,谁让我是土匪呢”陈修泽笑,牢牢控住,“土匪就喜欢经不起欺负女学生。”

    方清芷要做一整晚同土匪搏杀梦。

    庆幸尚未开学,否则一定影响她读书。

    她哪里知道正常男女朋友如何交往,又如何约会。如她一般生长在街巷里人,很少有真念完大学,偶有几个,也是早早就订婚,更不要说大学中其他家境优渥同学,与方清芷更少共同语言。

    只如电视剧中、电影里播放那样,初初陷入爱河情侣,羞涩地并肩在街巷中穿梭,聊天,浅浅尝着爱情里一点甜,共同好奇地探索人生新知识。

    而方清芷昨天那貌似接近正常情侣恋爱体验,只让她知道月要下垫枕会更深这种知识。

    无论如何,方清芷还是得到了自由。

    陈修泽次日夜晚再登门造访,化身为调查土匪侵,害案件警察,严肃地仔细搜查了昨天土匪在她身上留下所有痕迹,并严谨地取走体,液作为证据。

    第三次再来,则是“因她报警而恼羞成怒、决定狠狠责罚她”土匪。

    第四天,化身温柔正义医生,对她进行温柔爱意治疗。

    第五天

    方清芷嘭地一声关上门“今天休息”

    除却陈先生乐此不疲外,方清芷终于尝到了久违、无约无束恬淡生活。尤其是在一月后、陈修泽因事出差近两周时,前一晚,方清芷捏着他不许他出来,求他,不要再让那么多人监视她生活,也恳求他,最好同上次阿贤那样,不要将她所有行踪都汇报给他。

    她请求更宽敞、更平等相处。

    命都被她掌握在手中,陈修泽自然没有拒绝。

    陈修泽也能瞧到,自从搬出后,方清芷确一天天又开心惬意起来。

    就像那盆玫瑰,敲开了墙,晒入阳光。

    她此刻正晒着太阳。

    这也是第一次,陈修泽出差前,方清芷主动送他尽管只送到门口。

    陈修泽乘坐飞机缓缓离开机场,方清芷也彻底地“自由”了。恰好专门人将舅舅舅妈每月交房租给了她,一千块,还有她在书店里打工工资,她捏了捏,仍旧存在自己户头上。

    方清芷决定奖励自己一点好吃,北角有家卖上海菜店,味道不错。她乘车前往,为自己点了一份餐食。

    之前她在这里做过工,不过侍应生早就换了新一批,无人认得她。方清芷自在地吃完饭,才看到玻璃窗外,有人正望她。

    是许久不见俞家豪。

    他对方清芷张了张口,勉强一笑,叫她。

    “表姐,之前事情,我都听说了,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以前那些事,方清芷不在意他听谁说,只知道,他也不是什么糊涂人。

    俞家豪这次是专程来找方清芷

    “我有个朋友受了重伤,”俞家豪一脸为难,告诉方清芷,“他伤得很重,我把他悄悄藏在阿花那边。我不太懂伤口包扎,也不知道该买什么药”

    方清芷问“怎么不直接送去医院”

    俞家豪顿了顿,才说“是被警察打伤,你知道那帮鬼佬是什么样人。”

    方清芷知道。

    若非警察无能,若非警黑勾结,若非警察不能声张正义,现如今房子怎能会被霸占,她又怎能会沦落至此。

    方清芷之前在黑诊所里打零工做过助手,懂一些简单包扎和消毒知识。见俞家豪说得严重,又恳切哀求她,便一口应允,决定帮弟弟这个忙。

    一码归一码,舅舅舅妈凶恶苛刻,但俞家豪还有一份无能善良。

    当初俞家豪将身上零钱都给了她,现如今帮他朋友包扎伤口,也算是还了恩情。

    方清芷如此想。

    俞家豪提到阿花是方清芷旧时玩伴,不过她早早出嫁,如今家中只有一个瞎眼耳聋老人。

    老人认了俞家豪做义子,将来愿意将家产分给俞家豪一些,只要求俞家豪能帮忙操持葬礼还是些老人故乡中陈旧习俗,等老人过世,必须要有儿子摔盆,否则入了地狱要被恶鬼欺辱。

    方清芷去药房中,简单买了些包扎伤口药物和纱布,跟着俞家豪走,路上着意问了几句。

    俞家豪只说是学校里同学,同人打架,不小心引来警察。

    他家教严,又不敢回家,只能暂时偷偷躲在瞎眼耳聋老人家中老人眼睛坏掉,又听不到东西,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在床上躺着,阁楼上自然是藏人好地方。

    跨入家门,先嗅到陈旧老人味,还有老人剧烈咳嗽声。他现在病了,大约没有多少时辰,俞家豪正值暑假,晚上也歇在这里,尽心尽力地照顾他。

    “忠伯,”俞家豪说,“我回来了,您醒了我现在给您煎药好不好”

    纵使知道对方听不到,他还是会如此习惯地开口。

    俞家豪去看老人时候,方清芷拿着药,提着裙子,静悄悄地独自爬上阁楼。

    阁楼上没有灯,只有浓重血腥味,隐隐约约,好似行将就木。

    光线昏暗,只朦胧瞧见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缠着乱七八糟绷带,一动不动,一双手垂下。

    比方清芷想象中伤要更重些。

    方清芷说“你好”

    她听到梁其颂细若游丝声音“清芷”

    他听起来好像快要死掉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